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不是傻子,华芳菲讲的这几件事串联起来,即便她没有暗示什么,但是会有什么结论,他心里有数。
“你怎么会知道?”他怀疑地问,“你怎么会去查她去没去四川?而且……你能查到航空公司旅客信息?”
“呵……”华芳菲欣赏地看着他,“你反应得很快啊,不错不错,你真的不错。……我也是机缘凑巧才知道了这件事。老王死后,我们也通知她来处理后事,她当天夜里坐飞机赶来的,一看到尸体就哭昏过去了。我们把她送回宾馆,她已经不能自理了,很多东西都是我们给她拿着。就是那天,她的手机接了一条短信,她不知道,当时正好是我拿着她的手机。”
华芳菲一字一句地说:“那是航空公司发给她的,通知她,她前两天到四川的往返里程已经累积到她的常旅客金卡里了。——就是老王在四川的那两天。”
“啊……”林清感觉整个咖啡厅都变得阴暗、沉闷。华芳菲的声音不高,却犹如一双无形的手,把他推向一团黑色的迷雾里,——可怕的迷雾。
“自从知道老王是酒后驾车,我就觉得有些奇怪,这次看到马湘云在此期间曾经来过这里,我当然会有想法。她下飞机时,见到尸体时,绝口不提来过,而是哭诉说一周不见,怎么就天人相隔了——如果不是和老王在一起,她去四川干什么?如果是和老王在一起,怎么会说一周不见?”
林清竭力想象着那种场景,慢慢点点头。
“从那边回来,我就去找了民航的朋友,”华芳菲笑了笑,“像我们这些人,在各行业都有些朋友和关系,过了不久我就查到,马湘云确实在那两天去了四川,她居然是和老王同一天去四川的,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林清点着头,心里感叹:对面这个女人确实厉害,心思缜密,加上丰富的人脉,难怪可以跻身于大集团的领导层。想到这里,他冒出一个念头: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他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这个问题上,自己只是前天晚上才和她见面,只是跳过一支舞,她却郑重其事的要提醒自己,“保护”自己,主动告诉自己这么多事情,教导自己好好做案子——她是对每一个新律师如此,还是专门对自己如此厚爱?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帮助自己也要有个理由。
要想培植势力,现成的律师一大把,没必要找一个新手;要说是意气相投,——这种鬼话谁信啊?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华芳菲讲出了下一句。
“后来我发现,马湘云与一些黑道上的人来往密切。……”
“黑道上的?”林清张大嘴,问道,“现在还有黑道?”
“傻弟弟,要不怎么会有一句话,叫做打黑除恶呢?”华芳菲嗔道,“说实话,现在的马湘云似乎完全变了个人,我都吃不准她会做出什么来。你知道我在怀疑什么,我也不瞒你,我现在最怕的是她会对老王的女儿下手。我已经借口安排一个更好的宾馆,把那对母女换了个地点,然后暗中派公司保安部的人24小时在附近盯着。”
在她说到王琳的时候,林清几乎要站起来了,直到她说派人暗中保护,他才坐了下来。还没等他松口气,她就提到了他。
“我上次跟你说的注意安全,就是指这个。你知道这些股份值多少钱,这可是不止一亿,值得让人铤而走险。只要能破坏对方的诉讼准备,什么招数都可能用出来,包括:在开庭前一天废掉对方的律师,让对方措手不及,也来不及找一个新的律师。”
废掉律师?林清顿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他突然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旋涡中,即将被吞没。华芳菲郑重的说道:“我告诉你,盯着老王这股份的人,远远超过你的估计。这其中的利益纠葛,说一天也说不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罗安山带你去见何总,一个小时后我就知道了,别人当然也会知道。你可能自己不知道,你早已被很多人盯上了。”
“这……”
“你放心,我说过会保护你,就一定会保护你周全。”华芳菲斩钉截铁地说,“我明白这个案子对你个人的重大意义,我一定会帮你做好这个案子。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你就一定会成功,而且一定会安全。”
“芳菲姐,……我只是个小律师,你为什么会这么关心我,……要告诉我这些?”林清问。
华芳菲富含深意地看着他。
“你先告诉我,这些信息对你有帮助吗?”
