孙露薇此言一出,一下子勾起仲云伤心之事,他心想:“我又何尝不是?况且你还有个舅舅可以见,我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安慰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那波斯人一心想逼他入伙,你舅舅又身为一派掌门,必不会立即被杀的。”
孙露薇吐了口气,道:“但愿如此。”看着仲云柔声道:“你心肠这么好,甘为我而奔劳,现在又要帮我救舅舅,真的谢谢你。”仲云听得一愣,这几日受惯了她的戏谑,没想到孙露薇话语一转,真如一场炎热后吹来的小雨。他回过神来,道:“你说话挺好听的嘛,这样说话不也挺好。”孙露薇陡然明白了意思,神色一变,道:“你不习惯罢,那我还是改回去好啦。”仲云连忙阻止道:“这样挺好,我哪里说不习惯了。”孙露薇杏眉一挑,嗔笑道:“料你也不敢多说什么。”
二人有说有笑,竟也忘却了危险,疾步向水榭楼赶去。此间正直深秋,凉风拂面而来,吹得彻骨冰凉,枯叶漫天飞起,又徒惹了萧瑟,一路上景致虽好,仲云却也无心过问,施展轻功,须臾便拉下孙露薇一箭之地。孙露薇心中着急,不禁喊了声,仲云哎呦一声,赶了回去,却见孙露薇气喘连连,香汗湿肩,当即笑道:“对不住了。”一弯腰道:“上来。”孙露薇吃了一惊,道:“做什么?”仲云道:“你这般慢,要多长时间才能赶到?我背你一程,就可加快一些了。”孙露薇脸一红,犹豫不决,却猛感胳膊一紧,正要惊呼,已被仲云拉到背上,仲云笑道:“抓紧了。”当下发足向西边奔去。他脚力甚好,孙露薇紧紧抓住仲云肩,只觉周围景物一晃而过,真是快的不可思议,心儿不由怦怦乱跳。待得跑累了,仲云便将孙露薇搁下,去寻些溪水来喝。这番跑跑停停行了两三个时辰,等到临近黄昏之时,方才赶到无居山庄。
仲云放下孙露薇,道:“这里就是无居庄了,在夜晚之前,我们定能赶到水榭楼。”孙露薇点点头,沿着山路走了片刻,道:“这无居庄倒是极大,就是一个人都没有。”仲云道:“可能以前是个大户人家,近来武林出了乱子,他们一家都搬走了罢。”孙露薇一怔,道:“你说这有没有可能是我舅舅的山庄呢?”仲云道:“也有可能,我们现在先赶去救你舅舅,见到他一切都明了了。”孙露薇道:“好。”欲要同仲云一齐离去,忽然听得东边传来阵阵叫嚷拼杀之声。
仲云与孙露薇相觑一眼,携着孙露薇赶了过去。远远就望到两方人在一处空地中互相搏斗。仲云扶着孙露薇倚在一颗大树之后,凝神望去,只见两方约莫二十余人,一方是中原武林人士,手持长剑大刀,另一方却是波斯人,手拿各式各样奇怪兵刃,两方斗得正紧,但那波斯人武功怪异,出手迅捷,再加上那群中原武林人士功夫不高,瞬间就被击倒几个。这时,只见一人收手,跳到一边,叫道:“且住。”
两方顿时停手,各自站到一边,只见那人朗声道:“西域蛮贼,你们把我师父弄到哪里去啦?”波斯人中亦是站出一人,那人个头甚高,用中土话道:“你们师父在我教主手里,我大拜月圣火教泽被众生,教主仁慈,想要渡化你们。只要你们加入我们,我们就让你们去见师父,怎么样?”那中原人呸了声道:“谁信你的鬼话,你们残害我们中原,荼毒生灵,难道还不够么?纳命来罢。”说着,又是一跃而上,双方顷刻激斗一处,片刻过后,那帮玄影门众弟子武功不济,陆续又倒了几个,只有方才说话那人尚自苦苦支撑,独斗拜月圣火教四五人。
仲云扭头向孙露薇道:“这波斯人不要脸,仗着人多,欺负一个人,我去帮帮那人。”孙露薇脱口道:“我也去。”仲云道:“那怎么行,你伤势未愈……”孙露薇打断道:“他们人中必有欺负过我舅舅的,我要给他们点厉害瞧瞧,给舅舅出口恶气。”
