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一声,王琳昏倒了,韩昭仪弯腰去扶她,自己也顺势坐到了地上。罗安山完全瘫软了,他尽可能大声喊道:“血口喷人,我要……”
“那天难道不是你和何柏雄来找我的吗?”马湘云扶住桌子,热泪滚滚而下,“你告诉我说,老王最近要和韩昭仪和王琳一起去四川旅游,他打算和韩昭仪复婚……当时我不相信,可是晚上老王回来确实说要到四川去办事,我问他是什么事,他也不说。第二天我打电话给何柏雄,何柏雄也说老王要和韩昭仪复合……就在何柏雄的办公室里,我在那里哭,你们俩在旁边假惺惺的劝,说让罗安山先去四川查看一下,如果确实是跟韩昭仪他们在一起,就通知我过去。我也同意了,我就是想看看,老王是不是真的把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全抛开了……”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来说吧,”纪佳程拍了拍马湘云的肩膀,转向何柏雄,“你们安排马湘云飞到那边去,留下她那段时间去过的记录。她到的当天晚上,罗安山就带着她到一个饭店外面,马湘云从车里看到王明道和韩昭仪在面对面喝酒,她当时很伤心,大哭了一场,也没进去,直接回了宾馆,第二天一早她就回来了。”
“那天晚上王明道喝了多少酒?很多,对吗?”林清望着韩昭仪,冷酷地说,“到了晚上十点,王琳从另外一个地方的宾馆打电话给王明道,叫王明道过去。这两个地方中间要走盘山公路,王明道又喝了酒,集团四川分公司提供的还是一个刹车片快不行了的车,于是,王明道按照计划从山上摔了下去,一个交通意外事故发生完毕。”
韩昭仪的牙齿咯咯作响:“你……你……”
“滑稽!……这是你的猜测……”何柏雄说,“你们……”
“这段时间,我去了四川,实地查看了事故现场,去了几个地方,见了一些人。”
林清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他拿起面前的那摞材料,一一展开。
“这一套是那段时间去四川的航班号和每个航班的旅客名单,当然这是找私人关系偷偷弄出来的,可是如果我们提交给警察,他们会凭正式手续调出来的,”他拿起厚厚一叠打印件,“罗主任,你是和韩昭仪、王琳一起去那边的,你们在同一个航班上,座位还是挨着的,你们要看看吗?”
何柏雄哆嗦着,他的脸色完全变了。罗安山喃喃说着什么,却没动弹。韩昭仪面如死灰,抱着女儿,完全是一副失神的状态。
“这一份是四川分公司车队队长的说明。王明道在那边用的是四川分公司的车,在他来之前,罗律师曾经先去过,试开了所有的车,最后说一辆帕萨特车况最好,让他们等王明道来了提供给王明道使用。当时车队队长曾说刹车片磨损太厉害,罗律师还发了脾气,说刹车片完全没问题,叫他照做就是,还说他代表何总。——要看吗?”
没有人看,他们完全成了雕塑。
“这一份是王琳居住的宾馆的住宿登记清单,那天晚上八点,王琳登记入住了这家宾馆的301室,但是三个小时后就退房离开,结账的时候,发现她打过一个电话,——就是王明道的手机号。为什么住进去这么快就退房?打这个电话,说了什么?”
王琳早已醒了,她听到了林清这些话,她求救般的望着何柏雄,后者扭开脸,装作看不到。
“何伯伯……”王琳叫道,“你就这么听着吗?……你也说句话!”
“说什么?”何柏雄说,“这是你的家事,我怎么知道?”
“你!……”王琳喊道,“不是你说万无一失的吗?为什么他们都知道了?”
“你疯了!”何柏雄憎恶地侧开身子,“胡说八道!谁说过什么东西!你们和罗安山去四川的事,我完全不知道!”
“何总!……”罗安山瞪大眼睛,“你——你这是要卸磨杀驴呀!……你——你——”
“你知道!”王琳大声叫道,“是你唆使我们的!你说我爸爸要和马湘云结婚了,到那时候会把所有股份全给马湘云!你说那样的话我和妈妈什么也得不到,还要一辈子过穷日子!你说唯一的办法是我爸爸现在就死了,我可以继承遗产!”
“你疯了!你疯了!”何柏雄站起来,后退一步,靠在了窗台上。
“你才是疯子!你才是凶手!”王琳疯了一般地跳起来,指着他嘶吼道,“你让我们到四川去,叫我妈妈和我爸爸见面,想法让我爸爸喝酒,多喝一点。然后让我到另一个地方用宾馆电话给我爸爸打电话,说我被偷了,现在身无分文,求我爸爸过去帮我!你们事先选定了中间有山路,你们选了刹车不好的车,你们算定了我爸爸一定会为了我立刻赶过来……”
“你居然还有脸称老王是你爸爸。”纪林汉狠狠地说。
“你们都疯了!”何柏雄咆哮道,“你们……你们其实是串通好的,你们想诬陷我……”
“诬陷?我们有什么诬陷你了?”
