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出其不意,木离霜显然毫无防备,她挥起长剑,向后急退几步,不料脚下踩到块石头,蓦地一绊,下盘不稳,立时仰头栽倒。只觉脑后一阵剧痛,眼前跟着一黑,迷迷糊糊中失去了知觉。孙露薇见木离霜跌倒良久都没爬起来,心中大喜过望,得意道:“喂,好妹妹,再来接姐姐几招啊。”喊了半天,木离霜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孙露薇不由渐渐生出惶恐之意,又喊道:“你别……别吓我,你倒是说说话也好。”又等了良久,孙露薇撞起胆子,慢慢靠近木离霜,蹲下身子,两指往她鼻间一探,觉得气息尚有,这才放下了心。仔细端详着木离霜,只见她眼眉生得均匀,肤如凝脂,檀唇微闭,犹自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甚是可爱动人。孙露薇心念一动,暗道:“怪不得云哥哥这般喜欢你,如若我是男子,也难免为你这模样倾倒三分。”呆了片刻,接着说道:“霜妹,你就先在此歇息歇息罢,告辞了。”又从身上解下衣服,给木离霜披上,默默叹了口气,提起长剑就朝仲云行路的方向奔去。
几日后,孙露薇抄近道赶至少室山脚下,伏在一个巨石之后,而后亲眼看到仲云跃入墙内,心下思忖:“云哥哥身手甚佳,那些僧人欲要发现他绝非易事。我轻功不好,又是女子,显得颇为碍目,自是不能硬闯进去了,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过了良久,倏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身后石阶处传来。孙露薇眼珠一转,当即大声叫道:“哎哟,哎哟,绊死我了,这般黑灯瞎火,还让人怎地赶路?”她又连叫几遍,片刻便从阶下奔上来一个僧人,那僧人生得浓眉大目,腰宽体胖,将担子从肩上撂下,俯身关心道:“这位女施主,你怎么了?”孙露薇第一次听有人称呼自己为:“女施主”,直欲发笑,强行忍住,咳了声道:“我夜间行路,不小心让这石阶绊了一跤,现在动弹不得了。”那僧人道:“女施主是有什么要紧事么,怎地这么匆忙?”孙露薇叹了声道:“我本是来寻我丈夫的,来到中州之后才晓得他已经到了金陵……于是……就……”那僧人一听,心下大惊道:“中州到金陵尚有千里之遥,现在天色已晚,施主还是找个地方先安顿了才是。”孙露薇嗯了声,装作发愁的样子道:“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叫我到哪里投宿,何况我一个单身女子,又怎能保证不遇到歹人?”
那僧人搔了搔头,道:“这倒是个问题。”孙露薇又道:“以前听妈妈说,少林寺锄强扶弱,在江湖中口碑甚好,如若日后行走在外,遇到困难,都可找其相助……师傅是少林寺的僧人罢?”那僧人尴尬的笑了笑,道:“贫僧正是。”孙露薇点点头,道:“那就好了,大师……大师如无避讳,可容许小女子在贵寺借住一宿?”那僧人脸色陡然一变,连退几步道:“这……这,寺中有明文规定,说不能收纳女眷……”孙露薇轻哼了声道:“见死不救也是你们少林僧人的作风么?”那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何出此言?”孙露薇道:“我脚踝扭伤,在这荒郊野林过上一夜,你就笃定我不会出事么?我且问你,是见死不救的罪过大,还是收纳女眷的罪过大?”孙露薇口齿伶俐,这一番话说得那僧人没有任何还口之机,那僧人沉吟一会儿,道:“女施主说的也不无道理,现在寺门已禁,请施主随我来。”领着孙露薇绕过一片树林,由一处偏门进入寺内。
待得到了禅房前,那僧人合十道:“这是小僧的禅房,施主如若不嫌弃,今夜就在此歇息,小僧当另寻他处。”孙露薇一笑道:“那就多谢你啦。”那僧人正要还礼,又听孙露薇道:“师傅,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借你衣服穿上几天。”那僧人听了愣了一愣,摆手道:“不可,不可,如果方丈看到,定会责怪。”孙露薇笑道:“你个大男人怎地这么小心,当初你领我进来之时,就没想过会受方丈责怪么?”不等那僧人搭话,手掌一翻,朝他肩头按去。
那僧人反应甚快,沉肩坠肘,卸去孙露薇手掌,一拳飞出,击向孙露薇胸口,口中喝道:“女贼,你到底是什么人?”孙露薇道:“你猜啊。”手上不慢,斜刺里闪开,使了招:“虎跃过溪”,双拳变锤,砸向那僧人后背。那僧人功力未到,躲闪不及,让孙露薇双拳击中,顿觉眼前一花,闷哼一声,趴倒在地。