娇喝一声,从腰中抽出长剑,凌空一抖,刺向一名波斯人。那波斯人咦了一声,回身反撩,倏地从袖中送出一件奇怪的兵刃,转向孙露薇。孙露薇长剑一抄,荡开那奇形怪状的兵刃,却不料那波斯人出手极快,手指伸出,弹开孙露薇手中长剑,突然间劈手击向孙露薇面门。孙露薇一愣,微一侧头,使一招“燕子摆尾”忽的躲开,那波斯人竟也不停,袖子一拂,只听刷刷几声轻响,似有几个暗器飞奔而去,射向孙露薇。
眼见孙露薇避无可避,仲云大惊失色,抢上几步,大袖一挥,噗噗几声,几枚飞蝗石正落入手中。那波斯人见状,一声怪叫,反向仲云扑至,仲云看清来势,身子一侧,出腿横扫,等到那波斯人纵身一跃,忽然跟着纵起,手掌探出,一把抓住那波斯人衣襟。哈哈笑道:“看你还往哪里去?”其余波斯众人一声呐喊,纷纷向仲云攻至,仲云只把手中那波斯人转的像陀螺一样,一路打去,那些波斯人哪里挡得住,叫都没叫出,皆让仲云一一击倒。其余人一见,哪里敢抵挡,呼哨一声,逃了个没影没踪。仲云扭头向孙露薇道:“你没事罢?”孙露薇道:“这些小毛贼焉能伤了我?”仲云嘿嘿一笑道:“是啊,你是在渊山庄大小姐,随便使唤一声,天公地母都来帮忙,谁还敢惹你?”
孙露薇正欲说话,却见那玄影门尚存一人,走到仲云身前,鞠了一躬,说道:“在下玄影门邱齐,多谢少侠相救,感激不尽。”仲云谦逊一番,又道:“你师父可是山海子,李桐剑前辈?”邱齐道:“正是,少侠怎么知道?”仲云道:“我来蜀中之时已晓得前辈被困在水榭楼,正要想去搭救。”邱齐笑道:“那正好,我也要去。”仲云疑道:“你是他徒弟,难道没和李前辈在一起么?”邱齐道:“我奉师父之命,偕同几位师兄师弟出外办事,待得回到蜀中,才知道师父被困了,是以急忙赶来搭救。”仲云笑道:“也好,多一分力便多一分胜算,我们一起去罢。”
当下邱齐在前面带路,三人一并向水榭楼行去。水榭楼在群山之上,四面由小溪环绕,风景甚是优雅,三人趟过小溪,来到水榭楼下,已至黄昏之时。邱齐正要推门而入,却被仲云挡住。仲云道:“怕有机关,还是小心为妙。”回头看了看孙露薇道:“此去凶多吉少,你进去么?”孙露薇不屑道:“我自然是要进去了,不进去怎么见我舅舅?”仲云道:“好,你跟紧我就是。”说着,从地上拾起三块石子,沉声道:“大家退后。”三人均是退到一边,仲云发力将石子弹出,砰砰三声,那门登时被石子撞开。
邱齐心下骇然:“此人武功之高,实是令人瞠目,小小石子竟能将如此大的门撞开,非要十足的内力不可。”不由对仲云敬畏三分。那门打开之时,仲云已拉着孙露薇闪开数步,过了片刻,里面却是没有一点动静。邱齐道:“我先去看看。”仲云正要阻拦,邱齐已先行进入,刚踏进大门之时,陡见寒光一闪,从斜刺里抄出一剑,迅速刺向邱齐双眼。孙露薇惊道:“小心。”话音方落,邱齐反应甚快,听音辩位,头向左边一侧,躲过这一杀招,随即向后跳出,手向腰间一摸,一把长剑顿时抽了出来。仲云正要迈步上前,只见从门后跃出两个人,瞧那两个人的面目倒和中原人一模一样,一人手持长剑,一人双手拿着双星锤,邱齐又惊又怒,上前道:“司马师兄,韩师弟,怎么是你们,师父他老人家呢?”这两人正是玄影门之人。
那姓司马的收回长剑,淡淡道:“师弟,你回来了。”邱齐点点头道:“师父呢?”姓韩的道:“他老人家就在这水榭楼中,早已投靠拜月圣火教了,我看师弟,你也随我们一起加入罢。”邱齐呸的一声,道:“放屁放屁,师父他老人家一生做事光明磊落,怎么会投靠波斯人?师兄师弟,你们两人……”姓司马的哈哈大笑道:“不错,师父他老人家宁死不从,被波斯人囚禁在水榭楼二层停云阁中。我二人见大势已去,只能投靠波斯人了。”
仲云怒道:“你二人卖主求荣,还好意思说出来么?”姓司马的看了仲云一眼,又瞧向邱齐道:“这位是?”邱齐道:“路上结交的兄弟。”姓司马的哦了一声,道:“我还道你请来的帮手。师弟,我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随了我们罢,若是惹恼了教主,咱们一个人也活不了。”
