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云心中骂道:“狗屁。我现在出去,还不是一样让你捉去了么?那和被其他僧人擒去有何区别?这老和尚嘴里尽是象牙,却也吐不出来。”仲云弯腰敛步,正寻思怎样冲出去,忽然瞥见下面火光一片,四面八方的向藏经阁这里围拢,其中亦渐渐传来无数的言语之声。定苦拊掌笑道:“方丈率众前来了,施主,你还是执迷不悟么?”
这时,藏经阁下有僧人喊道:“楼上的,快快下来。”定苦闪身到了窗户跟前,大臂一振,答道:“师兄,是我。”过了一会儿,群僧中走出一位老僧人,模样颇为苍老,手持禅棍,正是少林方丈定智禅师,他缓缓行了个佛礼道:“原来是定苦师弟。今夜有贼人闯入寺中,杀了不少僧人,我们正在追查,不知师弟可否见到?”仲云一听,心中大为惊诧:“怎么会死人?那些和尚只不过是被我封住穴道而已,片时就能解开,我绝无下狠手。”越想越觉得可疑,只感头脑混乱异常,无论如何也理不出思绪。定苦怔了怔,回身道:“好啊,仲云。你不但想盗窃寺中藏书,还……还出手害人性命,端的天理难容。”定智眉头一锁,扬声道:“师弟,那贼人可是在藏经阁中么?”定苦嗯了声,道:“正是。师兄,你吩咐人守住四面出口,绝不能让他逃走!”
定智大袖一挥,群僧应了声,皆手持棍棒,将藏经阁团团围住。仲云漫眼望去,全是火把闪动,颇为焦急,沉了口气,暗道:“这定苦和尚一口咬定是我干的,我要是站出来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何况我来此处目的,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罢了,先寻个时机溜出去再说。”于是抬眼扫视,只见群僧虽将四面围拢,但毕竟人手未齐,藏经阁东南角较为薄弱,仅有三四个僧人把手。仲云心念一闪:“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双掌一分,左掌“刑天舞戚劲”吐出,击向那书架,右手一卷一送,书架上一摞书让这雄浑的力道卷起,向楼下东南角方向的僧人扑去。
这一招分袭两处,使得巧妙之极。定苦本不知道仲云藏身之处,忽然身边书架一动,轰得便朝自己砸来,亏得他反应奇快,右掌一招:‘探枝取叶’,将书架奋力挪开,再定睛一看,哪里见得到仲云影子?
原来仲云掌击书架之时,身子已然腾空而起,已迅捷不已的速度向楼下冲去。那几个僧人眼前一花,忽觉胸口一闷,未及反应,便让仲云震到一边。其他僧众一见,均是大喝呼哨,纷纷向仲云扑至。仲云哪能让他们击到?只见他左避右躲,呼吸间冲出人群,又与定智对了一掌,借力跃出几丈,迈开大步,飞速朝后山奔去。定苦三番五次叫仲云戏弄,气得脸色发青,一跃下了楼,走到定智面前道:“师兄,这小子有些手段,我们快赶上把他擒下,绝不能让他毁了这千古宝刹的清誉!”
定智道:“师弟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不要捉错了。”定苦道:“错不了。刚才我问了,这人叫仲云,是大魔头仲平的孩子!”定智吸了口凉气道:“果真如此?”定苦道:“他亲口所说,我听得明明白白,自是不会出错。”定智叹了声,面色沉重道:“他又到少林寺做什么,还想重蹈覆辙,寻我们的晦气么?”定苦道:“只要将他擒住,问明白便可。师兄,您赶快下令罢,再晚他就跑不见了。”定智点点头,手一招,带着群僧直追过去。
仲云发足狂奔,心下惊疑不定:“那些僧人如何会死?自己没有杀死他们难道是别人杀的么?如果是别人干的,那个人又会是谁?他来少林寺做什么,也是寻找武林派秘密的么?”一连串复杂的问题萦绕脑中,久久挥之不去,须臾间难以释怀。仲云长叹一声,只想赶紧将两个秘密找到,然后寻一处安谧的地方躲起来,再也不去理会江湖中纷纭错杂的事情。又想到了孙露薇,忽然也想到了韩雪依。这两个女子的身影在眼前一抹难去,究竟哪一个是自己的最爱,哪一个肯陪自己隐居起来连他也说不清。正胡思乱想着,二人面庞转瞬却化作烟岚,消失的无影无踪,空留得怅然万分。心事重重的奔了一程,不知不觉中已出了少林寺后门,来到后山处。少室山山路崎岖,加上天色黯淡,不熟悉地形,仲云脚步渐渐缓了下来。这一缓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听身后的喊声遥遥传至耳中。仲云心道:“好个和尚,追得倒不慢。”加快脚步向山上直攀,衣服被划破数道,割出血印,生生作疼。此时一阵凉风袭来,仲云不禁打了个寒颤,抬头向上看去,只瞧得漆黑一片,树木高低错落,犹如伎人在蹁跹起舞,又似将军拼死沙场,奋勇杀敌。总之异态百出,四周树木活生生的如同人一般,朝仲云迎面扑来。