孙露薇嘻嘻一笑道:“大和尚,得罪啦。”于是将那僧人拖到一处隐蔽地方,换上了僧衣,又溜进那僧人的禅房,裹住头发,寻了顶僧帽戴上。一切收拾完毕,孙露薇在镜前打量打量自己,啧啧道:“妙极妙极,如此一打扮,想那神仙老子也认不出来。”正自高兴之时,忽听背后传来“咚咚”两阵响声。孙露薇何等机敏,一听到响声,立刻飞身窜入桌下,回身一看,惊得险些叫出声来,只见地上倒着两具僧人的尸体,那两具尸体皆是眼睛肿大,嘴巴张开,血流了一地,场面极其可怖。
孙露薇又向周边看了看,并未发现他人,如此一来心里更是揪紧:“不知是谁将这两个和尚杀死,却又为何抛到这里,是想对我下手么?”诺大的禅房一片寂静,烛光还微弱的跳着,在墙上来回摆动,更加增添了诡异气氛。孙露薇长舒一口气,撞起胆子缓缓道:“是谁,快点出来。”半晌,丁点动静也无。孙露薇沉不住气,拔出腰间长剑,倏地钻了出来,心想:“先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为妙。”一念至此,孙露薇抬步便走,手掌一推,意欲掀开那门。哪料这一推之下,那禅门竟是丝毫不动,好似从外面锁上一般。孙露薇这一惊非同小可,身上冷汗直流,徐徐沉住气,两掌贴在门上,奋力吐出内劲,但闻“砰”的声响,那禅门倏地被推开,更是没有任何阻碍之处。孙露薇啐了口道:“什么破禅门,好不古怪。”
话音未毕,忽听一个声音传到耳边道:“你看这一招古不古怪?”但听一声破空之音,孙露薇顿觉虎口一麻,长剑脱手而出。这一下来得不存丝毫征兆,孙露薇心下大骇,大声喝道:“你是谁,报上名来。”那人哈哈一笑道:“你杀了两个少林僧人,还问我是谁?这句话去问方丈罢!”孙露薇急得顿足道:“你胡说,他们俩不是我……不是我杀的。”那人又道:“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他们俩个就死在你面前,你还怎能抵赖?”孙露薇正想说:“肯定是你杀的,却来嫁祸于我。”话还没出口,只感肩头一阵剧痛,又听那声音道:“你随我走,若敢有半点反抗,仔细我捏碎你的琵琶骨。”
孙露薇委屈的眼泪“唰唰”流下,暗道:“这少林和尚恁地不讲情面,就算是别的地方和尚,也不能对一个女子动如此粗手。”骂道:“喂,秃驴,你捏疼我了。”她让人从身后擒住,看不到那人面庞,至于擒自己的人是不是和尚,她亦说不出来,只是瞎猜罢了。那人没有吭声,顺手封住她穴道,带着她向前狂奔。孙露薇心想:“他要带我去见少林方丈么,哎呀,到时候只怕有十个嘴也说不清了。”不由扭动身躯,叫道:“放我下来。”
那人嘿嘿一阵冷笑道:“小丫头,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罢,我立刻领你去见你心上人。”孙露薇心中嘀咕:“心上人,指云哥哥么?他又是谁,难不成是云哥哥的朋友?”一连串的疑问交织,不停地困惑着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只觉颈部一痛,当即晕了过去。
却说仲云循着那僧人所指路径小心前行,途中还碰见了几个僧人,皆被他打倒掷在一旁。仲云此番前来主要是寻获武林派的秘密,是以不想下狠手,饶是如此,这一路上让仲云打翻在地的武僧,也约略有七八个了。穿过一处树林,已来到后山,远远便瞧见有一亭子,仲云心中暗喜:“那僧人还算识得好歹,果然没有骗我。”过了那亭子,就到了藏经阁门前。仲云伏在一旁,见此地仅他一人,当即身子一纵,翻上藏经阁二层。
天色甚暗,藏经阁内伸手不见五指。仲云取出火折点起一根火把,霎时照亮了小半个层楼。不由寻思道:“藏经阁藏书甚多,占地广大,不知要从哪里找起?”却是不敢耽误,生怕拖到天亮形势不利,急忙举起火把,四下寻找起来。
仲云首先翻阅书籍,只希望其中能有对武林派秘密的记载。只惜翻了数本,皆是“摩诃指法”、“罗汉拳”、“达摩棍法”等少林武术秘籍,其中没有一本对少林地形,掌故的记载,更别提武林派秘密了。翻到第二架,全是少林佛经,正找得焦头烂额,倏然听到“咚咚”几下急促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清晰可闻。仲云愣了愣,暗道不好,他先时曾听师父说过,少林寺钟声一响,必定是寺中有大事,所有僧人都要齐聚。不禁寻思:“难道是我的行踪叫那群僧人发现了?”