邱齐道:“大丈夫立于世,但求问心无愧,我邱齐武功虽低微,但绝不会做背叛之事,你们二人虽是我师兄师弟,却做了此等犯上之事,我今日要替师父清理门户了。”姓韩的冷笑道:“师兄,你一个人想要逞英雄,莫要拉上别人,我们可是害怕死啊。”姓司马的笑道:“韩师弟说的不错,邱齐,我二人对你一人,本是不公平,却也由不得我们了,出招罢。”仲云一步近前,笑道:“二位眼睛是瞎了么?我这个大活人好好站在这里,你们没看见么?”二人一愣,呼吸之间,仲云就已纵身扑来。
司马氏左手持剑,惊慌道:“韩师弟,守住了。”歪歪斜斜刺出一剑,直指仲云鸠尾穴,同时,韩氏双星锤早到,扫向仲云耳边。这两人配合十分默契,仲云顿觉压力陡增,他临危不乱,左手一搭,使一招“飞云见渡”按住韩氏手腕,在一瞬间用力甩出,反攻司马氏。司马氏见韩氏冲来,大吃一惊,急忙收剑,挥掌便向仲云击去。
噗的一声,二人掌力相交,没有丝毫取巧余地,司马氏哪及仲云内力浑厚?咔嚓咔嚓几声,三条肋骨承受不住极大的压力,突然层层折断。仲云击退司马氏,回头一望,见邱齐已将韩氏制服,仲云顺手点中二人穴道。
邱齐道:“他们活命不得。”刷刷两剑,已将二人刺死。仲云心中暗叹:“这人做事果断,比我强过百倍,只是留得这两人或许还有用,这么轻易的杀了他们倒是可惜了。”仲云回过身,握住孙露薇秀手,只觉孙露薇手上汗水冰凉,又看到她一双关切的目光注视自己。知是方才一阵恶斗,孙露薇定是担心,心下一动,道:“我们走罢。”孙露薇嗯了声,三人当下一齐进了水榭楼中。
仲云先行一步,将鱼缘剑提在手中,往四周扫视,却没发现任何危险。待得上了二楼,见前方一扇门大开,里面传来阵阵血腥味。孙露薇掩鼻拂袖,几欲作呕,仲云道:“去里面看看。”孙露薇一听此话,吓得花容失色,摆了摆手道:“不去不去,万一是死人怎么办?他们若是死的很难看,晚上是会做噩梦的。”仲云欲要安慰,邱齐道:“我去。”于是大步迈进那扇门中,等了片刻,只听邱齐激动地大叫:“师父。”
仲云与孙露薇相觑一眼,亦是赶了过去。
仲云刚一进门,便见地上一片鲜血,又循着血迹望去,但见墙角处坐着一人,那人年岁在四十岁左右,脸上污垢堆积,瞧不清模样。身着麻衣,却让鲜血染得惨红。头歪在一边,轻轻喘着气,似乎是睡着了。邱齐一声喊不醒那人,又伏下身,奋力的摇了摇。那人这才慢慢醒了来,眼睛一睁,蓦然大叫:“你们这群西域蛮子,龟儿子,要打要杀,随你们。但要想逼我投降,门也没勒。”他骂得格外激动,骂着骂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吐了邱齐一脸。
邱齐声音微微颤抖,略带哭腔,道:“师父,是我啊。”又兀自喊了几声,李桐剑猛然惊醒过来,看了邱齐半晌,猛地大笑道:“徒儿,真的是你啊,哈哈,师父没看错。”邱齐点点头,拭了拭眼泪,就从衣服里掏出几瓶金创药,正要给李桐剑涂抹,李桐剑摆摆手道:“不要浪费药了,习武之人,伤点皮肤不算是什么。”仲云心中暗赞:“不愧是一派之主,无论风度言语都令人佩服。”
李桐剑又道:“你来时没有看到波斯人么?”邱齐道:“我只在无居山庄见到过,多亏这位兄弟将他们打发了。”说着指向仲云。
李桐剑嗯了声,淡淡道:“这倒是奇了,难道没有人看守此地么?”邱齐正想说本门弟子背叛之事,却见孙露薇忽的从仲云身边冲向李桐剑,抱着李桐剑腿,哭道:“舅舅,我是薇儿,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她心痛之余,什么也顾不上了,倒使得李桐剑和邱齐俱是一愣。她哭了片刻,李桐剑才反应过来,激动道:“你是薇儿?孙露薇么?”孙露薇急忙点点头。李桐剑声音颤抖道:“好久都未能见到你了,我在你三岁的时候见过你一次,没想到你竟然长这么大了。那时候你最爱玩风筝,你还记不记得?我在那里放,你就在旁边看,还拍手咯咯的笑……”还未说完,就剧烈的咳了起来。
