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不敢耽搁,并肩进了幻潭。如王显所说,幻潭自武林坛建时便是重地,却不知何人所辟,只因里面景物奇特,非真非假,绝难辨识,故名曰:幻潭。后数人进入其中,却迷失方位,饿死在里面,便被武林坛列成又一禁地。
王显在武林派中亦呆过一段时日,自晓得其中掌故,是以其话也未必是危言耸听。饶是如此,却仍旧大大咧咧,虽知其中厉害,却也满不在乎,一路走去,闲着无事,天南地北瞎侃一通,见四人没有接话,讨了个没趣,道:“如此小心作甚,老子连姓楚的都不怕,还怕这什么个鸟地方。”
仲云苦笑道:“前辈武功高强自然不怕,只是晚辈武功低微,却也不得不提防些。”王显一听哈哈一笑,拍到仲云肩头道:“你这话老子爱听,老子武功本来就高,虽然老子比不上那个姓楚的……但老子从来都瞧不起那个姓楚的,为了两个娘门搞的焦头烂额。”他虽说比不过楚朝雨,却又将其讽刺一通,始终不肯落了下风,仲云暗觉好笑。
韩询笑了笑,并不作声,韩雪依看着韩询,小声道:“王伯伯很瞧不起楚盟主,可是楚盟主很厉害呢。”韩询抚了抚韩雪依背道:“你王伯伯怕是谁也瞧不起……”话音未落,王显大笑道:“不错不错,这话说到点上。”众人又行了一阵,只见荒草甚多,已没至膝处。仲云提起鱼缘剑斩荆削草,不由自嘲道:“剑兄,苦了你了,主人没用,只能用你干些农人的体力活。”正说着,忽闻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众人均大感厌恶,急忙掩鼻。仲云拨开杂草一看,吃了一惊,韩雪依也正好觑见,吓得花容失色,几欲作呕。但见杂草中横亘着两人的尸体,那两人尸体早已腐烂,面目全非,早已不成人形,已死了甚久。
姜峰眉头一皱,几步走上前去,道:“这兴许是红韵楼里逃出来的,误入幻潭,却不知怎么死在这里。”韩询回头望望,道:“这里离出路不远,此二人定是遭到毒手,不敌而死。”韩雪依怯声道:“这两个人真是好可怜了,不知道他们见到什么……”仲云向前方眺望半晌,点点头道:“大家小心就好,莫要分散。”
王显俯头细看,道:“放屁放屁,什么遇到敌手,这两人明明是互相比斗而死。”众人听得,不由一愣,王显见没人能瞧出究竟,颇为得意,咳了一声道:“你瞧这两人手里尚握有一把长剑,老子若没猜错的话,二人均为武夷山剑宗门下,都是用‘震云剑法’。”说着,又指着一人道:“此人一招‘钧天一梦’捅向那人心窝,而那人同样也是一招‘钧天一梦’,受伤部位分毫不差,但这个人显然功力尚浅,没一剑刺死,自己先死了,而那人只怕是伤势过重,撑不了多久也死了。”王显说罢得意洋洋,无人之中,属他武功最高,又见多识广,此言一出,无人怀疑,却一时皆是噤若寒蝉,默不作声。韩雪依心中悲惧交加,不忍再看,将头埋在父亲怀里,轻轻啜泣出声。韩询只得好言抚慰一番。
“这二人毕竟是同门,兴许还是武林派的,何故自相残杀?”仲云奇道。王显摇摇头道:“这点老子就不知道了,只觉得奇怪的紧。”“云儿……”韩询弃了韩雪依唤了一声。仲云回过头,道:“韩叔叔有话尽管说,若有何事,晚辈定当竭力以赴。”
韩询点点头,俯在仲云耳旁道:“我韩询就有此一女,她母亲早逝,是以我对她疼爱有加。这幻潭诡异危险,而后又路途难定。倘若遇危急之时,我全力挡住,你可带依儿脱身,离开幻潭,就去在渊山庄,杨绾君为我旧交,自会好好招待你们。”
仲云听毕,身体一颤,道:“好,便依叔叔所言,若遇此情形,晚辈一定遵照嘱托,不负所望。”韩询哈哈一笑,抬头道:“大家赶路要紧,不要耽搁了。”说罢,当先走去。仲云一路拨草,愈走愈惊,走了不到一里地,却见横七竖八倒了数具尸体,各个死相极其恐怖,似是受到莫名惊吓,眼珠迸裂,鼻口流血,染得草地一片殷红。
众人小心翼翼,过了草地,来到一条溪边,那溪水极浅,锦鳞四处游走,悠闲自得。水中鹅卵石连着水草时起时落,雾霭浮水游过,氤氲周边林子,时有鸟叫声划过,静谧出奇,一副和谐之相,令人沉醉。韩询道:“这是缮性河的一条小支。昔武林派一代宗师赵岑引流入武林坛,所谓缮性,即缮性于俗,俗学以求复其初……”韩询还未说完,王显打断叫道:“什么乱七八糟,听不懂,听不懂。古人尽折腾些没用的东西来哄老子。”
