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决定通过电话告诉她,这样可以避免见面的尴尬,以及告别时的别扭。拨通王琳电话的过程中,林清的心一直在狂跳,虽然这次是想说正事,可是和刚分手的前女友通话还是令他激动。
每一声“嘟——”的长音都让他紧张,不知道王琳还会不会接自己的电话。响了四遍,他基本确定她不会接电话了。就在这时,电话通了。
“喂?”
接电话的,竟然是韩昭仪。
林清毫无精神准备,他知道韩昭仪不喜欢自己,此刻一听到她的声音,瞬间陷入了紧张,满肚子的话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期期艾艾地说:“哦……那个,阿姨,我是林清。”
“知道是你,”韩昭仪冷冰冰地说,“你有什么事?”
“我有一些话,想和小琳——”
“什么?”
“——和王琳说,她能接电话吗?”
“她现在不在,”韩昭仪很不友善地说,“她最近忙得很,你要是没事也别打电话来了。”
“阿姨,你误会了,我是想……这个……唉,”林清被她噎得不知如何是好,沮丧地叹着气,“我也没什么事,那跟阿姨你说也好,——你和王琳最近都小心点吧,……”
“怎么?——你再说一遍?”韩昭仪的声音立刻高亢了起来,“你威胁我们来了?”
林清愣了一下,终于反应到自己说了有歧义的话,那话你说是劝告也好,说是恐吓也行,他不禁一阵慌乱,头上冒出汗来。话筒里韩昭仪的声音尖利,气愤已极:“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也就是小琳不懂事,才会和你谈朋友!这倒好,头天和你说分手,你隔天就打电话来让我们小心点,你什么意思?你有本事就直接把我们全杀了!”
“阿姨,你误会了!”
“我误会,你难道还那么好心,来关心我们来?我告诉你,小琳就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说,有人可能……”林清几乎是在和这个老女人抢话,“可能会危及你们的安全,叫你们小心点……”
“哈!”韩昭仪大声笑了一声,“你还真装好人了。跟你说了,说什么小琳也不会跟你在一起。你倒是说说,谁会危及我们?”
林清气得浑身哆嗦,此刻的他已经有了金子,断绝了和王琳在一起的念头,韩昭仪这根本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电话里韩昭仪还在挖苦他,非要他说说谁会来伤害她们,他忍着怒火,说道:“阿姨,电话里很难说清楚,你就听我一句——”
“哈,你还想见面谈?”韩昭仪冷笑道,“那更别想了。”
“王叔叔——王明道八成是被谋杀的,你知道吧?”林清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吼道。
电话那头突然静了下来,几秒钟后,韩昭仪的声音惊疑地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有很多事我不能说,”林清喘着粗气说,“我只能告诉你,我调查过那几天所有去四川的旅客名单,王——明道的死因真是意外?你知道这是上亿元的财产,有多少人在惦记着?”
“你想说什么?”韩昭仪说,“你别想吓唬我们娘俩,我要告诉你们主任——”
“您听不听,我管不到,可是我跟您说过了。”林清气往上冲,“王明道去四川当天,某人也过去了,然后返回,等王明道死了,她再赶过去!人我也不说是谁了,我就是告诉你们,平时小心一点,安安稳稳把钱拿到手!好了,就这样!”
他气呼呼地挂上电话,暗自懊恼,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好心提醒却被当做另有所图。几秒钟后电话响了,他低头看了一下,上面显示“王琳”的名字,他直接按掉了。
大概韩昭仪知道错怪了自己,打算向自己详细询问,然而此刻的林清已经火冒三丈,再也不想和她纠缠。
走了两步,王琳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林清再度按掉,内心感到了一丝快意,这次按掉后,电话再没打过来。
他回到家时,才下午四点半,他原以为自己会回来很晚呢。金子正买菜回来,看到他很高兴,挽着他的胳膊进了小区。她看起来就像个幸福的妻子,挽着自己的丈夫,显得那么自然。上楼的时候,她的嘴里轻声哼着歌,林清的烦闷在歌声中消散无踪。
“我蠢蠢欲动的爱情,就要飞向你,我美丽天使的心;再也不神秘,只为你栖息,我温柔天使的心……”
第二天早上5点多,天还是黑的,金子就坐起来,穿上睡裙。林清想抱住她,她却笑着躲避,一边低声说:“别闹了,我得回房间去了……要不然等他起来,我还怎么出门?”
“有什么不能出门的,”林清低声说,“我们可是正正经经恋爱……”
“你以为我像你这么厚脸皮。”
林清抱住她,小声说道:“金子,我们俩单独去租一处房子怎么样?”