这番话顿时揪起了孙露薇的往事,只听李桐剑又道:“你怎么来了?”孙露薇看了仲云一眼,流着泪道:“此事一言难尽。”李桐剑点点头,笑道:“好哇好哇,在我死的时候还能见侄女一面,上天也待我不薄,在蜀中我数十年都没见过亲人咯。”孙露薇泣道:“舅舅,我以后一直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李桐剑笑道:“这怎么行,薇儿长大了,若是有了心上人,他见你一直在我身边,岂不吃醋?”说毕,哈哈笑了起来。又道:“让我看看你,啧啧,和你母亲太像了。”孙露薇正要问自己父母之事,没想到李桐剑先说了出来,这时,但听邱齐道:“师父,是那群波斯人害的你么?”
李桐剑眉目一蹙,道:“就是那群西域恶贼,他想让我们玄影门投靠他们,他们还妄想兼并蜀中各门各派,哼哼,休想。只要我李桐剑活得一日在,他们阴谋定然不会成功。”
仲云心下大奇,忖道:“难道就只有拜月圣火教来犯?听李前辈的口气,似乎没有其他西域门派了。”又一想:“是了,那漠风门兴许率领其他门派,在中原其他地方盘桓,以此来迷惑武林派,对其威胁也更大。”
片刻,只听李桐剑道:“薇儿,这是哪位少年英雄?”孙露薇见他眼睛望向仲云,笑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叫仲云,就是她一直护送侄女从金陵到蜀中的。”
李桐剑嗯了声,笑道:“真是年轻有为啊。”仲云谦虚道:“前辈过誉了。”李桐剑正要回话,忽的神色一变,低声向孙露薇道:“你说他叫什么名字?”孙露薇也是一愣,道:“他叫仲云啊。”李桐剑眉头一皱,看着仲云道:“孩子,你父亲名讳什么?”仲云心想:“我父亲那时还是武林派盟主,想必与李前辈有过照面,是以李前辈才会这么问。兴许还能仔细的问问李前辈,父亲到底做了什么,真如林楚韩、楚朝雨所说的么?”当即道:“我父亲叫仲平。”李桐剑哦了一声,神色黯淡下来,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出去罢,我有些累了,薇儿,你陪着我,我想和你说些话。”
仲云没想到自己报出父亲的名字,李桐剑竟会态度急变,心中疑团大起,却终究忍耐住,抱拳道:“晚辈在门外侯着,前辈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李桐剑点点头,看着邱齐道:“你也出去罢。”邱齐应了声,随着仲云出了门,顺手将门带上。
李桐剑脸色柔和,道:“薇儿,给舅舅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子了?”孙露薇一惊,脸立刻绯红一片,自从仲云救了她之后,她每见到仲云,和他说话,心里总有一种异样却十分温暖的感觉,这时却不假思索说道:“舅舅,您说什么,他只是我的朋友罢了。”说完了,心中兀自自问:他真是你的普通朋友么?
李桐剑哈哈一笑道:“侄女,我阅人多矣,这小子的确不错,一表人才,想是武功也很好罢。”孙露薇嗯了声。李桐剑神色倏然一转,一把抓住孙露薇的手,道:“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他眼睛一瞪,眼珠上爬满了血丝,嘴角裂开,淌着鲜血,格外瘮人。孙露薇一惊,道:“什么?”李桐剑道:“你和他做朋友可以,却决不能喜欢此人,更不能和他成婚。”孙露薇心下大奇,脱口道:“为什么?”
李桐剑仰天长叹一声,道:“因为他……他……他是我们家仇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