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林清都在接受警察的询问,他被提取了指纹、血样,还被要求详细说明他在案发时的行踪。下午六点多,警察们吃着晚饭,还在不间断地询问他,他却没有任何东西吃。
林清肚子很饿,从早到晚,他只吃了那块面包,然而他没有食欲。他厌烦到了极点,感觉自己几乎要爆发了,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呆一会儿,可是警察们却没完没了,同样的问题反复问无数遍,不给他休息的机会,甚至吓唬他说,如果是他杀人,就快点承认,否则有的是手段让他开口。
直到晚上七点左右,一个警察进来和询问他的警察交头接耳了几句,他们对他的态度才和缓了一些,允许他打电话。林清对此一片茫然,他不知都给谁打电话,要说些什么。
“叫人给你送身衣服,你就穿着这身衣服出去?”
“你们让我出去了?”
“又没拘留你。”警察说,一个小时之前就是他在威胁说把林清作为杀人凶手关起来,现在他又换上了一副和蔼面孔,“现在我们还需要办点手续,你就可以走了。”
给谁打电话?林清不知道,这时候,华芳菲成了他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名字。华芳菲到警局接他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她一接到他的电话就立刻赶了过来。她进警局的时候头发散乱,显得惊慌而匆忙。
“小林!”
“芳菲姐。”林清简短地叫了一声,眼角的泪水无声的流下。华芳菲抱住他的头,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也流下眼泪。
“我给你带了套衣服,你换一下吧,今晚到我那里去。”华芳菲低声说,“什么都别想了,今天你先休息。”
这对林清而言也是最好的去处,他已经不想再回到住处了,他无法面对那凌乱的现场,地上的血迹,无法面对自己和金子曾经共同居住的地方,共同的回忆。他在一个狭小的办公室里换下了血衣,把它们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华芳菲挽着他的手臂,带着他上了她的车。
她开车的时候,林清软软地斜靠在车门上,望着车窗外的街道。华芳菲没有劝他,在一个红灯前,她抽了张纸巾,递给林清,却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没有泪痕。
那是一双阴冷,充满仇恨的眼睛。
“我跟警察说我怀疑马湘云。”他的声音显得很突兀。
“什么?”
“他们问我,如果不是我杀的人,我觉得会是谁。一开始我说不知道,后来,我告诉他们,我认为是马湘云。”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
“我不知道。”林清压抑着自己的语气,“我就是突然想到的,还有谁会来袭击我们?只有她!她已经派人袭击过我两次了,而且开庭我也没让她占到便宜……”
他没有细说,其实他是在下午突然想到了李春的死状,才联想到了马湘云。
如果说是抢劫杀人,室内却没被翻过。李春是穿着律师袍被杀的,他一定是又拿林清的律师袍穿,想去引起金子的注意,杀他的人很可能因此把他当成了林清。金子也许是因为碰巧在现场,不幸受到了殃及。
这种念头本来只是脑海里一闪,不知为什么,却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越来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还有谁要杀律师?不是只可能是马湘云吗?
先是警告性袭击;然后是抢夺证据;这两个都没达到目的,就把对方律师干掉。
林清几乎能够确认这就是本案的真相,被带到警局三个多小时后,他已经确认了他的敌人是谁。
“你跟警察说什么了?”华芳菲问。
“全说了,这个案子。”
“股权转让的事呢?”华芳菲急忙问。
“那个我没说,因为没什么意义。”林清恨恨地说,“马湘云,还有那个纪佳程,他们和这事脱不了干系。我要是不举报他们,那才叫见了鬼呢。”
“你别想这事了,”华芳菲劝道,“马上到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你今天早点休息,什么也不要想,行吗?”
林清没回答,神经质地搓着手。他其实很想痛哭,他再也见不到金子了,他曾经拥有了全世界,现在却全部失去。金子走得这么匆忙,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共同的纪念。
哪怕一个戒指,一张照片,或者一绺头发,一个纽扣,能够让他握在手中,也许都会是一种安慰,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金子的物品还在租住房里放着,但是他不能去动,也许明天,金子的父母就会从遥远的北方赶来,带走她所有的物品。他也许可以请求他们给自己留点什么做纪念,可是自己要怎么和他们说呢?他们也许甚至不知道自己和金子的关系,即便知道了,他们也许会责怪自己没能保护金子。
林青觉得自己没脸面对金子的家人。
他也许还能够活很多年,多年以后,他回想金子时,仍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当做寄托。
“芳菲姐,……能带我回去一趟我的住处吗?”他问。
“什么?”华芳菲问,“你要回去?”