瞧得这番景象,仲云不由痴了,一时竟忘却了身后的危险。再行几步,定智禅师率群僧赶上,他提起中气道:“少侠且慢,老衲有话要说。”仲云一怔,回头看去,不禁大骇,只见群僧距离自己遐迩不过百步之远,当下停下脚步,定了定神,道:“方丈有何话要说?晚辈听着便是。”定智一边攀爬,一边道:“少侠夜闯本寺,且出手肆意杀戮,不知是何原因,还请明示。”这句话说得客气,语气却是生硬之极,仲云心下不满,想道:“定智方丈威名远播,被列为武林的泰斗,没想到竟是这等不辨是非,轻信谣传的人物。但愿我瞎了眼,认错了人。”初时仲云本对定智禅师抱有希冀,只望他能站出说公道话,此间听他一说,希冀转为愤恨,忽的惊觉:“师父告知我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果真这样。众人尔虞我诈,相互猜疑,闹得天昏地暗,而真正阻碍武林之人却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一边,袖手闲看!中原武林到了这般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趁早解散,各自另立门户。”
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悲怆涌上心头,仲云在江湖中漂泊已久,萍踪徘徊,到了此时才发觉自己是多么渺小,多么无力,只是世间这偌大棋盘中一颗棋子罢了,甚至连一颗棋子也算不上!他无法左右局势,无法改变现实,反倒如掌船舵,来回躲避着他人的攻击,一次次坠入陷阱去,抑且愈陷愈深,再也拔脱不开。仲云一念至此,倏地纵声长笑,笑声连绵不断,时而凄凉,时而愤懑,不知是揶揄世人,还是揶揄自己。定智听得仲云笑声,愣了一愣,道:“施主还未回答老衲的问题,笑什么?”仲云止住笑声道:“敢问方丈,那些和尚若不是我杀的呢?”定智合十道:“若不是你杀的,我们自会放居士出去,今日之事,概不追究。”仲云哼了声道:“我要杀几个和尚不费吹灰之力,又如何会晚上偷偷摸摸去杀?大师忒小瞧人了!”定苦气得眉毛倒竖,喝道:“你……你竟敢口出狂言,甚是放肆,来来,咱们斗上一斗。”定智一把拦住定苦,道:“阿弥陀佛,老衲并不想步步相逼,少林寺乃佛门清净之地,容不得旁人乱来。这样罢,施主若是不嫌,老衲恳请施主到寺中僧院一坐,只要施主说明夜闯本寺缘由,并证明那几个僧人之死与施主无关,老衲便亲自致歉,送施主离开。”此言一毕,众僧人皆是吃了一惊,定苦怒道:“师兄,万不能轻恕了这小子,否则后患无穷啊。”群僧听得定苦所言,均是纷纷说是。
仲云哈哈一笑,指着定苦道:“兀那和尚,你枉读了这么多年的佛经!”定苦跨前一步,怒道:“什么意思?”仲云道:“你辛辛苦苦与我争斗,不就是为了胜我么?哈哈,就算胜我又如何,天底下比我武功高强之人,多得数不胜数,你胜得了我就笃定胜得过他们么?”定苦面色一红,登时噤声。定智叹道:“惭愧惭愧。”
过了片时,已有一群僧人手持戒棍,冲到仲云身前。仲云觑得真切,飞身上树,手指拈出,连续折下几根树枝,“嗖嗖”的朝那几个冲前的僧人射去。那几个僧人只是寻常武僧,自是抵受不住,但闻“啊呀,啊哟”叫了数声,那些僧人尽被仲云所掷树枝射中,纷纷滚下坡去。幸得仲云不欲伤他们性命,手下留情。那些僧人只是穴道被制,缓过片刻,即可行动如初。
仲云一人守在高处,占据地势,一波波僧人冲上,皆被他树枝射中,弹无虚发。仲云如法炮制,瞬间又击退几波进攻。定智心中一凛,暗道:“此人内力收发自如,来去随意,一根树枝发出威力直似利剑一般,实已臻入一流高手境界,何以竟至这般年轻?”眼见一群僧人受伤退回,当即大袖一甩,直奔而上,口中犹自道:“少侠,让老衲来领教领教阁下的功夫。”定智乃是少林方丈,在少林寺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即便放眼武林,也鲜有敌手。此时他亲自出手,其余僧人自然不再冲上,自觉围在一旁观看。仲云见定智身形一动,须臾功夫就来到身前,心中一震:“不愧为少林寺第一高手,身手不凡。”左手翻出,“呼”的一掌拍向定智面庞,右手弹指飞出,点向定智“鸠尾穴”。