仲云淡淡一笑道:“这本是庄子的话,即用习俗修至性情。想那赵岑宗师不为外物所受,心胸必是极其广阔、冲淡。”
韩询眼睛一亮,道:“云儿,你也知道?”仲云道:“晚辈从小虽跟师父学武,但武功却是愚钝的紧,闲来无聊,便翻翻书。”未待韩询说话,王显抢上一步笑道:“不愚钝不愚钝,看那些破书有什么用,一打仗都玩完。”
韩雪依听他说得有趣,扑哧一声笑出声音来,道:“王伯伯只知道和别人打架了,可不晓得看书的好处。”王显瞥了韩雪依一眼道:“小妮子懂个什么?老子一不求名二不求利,读书有什么用,谁给那个狗皇帝当官,都被那些贪官害死光。”
韩雪依被抢了个白,默不作声,仲云叹道:“不错,现在朝政渐有腐败之相,再不复开元初那段光景。”正说着,王显摇摇手道:“不提也罢,这水不错,走了半晌,老子也累得不行,先逮几条鱼上来尝个鲜。”倏地跃到小溪中,掌风一起,那鱼经不起王显这浑厚的力道,纷纷翻白浮到水面上。
王显瞧得大喜,顺手一捞,捉起几条鱼,扔在地上。韩雪依捡起来,看着那鱼道:“快看,这鱼连骨头都能看到呢。”众人闻言瞧去,果然不假,那鱼鳞片透明,五脏六腑倒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韩雪依当下去了鳞,在水里剔除干净,仲云用石起火,串起鱼,韩雪依亲自烤了,分给众人吃。只闻那清香四溢,惹人口水欲滴。
仲云饿的头昏眼花,大快朵颐,叫道:“好吃好吃,依儿手艺果真不错。”韩雪依脸微微一红道:“大家若是爱吃,以后有个空闲都烤给大家吃。”韩询直起身,四周看了看喜道:“这条溪水来得甚是及时,沿着这条溪向东南走去,便可以出武林坛了。”
王显一抹嘴道:“如此甚好,倒不用老子费功夫找了,哈哈。”说罢,兀自打了个饱嗝,跳到水边欲要随意洗洗,只听噗通一声,一石子不知哪里飞来,忽的掷到水中,王显一惊,急忙跃起,叫道:“谁,有种的给老子出来,比划比划。”
众人听得,亦是一怔,站起身,四周凝视。仲云暗道不好,心想以王显之能竟没发现此人,此人身手定是不凡。正乱想着,但闻一笑从林中传至,仲云循声望去,一白衣男子踱步而来,姿态优雅,不急不缓,手中倒掣一笔,片刻便至近处,拊掌道:“诸位一路辛苦,待我帮大家活络活络筋骨如何?”
王显见是楚朝雨,心下未怯,反破口大骂道:“活你个头,姓楚的,莫不是你一路跟踪老子?哈哈,不去跟你女人的屁股,反倒贴老子的屁股,无耻之极。”王显抢着口快,大说一通,得意莫名。韩询拳头暗暗捏紧,他知楚朝雨武功极强,以自己王显二人之能,未必能挡住,王显还出言不逊,言下之意,楚朝雨有断袖之嫌。这等冒犯,实是不妥。
楚朝雨身子一颤,眉头微皱道:“满嘴放屁,老王,几年不见,阁下嘴上功夫倒是精进不少,不知手脚功夫又如何?”王显毫无惧色,笑道:“老子手脚功夫以前自比你差那么一点,但几年不见,不知你那身‘漏气神功’练得如何?”
原来楚朝雨自幼聪明绝顶,习练百家武功,融于一身,最终创出‘劲风针’,能将周身流转气力化成一道气针,穿体而入,四处游走,让人倍受折磨,多为王显不屑,王显也借此乱编个名称,调侃楚朝雨一番。楚朝雨并不答话,目光如电,直射仲云,道:“小子,能耐不小,能唬过我徒儿,从红韵楼里逃出,今日是你乖乖回去,还是让我送你一程?”
仲云笑道:“劳楚盟主记挂着,把我交给你那个徒弟照看,在下感激不尽。楚盟主又要亲自把我送回,实在是不好再烦劳。”楚朝雨冷哼一声,道:“那你就自己回去吧,省得我动手。”仲云道:“非也非也,楚盟主盛情款待,仲某招架不住,改日再来拜访,现自是不便久留。”
楚朝雨浑然未觉,扫视四周道:“也罢,仲云你留下,其他人都可以自行去了,楚某恕你们无罪。”王显道:“嘿嘿,楚朝雨,你是说梦话罢?”楚朝雨怒道:“什么意思?”王显笑道:“我们几个既然是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走,你有多大能耐,也想留下我们?再说老子犯了什么罪,要你宽恕?”楚朝雨哼了声道:“我武林坛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们若是执迷不悟,都给我回红韵楼去。你等擅闯红韵楼就是死罪一条,又闯进幻潭之中,更是不可饶恕!”王显指着楚朝雨道:“姓楚的,你莫要逼人太盛。老子且问你,这里的人是不是都是你杀的?”