“凭证呢?你说的这一切,证据!证据呢?”何柏雄低吼道。
“何总,有件事你不知道。今天早上,昨天晚上,公安局已经把陈隆抓捕起来了。”华芳菲说道,“你交代他干过哪些事情,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何柏雄再也说不出话来。
“为了这些股份,你害死了王明道,”纪佳程说,“为了让两方都相信对方有黑社会背景,让双方都巴不得及早脱身,你指使陈隆找了他那些道上的朋友,分别袭击了两边的律师。我大概是第一个被袭击的吧,在立案的第二天,就在自己律师事务所的楼下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他们说什么来着?对了,叫我们不许和王琳争夺股份。”
“我们也遭到过袭击,”林清补充道,“叫我们不许和对方争夺股份。”
“这就是何总高明的地方,”纪佳程赞赏地说,“这样一来,我怀疑王琳和她妈妈请了黑社会,你那边估计也怀疑我们这边请了黑社会。彼此都认为对方道德败坏,不择手段,彼此对这个案子都没有充足的信心。说实话,第一次被袭击后,我感觉王琳背后有黑势力支持,这个案子比较危险,后来陈尔东告诉我你们选了个新律师做案子,我当时就觉得这不合常理,这个小律师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傀儡。”
他转向林清:“同为律师,我不希望看到一个新入行的人卷进来,所以我才向陈尔东要了你的电子邮箱,给你发了警告邮件,希望能提醒你。当然,我不能说太多。”
“多谢了。”林清点点头。
“两边对案子以及自身安全都没有完全足够的信心,这时候何总再以救星的身份出现,买走股份,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这是多么令人钦佩的行为啊!”纪佳程望着何柏雄,“恐怕你不知道,杀死林清女朋友和室友的人已经被抓住了,他供认是陈隆指使他的,他还供认了以往他和他的同伙袭击两边律师的情况。而陈隆被抓进去后,何总,您又将何去何从呢?”
何柏雄盯着自己的杯子,似乎听不见了。纪佳程转向罗安山,说道:“罗律师,我们都是律师,在这个当口,何去何从,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数。你要给他陪葬吗?”
罗安山哆哆嗦嗦地望着所有的人,说道:“我……说,我都说……”
“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有出入吗?”
“没有,没有,”罗安山声音发颤,“全对……当初确实是想借着增资扩股把小股东边缘化,把他们挤走,可是王明道不肯卖股份……后来何总就想弄死王明道,然后,然后,……先是挑拨王琳和马湘云,用利益来引诱王琳她们……反正那么多年没一起生活,她们本身就对王明道没什么亲情,何总还说韩昭仪这女人只认钱……后来借王琳的手除掉老王,本来想让马湘云把股份卖给何总,可是她不肯,所以就暗地里支持王琳……何总要我和两边都保持密切联系,还让陈隆找黑道的哥们时不时吓唬双方……”
“为什么要杀我的朋友?”林清紧握着拳头,大声问,“是谁指使的?”
“那是何总……”罗安山磕磕巴巴地说,“那天你给韩昭仪打了电话后,韩昭仪立刻给我打了电话,说……说你威胁她们,说你让她们小心点……你说王明道是被杀的……那天晚上,韩昭仪、王琳、我和何总就在何总的办公室碰了头,我们怀疑你看出王明道的死与韩昭仪和王琳有关,否则你不会跟她们说这件事,还要她们小心点……何总,何总说,你和华芳菲走得很近,不知道嗅出了什么风声,保险起见,只有把你——”
“那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杀我的女朋友?”林清愤怒地喊道。
“派去的人跟我们说杀的是你,……绝不会错,因为当时被杀的人穿着律师袍……”罗安山低着头,声音越来越轻,“那个女孩儿……她正好赶回来,看到了现场,所以只好——”
“我X你——”林清暴跳起来,纪佳程闪电般扑过去,把他从桌子上拖了下来,罗安山慌乱地往后缩着,差点连人带椅翻倒,哀叫道:“小林,林律师……这个……我只是参与,主谋是何柏雄……”
他突然有些亢奋,似乎抓住了什么稻草:“对,对对对!我只是参与,是从犯!……他!——还有她们!”他指着何柏雄,指着王琳、韩昭仪,“他们才是主犯!……我——我要自首,我自首!我要检举揭发他们,我要争取立功!……我……我……”
“你还从犯!”韩昭仪嘶声吼道,“当时去杀老王,车是谁选的?计划是谁制定的?你们两个王八蛋!你们假惺惺说帮我们,实际上你们却在算计我们!”