“当然有。”
“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问题,很多。”华芳菲把脸朝向窗外,街道上的光线已经有些阴暗了,“我今天讲的只是一小部分,你还会需要向我了解更多事情。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找我帮忙,我会真心帮你。”
“谢谢你,芳菲姐。”林清赶紧致谢,“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不用感谢,我不会白告诉你。”华芳菲用一种没有感情的声音说,“我会帮助你,会保护你,当然也要求你的回报。”
“哦……”林清被她这句话噎住了,不知如何回答。她要求回报,林清也不相信今天这一切是没有目的的。自己能做出何种回报?林清考虑了自己的财力、业务能力、地位,陷入迷惑中。
半晌,他才勉强笑道:“嘿嘿,……华姐,您看,我怎么回报您?”
“答应我一件事,而且保证做到。”
难道她要自己去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她想利用自己达到什么目的?她说过很多人在盯着这股份,难道她也是其中之一?林清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宁死也不能做。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华芳菲似乎看出了他想什么。
“你放心,我对老王的股份没兴趣,我不会让你做违法的事情,也不会是坏事。”
林清松了口气。不图财,那她图什么?脑子里瞬间又回荡起邓华德的那些话:
“你这样的小白脸,华芳菲最喜欢了,你小心点,她会把你吞了的,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他感觉浑身都燥热起来,额头冒出了汗。华芳菲恬淡地坐在那里,双手交叠,隔着裙子放在膝上,如同女神。
“从现在起,到这个案子处理完之前,每个周六,你都要到我家里两小时。陪我共进晚餐,然后,陪我跳一支舞。”
“什么?”林清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事。”华芳菲干脆地说,“每周一次,和我跳舞。这两个小时里,你要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会让你按时离开。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你会发现,这对你不会有任何坏处。”
这是什么要求?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她的表情很严肃,看起来是认真的。
“我在等你的答复呢。”她用平缓的语气说。
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事。而且,接下来在案件里,可能还会需要她更多的协助。林清的心激烈地跳动着,他求救般的左右看看,又再度和她对视。
她的目光是如此的深邃。
林清点点头。
“这是我们的协议。”华芳菲加重语气。
林清的脸涨红了,他用力点点头。
“好,今天是第一次。”她用决定的口吻说,“跟我走。”
“去哪里?”
“当然是去我家。”华芳菲指指外面,“到门口那辆红车边上等我,我付完账就来。”
现在就去?林清的心悬着,他肌肉僵硬地走出咖啡馆,脑子里回想着刚才那些话的细节:每周一次,共进晚餐,和她跳舞——就这么简单?这算什么条件?
像她这样的身家,找人陪她跳舞真是太容易了,在马路上手一招,就会有无数男人排队往她身上扑。仅仅是跳舞和吃饭这么简单?她似乎还说过一切要按她的要求去做,她会要求什么?
到了她的家里,一切按照她的要求行事,怎么听都像是“任我摆布”的意思,探戈本来就是比较亲密的舞蹈,再加上共进晚餐,任她摆布——无论怎么想,下面都应该是限制级内容了。
“她会把你吞了的,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她手拿皮鞭,在昏暗的灯光下把他逼到墙角,“呵呵呵,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然后灯光熄灭……
想到这里,林清打了个哆嗦,都没注意到华芳菲已经来到车边,让他上车。这是辆红色的跑车,他坐在华芳菲身边,却宛如坐在红色的囚笼中。
华芳菲的车里散发着薰衣草的清香,座位上的卡通靠垫和布艺娃娃明白的提醒着他主人的女性身份。她开车的时候很放松,随手按了一个按键,车里立刻响起了音乐。
一个富有磁性的女声在轻声吟唱,她的歌声悠扬悦耳,带着一股深深的忧伤。林清听不懂她唱的语言,只是感觉异常熟悉。
“听过这首歌吗?”华芳菲问,看到他迷惘的脸色,她没等他回答,“也是,你没学过西班牙语啊,难怪那首Por una Cabeza你唱得错误连篇。”
“Por什么?”
“就是你在年会上唱的那首歌啊。”华芳菲笑了,“没关系,唬唬人还行。——这首歌名叫《Otro Muerto》,唱歌的人是安娜·朵萝哈,我很喜欢她的歌,你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给你刻录一盘。”
“多谢。……”林清晕头转向地说,“芳菲姐,你会西班牙语?”