“我想拿点换洗衣服。”林清低声说,“我的公文包和……Ipad还在那里。”
华芳菲没说什么,在下一个红绿灯处调了头。二十多分钟后,车停到了林清居住的小区门口。华芳菲在路边停了车,林清望着小区大门,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和小区门口的灯光,却失去了下车的勇气,不敢再面对家里的那一切。
华芳菲叹了口气,向他伸出手去:“把钥匙给我吧。”
林清感激地把钥匙递给她,她下车走进了小区。林清缩在座位里,望着远处的点点灯火,不知金子此刻身在何处?她躺在停尸房里会冷吗?会有人粗暴地把她的尸体推来推去吗?她身上的血迹是否擦干净了?种种疑问让他头疼欲裂,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车门被拉开,华芳菲把他的公文包和一个鼓鼓囊囊的提包放到他怀里。
“我给你拿了几件换洗衣服,你的公文包。还有这个。”
那个Ipad,此刻平躺在他怀里的提包上,这是金子用过的东西,拿着它,似乎又感觉到了金子的气息。QQ音乐文件夹里有金子存的歌,他点开文件夹,里面有十几首音乐,这些歌都是他熟悉的。
在医院,她为自己哼着其中一首歌:“Greatness as you, smallest as me, you show me what is deep as sea. A little love,a little kiss, a little heart, a little gift, all of little something, these are memories……”
伟大如你,渺小如我,小小的爱,小小的吻,此刻真的成了记忆。
即便是昨天,她还在哼唱着:“我蠢蠢欲动的爱情,就要飞向你,我美丽天使的心;再也不神秘,只为你栖息,我温柔天使的心……”
这首歌还在,但是天使,飞走了。
林清抱住Ipad,抽泣起来。
他晚上吃了什么,他怎么洗的澡,什么时候睡的觉,他完全不记得,华芳菲给了他两片安眠药,他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他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如同做了一场噩梦。
那不是梦,金子,真的死了。
他莫名其妙的坐起来,不知自己应该干什么,又莫名其妙的躺回去。躺了一会儿,他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家,就又坐起来,穿上衣服。
华芳菲不在餐厅和厨房里。林清抱着Ipad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想打开它,发现它已经没电了。他马上寻找电源,给它充电,大概是他的举动弄出了响声,华芳菲的卧室门打开了。
华芳菲穿着睡裙,拿着电话,探头出来,看到林清起来了,点了点头。
“……一定有人。这肯定和那边有关,你问问你的朋友,有线索的话,我们会重谢他,……如果能查到是谁干的,多少钱都行。……好,就这样。”
她放下电话,向林清走过来,可是没走两步,电话又响了。华芳菲看了一下来电号码,迅速把电话放到耳边:“是我。”
电话里说了很长时间,华芳菲一边听一边斜倚在墙壁上,脸色越来越难看。过了一会儿,她说道:“知道了,你辛苦了。……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说。好,就这样。”
她望着林清,问道:“你还好吗?”
林清点点头,他还是想独处,看到她的睡裙,他又想到了金子,心里一酸。华芳菲坐在他身边,扶住他的肩膀。
“林清,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她盯着他的眼睛,“我已经发动了所有的资源,去调查这件事。我知道死的这个女孩对你很重要,就算为了她,你也要保重自己。”
林清默默地望着她。
“我曾告诉过你,我会保护你,”华芳菲脸色严峻地说,“当时我只是担心你被利用,也许会被马湘云袭击,我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杀人!从现在起,我就要保护你的安全。你现在能思考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和你谈谈。”
林清茫然地摇摇头,他什么也不想想,他只想听听金子留下来的那些歌。
“喂!你是个男人!”华芳菲大喝了一声,吓得林清一哆嗦。她摇晃着他的肩膀,斥责道,“你难道不想和杀了那个女孩的人斗到底吗?”
这句话如同当头棒喝,又如一道霹雳,劈开了他大脑里的一片混沌,林清的眼睛里开始有了神气,脑子似乎开始变清醒了。几秒钟后,他已经变得目光炯炯,眼神变得很可怕。
“我想!”
“没错。这就对了!”
林清坐在沙发上,咬牙切齿,他恨不得立刻把马湘云、纪佳程等人撕个粉碎。
“凶手,我们是要抓住的,同样,也不能让马湘云这伙人如愿!”华芳菲阴郁地说,“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林清的手机响了,他低头望了望屏幕,脸上泛起了潮红。
上面显示的名字是:纪佳程。
他居然给自己打电话来了,怎么,是来查看自己死没死吗?
林清因为愤怒激动得浑身发抖,迅速接通了电话,他感觉全身的仇恨都在燃烧,声音有些变调了:“纪——律师,您好——啊。”
华芳菲抓住他的手臂使劲摇了摇,向他作着手势,林清有些不甘心地把话筒挪开一下,打开了扬声器。
“林律师,”纪佳程的声音显得疲惫而焦急,“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现在刚从刑队出来,听说是你举报了马小姐和我,这一定是有误会了……”
“是——吗?”林清问道,“误会?难道前几次袭击我也是误会?怎么,你从刑队出来了?”