定智微微一笑,道:“来得好。”身子一侧,眨眼间避开了仲云一掌,手腕一扭,使了招:“燃灯刀法”,直直劈向仲云手指。这一斩速度奇快,夹着阵阵风声,仲云心头一跳,不敢冒险,倏地收回,身子一转,纵起左脚踢向定智胸口。却见定智吞腹吸胸,两手一带,拂中仲云脚踝。仲云只觉脚踝一麻,几欲仰面跌倒,但他反应神速,左脚趁势一踏,两手并拢,一齐攻向定智小腹。定智眉头一皱,身子向后一缩,避开仲云一击。
双方你来我往,片刻就拆了百招上下。群僧只瞧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方看了仲云出这招,便看不到定智方丈精妙的化解招数,待看到定智出手,又来不及看仲云拆解招式。当世两大高手皆使出绝顶功夫,谁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仲云时而用“流转天罩功”的招式,大开大合,时而用“错影十二拳”,灵巧轻快。而定智则将少林武学发挥的淋漓尽致,这一会儿的光景,已然使出不下十种少林武功绝技。更见得仲云、定智头上皆冒出丝丝白气,凝聚直上,显然是内力深厚,且运用到了极处。那些少林僧人平时虽勤加练武,但实战经验却是颇少,更很少看到过方丈与他人比斗,此刻看到这番景象,一个个都不禁痴了,纷纷挤到近处,以待一饱眼福。
双方又斗了五十招左右,定智逐渐妙招迭出,逼得仲云连连后退。原来刚一开始,定智不知仲云武功虚实,是以采取较为稳妥招式,半晌过后,定智渐渐摸通仲云拳脚中变化,当即招式一变,瞬间便占了上风,压得仲云几乎喘不过气来。仲云勉强接了四五招,定智忽然一手疾探,扣向他肩头,一手收回,护在胸前。仲云见定智这招平平无奇,先是一愣,而后正欲拆解,哪料定智小臂陡然一折,几乎从不可能的角度弯曲过来,由侧面击向仲云“太阳穴”,右掌由胸前推出,朝仲云“檀中穴”拍至。这两招配合精妙绝伦,天衣无缝,仲云暗叫不好,使了招:“弥烟捉月”,左臂一圈,骈指向定智“曲泽穴”点去,随即脚尖一点,欲要向后退去。却不想定智身为一代武学宗师,对敌方武功变化早已了然于胸,是以他一见仲云动,即可窥视出仲云下面几招动作,笑了笑道:“哪里走?”蓦然翻掌一扣,捉住仲云手臂,跟着使出一招:“菩提参像”,向仲云面门罩去。
仲云见这一招真是避无可避,一咬牙,想出冒险一招。趁定智一掌还未拍至之时,足踵一旋,手肘内屈,朝定智喉头撞近,同时一招:“凤点头”,反朝定智胸口顶去。这连续两招攻击实是围魏救赵之策,饶是神来之笔,却同样也危险至极。须知一个人头部乃是身体最为重要部分,和高手比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头作为攻击手段。群僧见仲云使此一招,均是情不自禁,发出一阵惊呼,感叹不已。
定智“咦”了声,本想折断仲云手臂,但如此一来,自己反倒要受仲云头槌一击。定智素来谨慎,不愿冒险,以致两败俱伤。匆忙中放开仲云,左手顺着仲云身子一引,身形一侧,在千钧一发之时轻巧躲过。仲云一个收势不住,向前跨出一大步,方才定住身子。这时,只听众人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掌声不啻是对仲云巧妙脱逃的赞许,更是对定智方丈临敌应变能力的叹服。
仲云一招化险为夷,仍自心有余悸,暗道:“不好,这老和尚功夫太高,多斗下去必然吃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转身抱拳笑道:“方丈武功高强,在下钦佩万分。只惜今日还有要事缠身,改日再来拜访,告辞了。”说毕,脚步一快,转入一颗树后。群僧听得清楚,知是他要逃走,皆都叫嚷起来。定苦站出来道:“大伙儿合力,将这小贼拿住。”群僧一应,分头包抄,朝仲云扑去。殊不料此举正和仲云之意,仲云武功上难胜定智方丈,但对付这些寻常武僧还是绰绰有余。加上他们这一围堵,又阻碍了定智的身法,让定智难以接近仲云,更
别提擒住他了。仲云如鱼得水,恍如泥鳅一般,在人群中穿梭来回。他身法太快,那些僧人一拥而上,奈何却连他衣角都碰不上。定智奋力从人群中穿过,每当他接近仲云之时,却又教仲云轻松躲过,跑得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