“当年我在西班牙留学啊。”她笑着说,“所以我一听你开口,就知道你是用中文标出来的歌词。人家当年说洋泾浜英语,你这是洋泾浜西班牙语——不过,唱得不错。”
林清尴尬地笑着,本来是有卖弄成分的,没想到那天是在关公门前耍起了大刀,华芳菲居然是西班牙留学归来的,自己还浑然不知。中国人留学大部分都往英美澳洲跑,或者去法国德国,去西班牙还真不怎么热门。
“你在西班牙什么学校?”
“我在塞维利亚,塞维利亚大学社会和文化人类学专业。”她苦笑一声,“和我现在的工作没什么关系。”她似乎有些伤感,“一晃很多年了……”
“那边好玩吗?”
“看你怎么理解了。如果你要说城市的话,那边肯定比不上这边。”华芳菲把音量调小一点,“真去了那边,你可能还会觉得不习惯,他们怎么那么悠闲,那么懒散,很多东西也不如我们这里现代,跟我们这边的二三线城市差不多。不过,我倒挺羡慕他们,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大家似乎都活得很轻松。我们出去留学,不是在比较这些硬件,而是去体验一种生活方式——我挺喜欢那边的。”
“真希望去那里看看。”林清客气地说。
华芳菲恍然未闻,半晌,她幽幽地说:“塞维利亚……塞维利亚……Me echas de menos?”
这句话林清一点也没听懂,他讪讪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感觉华芳菲截止目前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良倾向来,心里稍稍安稳了些。刚才的那首歌已经唱完了,下一首曲子仍然是一首婉约的曲子,华芳菲一边开车,一边随着音乐哼着。
车开进了小区大门,林清看着四周林立的高层住宅,心里涌出一股敬畏感,不知何时,才会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华芳菲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娴熟地停到车位里。林清从车上下来,跟着她走向电梯,她的步伐轻快,自信,林清感觉那种可怕的忧虑再度向自己袭来,离她的家越近,他越紧张。电梯一直开到了23层,他们踩过可以照出影子的大理石走廊,来到了深红色的大门前,华芳菲把自己的手指放在门禁上,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进来吧。”
林清深呼吸一口气,走了进去。门口是一个鞋柜,他在华芳菲的指示下换了鞋,随后走进了一个大厅。客厅的一面靠墙摆着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方挂着两幅油画,画的都是海边风景。对面的墙壁上挂着电视,客厅的地板上铺着厚实的地毯。客厅的尽头连着餐厅,有一张长桌。
房间的摆设并不简洁,却并不杂乱,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华芳菲指指沙发,把挎包扔到门口的凳子上,说道:“你坐吧,我去做晚餐。桌子上有水果,你看一会电视吧。”
“需要我做什么?”林清惴惴地问。
“不需要,你只要听我的安排。在我要你做什么事之前,你随意,想参观参观我的家也可以。”
她说完就进房间去了,尽管她说“随意”、“参观”,林清哪里敢。他拘谨的坐在沙发上,感觉沙发柔软得有些过分,几乎要把他陷进去了。几分钟后,华芳菲从房间里出来,她换了身便装,衣衫宽松,穿过餐厅,走进了开放式厨房。
“你知道塞维利亚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哦,不知道。”
“是Tapas。……怎么解释呢,类似于我们这里的小菜吧,”她埋头在吧台后面忙碌着,一边解释道,“当年我们留学时,都在小餐馆里打过工,在西班牙,每个人都喜欢Tapas,每个餐馆都有自己制作的Tapas,我跟他们学着做过几样,回到国内以后自己做着吃,虽然原料没有了,不过大致的味道还对的。”
她哼着歌,打开冰箱,拿出一个一个盒子,摆在操作台上。
“你坐着等吧,很快就可以吃了。”
林清坐回沙发里,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华芳菲的哼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器皿的声音,她似乎心情很好。她哼唱的都是西班牙语歌曲,林清一首都听不懂,平心而论,她的声音很不错,轻声的哼唱也很有韵味,可惜以林清目前的心情根本体会不了。他现在满脑袋都是猜测,不知这位中年美妇一会打算把自己怎么样。
“晚餐好了,来吧,去洗手。”华芳菲招呼道,“不要这么拘谨,把西装脱掉吧,挂到门口去。”
开始脱衣服了,林清想。他的额头冒出了汗,却只能按她的要求把西装挂到门口,在华芳菲的指引下,到卫生间洗手。关上卫生间的门,他洗好手,站在洗手池前久久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年轻,脸色略显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