他素来谨慎,急忙扑灭了火把,改用火折点起亮光,轻手轻脚的向楼下走去。绕过一处书架,眼前蓦地一花,一个人已直直立在自己身前。
仲云大惊,连忙向后一跃,单掌回收,放在胸前,摆出一个守势。左手举起火折,顿时将那人照得一清二楚。只见那人身材甚高,足足高出仲云两个头。肩宽腰圆,穿着一身极不相衬的僧袍,那僧袍格外宽大,似乎能装两三个人一般。他笑盈盈的看着仲云,一缕长须垂到胸口,看上去大概有五六十岁的年纪。
二人面对面站了半晌,谁都不率先发话。仲云终究忍耐不住,开口道:“你是谁?”那僧人哈哈一笑道:“老衲定苦,不知施主如何称呼?”仲云听到此话,心中又是吃惊,又是疑虑。吃惊是因为此人是“定”字辈禅师,与少林方丈一个字辈,来头必然不小。疑虑是因为自己到此处隐秘之极,怎地会被这僧人发现?
但得知对方身份地位后,双掌合十道:“晚辈仲云,拜见大师。”定苦眉头一皱,道:“施主名叫仲云,不知和前任武林派掌门仲平有什么关系?”仲云心道:“权且告知他也无妨,说不定他能对武林派秘密略窥究竟,到时去寻找却可省一些麻烦。”便道:“仲平正是家父。”定苦听得神色一变,冷冷道:“原来是仲平的子嗣,怪不得这般胆大。”仲云跨前一步道:“什么意思?”定苦哼了声,话头一转,道:“施主夜闯少林寺有何贵干,是想与少林寺为难么?”仲云摇摇头道:“在下断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定苦道:“只是什么?”仲云暗骂道:“没想到这和尚竟是个笑面虎,初时对你报以笑意,只要你答语中有一句不对头,他就开始咄咄逼人了。”接着道:“我自是有重要事情去办,你知道有什么用?”
定苦仰天笑道:“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白天正大光明的来办吗?何故要晚上偷偷摸摸来?分明是觊觎我少林珍贵武学典籍罢。你既是仲平之子,就更不能出去了,跟我走罢,听侯方丈发落!”仲云心底腾出一股怒气,道:“我是仲平之子就必须留在此地么?莫非你们少林寺怕我父亲不成?我父亲逝世了就拿我来撒气。”定苦脸上抽动一下,道:“施主父亲就算在世老衲也不怕,何况早已驾鹤西归?你父亲生前坏事做尽,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老衲劝足下在少林寺盘恒几年,实是大有益处。”
仲云冷笑道:“这么说来,大师还是为在下好咯?那大师准备留我在此呆上几年?”定苦道:“也没有定数。五年也好,十年也好,只要施主化去暴戾之气,发誓不为非作歹,我们就放你出去。闲话少说,你今日擅闯少林寺,此罪断然不能饶恕。先随老衲去见方丈罢,到时一切由他定夺。”仲云淡淡道:“我若是不随你去呢?”定苦手掌一合道:“阿弥陀佛,佛门重地,岂准你肆意乱来。”那个“来”还未说完,只见定苦人影一闪,一掌向仲云推去。掌力未到,掌风却已是森然逼近,仲云只觉呼吸一滞,叫了声:“好家伙。”左手使出“惊雨载云掌”,倏地迎了上去。二人双掌相交,各是一晃。仲云反应迅速,借这一掌之力弹出几丈之远,高声道:“老和尚多谢啦,不用送。”
定苦咦了声,似是颇为不信仲云年纪轻轻竟有此能耐。提起中气喊道:“哪里走?”身子一纵,已飘然跟近。仲云听得后面风声呼呼,知是定苦追来,心下一凛:“这老和尚倒有些本事,万不可大意。”侧身一躲,闪进一个书架之后。定苦一掌飞来,收势不住,“啵”的一声大响,那书架被这雄浑的掌力震得四分五裂,书页伴着木屑乱飞,狼藉一片。仲云一回身绕到定苦身后,左掌吐出,右掌内收,这一拍一收用上了两股绝顶内力,口中兀自道:“老和尚,小心了。”定苦哼了声,左手变指切向仲云手腕,右掌呼的拍向仲云“期门穴”。仲云万没料到定苦出手居然如此之快,慌忙间左掌回收,推开定苦右手,蓦然觉得手腕剧痛传至,让定苦击了个正着。
仲云闷哼了声,又闪进一处书架之后。殊不知定苦一招未成,更是心惊不已。他身为达摩院首座,于武功处自然有惊人的造诣。适才这一挡一拍看似平常无奇,实则使出了“拈花指”、“大佛观掌”两项少林绝学。旁人受此一招,不是被定苦一掌击毙,就是手腕让他一指拂断。仲云虽然亦被击中,但恍如没事的人一般,这等功力,已远在寻常高手之上了。
定苦再也不敢掉以轻心,站定道:“施主,请出来罢,老衲有话要讲。”仲云暗暗发笑:“你当我是几岁的孩子么?现今我在暗处,你在明处,必是与你不利。我倘使听你假话,一旦出来,这形势可就颠倒了。”待了一会儿,定苦又道:“居士可得想好,过不了多久,方丈定会率武僧赶来,那时老衲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为居士求情了,居士若再负隅顽抗,只能是自讨绝路,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