楚朝雨笑道:“他们死不死跟我有何干系,岂不闻幻潭六幻象么?”仲云疑道:“什么六幻像?”楚朝雨捋须道:“即幻潭七种不同幻象,人像,非人像,物像,旧物像,色像,天地像,这等庸俗之人定力太浅,自然被折磨致死。”仲云心中顿时泛出阵阵寒意,他脑中又一遍遍掠过死人惨象,暗思道:“那些人都是因为幻象而死,却也奇异。”
楚朝雨解释道:“这七种幻象交错而生,心念不定者,若没极强修为定力,必遭其戕害,不得复生,这缮性河之前只有人像,非人像。想必几位同心一致,是以没受幻象扰乱,过了这条溪,便没那么容易了。”
楚朝雨言语平淡,却是绵里藏针,仲云嘿嘿一笑道:“这不劳楚盟主操心,只放我们过去,自有办法。”楚朝雨哈哈一笑,道:“小子异想天开,来来来,咱们再斗一斗。”言语一落,只见人影甫动,楚朝雨已至众人身前,手掌一分,迫开韩询,双抟笔一挑,指到仲云胸口。王显骂道:“你奶奶的,连小辈也不放过么?”跟着合身扑上。
仲云见他轻功超绝,平生绝为罕见,以苏忘机之能,怕也是不及。正要拆招化解,倏然眼前一花,王显已跃至身前,手掌一推,倏地变爪扣向楚朝雨手腕。楚朝雨淡淡一笑,手腕不动,王显一招抓住,心中暗喜,不料如此轻松容易,忖道:“这贼人不济了?”正想着,不防楚朝雨忽的从食指处射出一道真气,王显脸色霎时惨白,急忙闪开,但已然中招,只觉心中气结异常,连忙催动几次丹田内力,才慢慢化解。
楚朝雨笑道:“劲风针滋味如何?”蓦地又是人影一闪,当胸拿向仲云。楚朝雨知仲平一死,兴许只有仲云知纵物门秘密,是以一招一式尽往仲云身上招呼。仲云武功不济,才斗两三招便迭遇险招,而楚朝雨大袖漫挥,却是举重若轻,武功之强,令人瞠目。
韩雪依心头扑扑乱跳,只惜她不会武功,只能着急,毫无办法。韩询、姜峰见状,虽知是不敌,亦是纷纷跃上,袭向楚朝雨后心。楚朝雨一阵猛攻,逼得仲云连连退后,一爪正要抓到,听到背后风声大起,弃了仲云转身掷出双抟笔。双抟笔带着寒光,一抹烟也似转着飞去。韩询掌风一起,激得双抟笔兀自一转,扑回楚朝雨。楚朝雨挥掌反击,喝了声:“去。”双抟笔带着二人绝大的劲力反攻向姜峰。
韩询大惊,叫了声:“小心。”此时若想救助已是不及,幸得姜峰神情集中,早已有所提防,见那双抟笔忽的转回,须臾脚下一错,欲要闪开,但终究差之毫厘,哧溜一声轻响,一道血光带出,姜峰已然中招。
双抟笔在空中又是一转,竟回到楚朝雨手中,犹如受人控制一般,端的异常邪乎。殊不知楚朝雨内功已是炉火纯青,既能将体内浑厚内力化以一道真气逼出,隔空御物亦是轻而易举。平常人看时只觉简单,实则却是极难,若没有极高天赋和后天努力修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达到如此境界。
楚朝雨初显神通,呼吸之间,已将四人迫退,豪气陡升,长啸一声,仲云只感耳中嗡嗡作响,一阵头晕。
王显化去楚朝雨劲风针,又跳到仲云身前,凝视楚朝雨笑道:“不急不急,咱俩还没打够呢。”楚朝雨冷哼一声道:“还嫌你老命不够么?”说着,肉掌一立,霎时飞沙走石,气力绝大。王显拆了几招,渐渐落了下风,楚朝雨一招云者为雨,虚晃一招,骗过王显,拍向仲云。
仲云之前与其交过手,自知不好抵挡,见这一掌威力绝大,当下运转起弥离玄功来。弥离玄功为分配内力之基,可无形中散弱敌方内劲。仲云虽不及苏忘机大开大合,使得精妙,但经王显内力收放之法指点,又与谭成、程云恶斗,已是略有小成,不由催动内力,阴阳两气交相互换,便如一个沙漏一般,可慢慢卸力。哪料楚朝雨身为一代武林宗师,经验极足,稍一揣摩,便想出克制方法。他知仲云又要似在红韵楼与他交手一般故伎重演,两掌相交之时,楚朝雨瞬间一变,劲风针直穿而出,沿着仲云手心经脉惯入。
这便如一头大象一般,其皮粗糙无比,利器似乎都不易入内,但若以绣花针穿入,则容易得多,仲云防备不及,惨哼一声,只觉胸背一阵透凉,接着就是刺骨疼痛,跌坐地上。王显几步上前,让仲云调和呼吸,吐纳几次,自己再推拿几番,仲云才微觉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