“林律师!”纪佳程急切地说,“我们能不能见个面?这件事看起来有些蹊跷,我们需要谈谈!……”
“见你妈啊!”林清忍不住了,脏话脱口而出,“你告诉那X养的****,我非要——”
“林律师!”纪佳程大喝一声,“你还记得有人给你发过电子邮件,叫你不要做这个案子吗?”
林清吼道:“那又怎么样?”
“发件人是不是BH2000?”纪佳程喊道,“这个BH2000就是我!我当初劝你不要做这个案子,我是好心!你如果仔细思考,就知道我对你是没有恶意的!这件事现在越来越复杂,我必须和你谈谈!”
林清愣了。
马湘云的律师居然就是当初给自己发电子邮件,警告自己不要做案子的人,他在邮件里警告自己注意安全,尽早抽身。然而林清此刻已经被愤怒支配,在他看来,也许当初纪佳程是好意,但是也许是为了把自己吓走。
“我见你——”他张口想骂,华芳菲闪电般的把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摇了摇头。
“林律师,我和你们事务所的合伙人陈尔东是多年的好朋友,”纪佳程大声说,“你可以问问他我是怎样的人,我想和你谈谈,好吗?”
这时候,华芳菲拿了张纸,在上面写道:“晚上六点,白桦。”
林清望了她一眼,她点了点头,她的眼神将他的暴跳安抚了下来,他压抑着骂人的冲动,说道:“晚上六点,荣华东道有一家白桦。”
“好,那——”纪佳程说。
林清把电话关掉了。
他拿着电话,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华芳菲坐在旁边,凝神思索着,半晌说道:“你晚上去见见他,听他说什么。我跟你一起去,在外面等你。”
“嗯。”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华芳菲沉吟道,“他居然就是发信给你的人,……”
林清站起来,拿起外套。
“你要做什么?”
“芳菲姐,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林清说。
“你去哪里?”华芳菲问,“你还没吃早饭,先吃东西,然后我开车送你……”
“我不饿。”林清走到门边穿鞋,“我一会儿就回来,下午和你一起去见他。我现在,要去办一件事情,我想自己去一趟。”
“啊……那你小心点,记得随时给我打电话。”华芳菲叮嘱道。
林清点点头,关上房门。走到楼下,他望望阴沉沉的天空,感觉有些头昏。拿起电话,他拨通了王琳的手机号码。
这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吧,我决不让马湘云如愿。
“喂?……”
又是韩昭仪的声音,她的口气没有昨天那么凶,但是林清已经无所谓了。“我是林清。”
“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跟您和王琳说一声,”他简短地说,“我家里昨天被袭击了,人都被杀了。我现在很确定王明道就是被杀的,你和王琳小心一点吧。”
他说完就把电话挂掉了。
现在,金子的父母应该赶过来了吧?他们是不是在出租房内痛哭,整理金子的物品呢?林清决定回出租屋一趟,哪怕再面对那个现场,他也要回去,如果他们在,他就要告诉他们金子是自己的女朋友,他要因为没能保护金子而恳请他们的原谅。他要恳求他们留给自己一张金子的照片,这样自己还能留下一点回忆。
刚走出华芳菲居住的小区门口,王琳的电话打过来了,林清把电话按掉。然而电话又打过来,林清不接,电话就顽固的响个不停。林清长出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小清……”
话筒里是王琳的声音,她在抽泣,这声音曾经让他魂牵梦萦,让他愿意为之出生入死,此刻的他却有些漠然。
“王小姐。”
“……林清。”王琳的哽咽着说,“妈妈跟我讲你打电话来的事……我们见个面好吗?我想……”
“我要说的已经都跟你妈妈说了,”林清冷漠地说,“我现在很忙。”
“林清……我知道你恨我。”王琳似乎哭出来了,“我也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很抱歉……我想和你见面谈谈,行吗?求你了。看在我们曾经……”
“我们没有曾经了。”林清的心隐隐作痛,“我的女朋友是李金子,她已经死了。”
“求你了,好吗?”王琳抽泣着说,“我只想和你见个面,……”
林清动摇了,尽管电话那头的这个女人已经成为路人,但是她毕竟曾经带给过他美好的回忆,他们曾经有过过去,她此刻的哭声还是能软化他那颗冰冻的心。
“……好吧。”他低声说。
“那好,”王琳似乎破泣为笑,“那我们12点的时候,到……小鱼山见面,好吗?”
“好吧。”林清按掉电话,他感觉自己是在对不起金子。
他看看时间,现在还早,他还可以去出租房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