“罗律师,”纪佳程有些沉痛地说,“我认识你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也算是一个成功的律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每年这点顾问费?几十万——就可以放弃我们的操守吗?”
罗安山沉默半晌,眼眶湿了。
“是我贪心……做一个律师有多累,你应该明白,就算你是个律师事务所主任,你要考虑的事有多少?就算再成功,你也永远不能成为巨富的人,……可是如果我成为何华王纪集团的股东,我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过另外的生活……他说会给我5%的股份,我被冲昏了头脑,我就……”
“后来你们第二次杀林清,你在里面是什么角色?”
“那个我真没参与,我是事后才知道的!”罗安山分辩道,“我是那天晚上又和王琳、韩昭仪和何总见面时,才听说的。当时何总还发了脾气,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事先商量一下,上次杀错了人已经很难善后了,她们还来添乱。当时韩昭仪说:‘我可信不过你们了,连杀个人都能杀错,你们找的人一点都不可靠。我们娘俩已经把他杀了,现场也没别人,这样终于可以安心了。’当时何总考虑了好久,最后说,杀就杀了吧,看来王明道的死因可能已经引起别人怀疑了,她们娘俩最近少出去,免得节外生枝,他尽快把资金筹措好,等股东会开完,钱给了她们,她们立刻办手续去日本,一辈子都别回来,反正这些钱也够她们过一辈子了。”
“可是,……”王琳分辩道,“至少他没有死!我们最多只算个意图伤害……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这就是故意杀人,”纪佳程说,“只不过未遂罢了。你们以为已经把他杀了,你们差点把他活埋了,想必今天看到他没死,你们很意外吧。”
“不是你们没杀死我,这是老天不让我死!”林清愤恨地说,“老天给了我第二条命,是让我回来问问你,王小姐,我林清到底那里对不起你?你一再利用我,最后还要杀我?”
王琳的身子像筛糠一样,抖着,她扶着韩昭仪的手撑起来,慢慢跪在地上。
“你利用我做案子,我也算了。我尽心尽力帮你们争取股份,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林清浑身直哆嗦,“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王琳拼命摇着头,似乎在否认,又似乎在哀求。
“你告诉我,你和我不合适,没错,我们已经再也不会交集,我已经不再和你联系,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女朋友,我和你已经完全不搭界了,你居然还要杀我。”林清质问道,“我把我当做什么?你在想什么?”
“小清,我……”王琳楚楚可怜地哀求道,“这是……误会……我——”
“就因为我说的那些话有了歧义,你们就要杀了我吗?”
“对不起……”王琳哭泣着,“小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突然直起身子,跪着向前膝行了几步,然后站起来,绕过整个房间,飞奔到林清面前,跪了下去。她试图去抓林清的手,林清把手用力背到身后,王琳随即抱住了他的膝盖,仰面望着他。
“是我错了,小清……”她哀求道,“是我不要脸,我不是人……我……我对不起你。”
她左右望了望,发现望着她的眼光全部是不友善的。她哆嗦了一下。更用力摇晃着林清的双腿。
“小清!……你看看我,……我——我……你的女朋友死了,可是我还在呀!……你——你不是最爱我吗?我现在就在这里,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发誓我会真心对你好,我会和你过一辈子,你要我怎样都行!……你跟他们说说,啊?……你和他们说说,就让这事过去,好不好?……求你了……我可以把所有的财富都给你,我们一起……你不是想去塞维利亚吗?我们一起去……求你了……”
听到“塞维利亚”,华芳菲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她望了一眼林清,眼睛里留过一丝暖意,但这暖意转瞬而逝。林清的身子随着王琳的摇晃而晃动着,他低下头,望着面前这个女人。
她曾经是他的爱情,他的梦想,他的天使,他的生命的全部。他曾经愿意为了她的一个笑而上刀山下火海,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他曾经痴迷于她的一切,把她看得如此神圣,爱她爱得如此深沉。他曾经有过最美的憧憬,想和她携手度过自己的下半生。直到永远。
她还是那么美丽,宛如梨花带雨,然而此刻的她却如此陌生,她的泪水再也不能秒杀他整个人,反而让他觉得虚伪和滑稽。林清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这一点,想到当初自己曾经为了面前这个女子心痛,为了她自怨自艾,为了她失魂落魄,他只觉得脸红和可笑。听到她再度以爱情来恳求自己,林清的感觉难以置信:她的智商仅止于此吗?她的爱情到底值多少钱一两?
难道我当初就是为了这么廉价的爱情死去活来吗?
林清低下头,他拉松自己的领带,似乎喘不过气来。他随后解开衬衫领子的扣子,把手伸进去,急切地拉出了一条银链子。
链子的尽头是一个金色的盒子,他用颤抖的手打开这个盒子,将它展示在王琳面前。一个一寸左右椭圆形相框,金子在照片里微笑着。盒子盖内侧用小袋子粘着一卷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