金子停了一下,歪着脑袋想了想。
“你不反对的话,我明天到找几个房产中介,看看有没有出租信息,”林清说,“我们可以租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到时候,就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了……”
“滚你的。”
金子笑着挣开他,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指,悄无声地溜下床,打开房门,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她并没有反对,实际上就是默认,林清闭上眼睛,继续睡着觉。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早上8点,他才舒舒服服地坐起来。
金子不在家里,估计出去买菜了,李春的房间门紧闭着,估计还在睡大觉。金子给他准备了早点,可是林清一点胃口也没有,满脑子计划着租房子的事。他拿了一片面包叼在嘴里,就出了门。
租房子对他来说不是件陌生的事,对于离家在外闯荡的候鸟来说,租房是必须经历的阶段,但是租一个什么样的房子却令人头疼。既不要太贵,又要住得舒适,这肯定需要动些脑筋。他可不想让金子住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
还要交通便利,附近还要有菜场、银行,最好还有医院,要想找一个这样的房子,肯定有难度。
小区附近本来有十几家房产中介,里面的中介不管一年四季,总是制服笔挺,服务唯恐不热情。这些年房价呼呼上涨,他们的生意火爆异常,不料去年下半年,突然开始房地产市场调控,打压房价,这种调控的实际就是:有钱也不让你买,用行政手段降低交易量。于是这些房产中介店哗地倒了七八家,只剩下五六家在那里苦苦支撑,据说只靠介绍房屋租赁活着。
不过房价也没怎么跌,尽管新闻说什么效果显著,林清居住的小区房价却分文没变。唯一的不同是房子卖不出去了,其实,即便房价下跌,大家还是照样卖不起,理由很简单:真正需要房子的人以前还可以贷贷款,现在贷款不批,连买房子的希望都没有了,更买不起。
林清沿着马路,一家店一家店地溜达过去,看着这些店门口挂着的那些广告牌,上面写着小区名称,房型,设施状况和租金价格,心里盘算着合适与否。他并没有局限于小区附近这几家,周边几条马路上的房产中介他都看了一圈,一边看一边把他认为有用的信息记录在手机里,然后和中介要名片。
整整一上午他都在做这件事,一直走到两脚酸痛。街边商场里有一家奶茶店,他买了杯奶茶,坐在店里,想打电话叫金子出来,一起在外面吃午饭,手机里传出了彩铃声,金子却没接电话。
难道她在做饭了?林清再打过去,金子的手机还是畅通的,却无人接听。林清关掉电话,金子要么是忘带电话了,要么是没听见,当然很有可能是正在做饭,如果她做饭了,自己最好还是回去吃饭。
他坐在那里把奶茶喝完,然后往家走。回去后,他会避开李春,把这些房屋租赁信息和金子一起合计一下,再找个时间挨个去中介那里联系看房。
这也许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生活,而不是那虚幻的、充满欺骗的镜花水月。
想到这里,他记起了昨天和华芳菲聊的那些话,便在电话里搜寻马湘云的律师的电话。纪佳程,那个看起来不好对付的家伙,谁知道他会不会也是个人间败类?不过他是个什么东西已经不重要了,——我退出了。
拨通的彩铃声是一段很忧郁的歌,一个女声唱着“你说是我们相见恨晚,我说……”然后“哗”的一声,有人接通了电话:“喂?”
“纪律师吗?”
“林律师?”
“是我,”林清干笑两声,“周末打扰你,不介意吧?”
“哪儿的话!”纪佳程的口气还是那么熟络,“咱们这种人,哪有什么周末?话说回来,你不和我联系,我也想和你联系呢,这个案子,我们有很多地方可以沟通,你也知道的,为了当事人利益最大化嘛。”、
“跟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个事。”林清说,“恐怕以后你得找别人沟通了,我就是跟你说一下,这个案子我可能要退出了——应该说就是要退出了。以后会是谁接手,我不清楚,你明白吗?”
“哦……哦……”纪佳程的口气显得很意外,“你不做了?怎么回事,他们不要你做了?咱们平心而论,这个案子你做的不错啊,很扎实,他们为什么要换人?”
“反正是有原因吧,”林清含糊地说,“总之我不做这个案子了。”
“哦……”纪佳程似乎在琢磨什么,几秒钟后问道,“林律师,你打电话给我就是告诉我这件事?”
“对。”
“多谢你,其实你没必要告诉我的,”纪佳程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不过这对我来说没坏处,也能看出你是个实在人。林律师,不管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我们可以常来常往,保持联系。”
林清打着哈哈挂断电话,肚子里却在骂纪佳程装孙子。自己为什么打电话给他,真是再明白不过了:告诉他自己不干了,让马湘云别再来找自己的麻烦。这实际上是有些跌份,纪佳程却在那里追问原因,就好像他不知道马湘云干的那些事似的。
不管怎么说,他肯定会告诉马湘云这件事,如果他是策划者之一,他最后讲的那句什么“常来常往”甚至可以理解为“我放过你了”。想到这里,林清的心情愈加轻快,哼着歌向回走。
走到小区门口时,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在他身边猛然发动,吓了他一跳。他望着这辆车连左灯都没打就冲出路面,差点撞到一个横穿马路的老太太,绝尘而去,往地上啐了一口,嘟囔着:“狗杂种……”走进小区。
走进楼道。
走上楼梯。
来到门前。
打开房门。
没有预料中的金子的迎接,如果她在的话,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会迎出来。也没有锅碗瓢盆的声音,更没有饭菜的香气。林清有些疑惑,喊了声“金子!”
家里静悄悄的,没人回答。林清关上大门,走进厨房,看到金子买来的菜还在水槽边。他走进客厅,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沙发向后翻倒了,玻璃茶几已经粉碎,地上散落着玻璃和陶瓷碎片,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墙上挂的液晶电视屏幕已经碎裂。在客厅的角落里,他看到了金子惨白的脸。
她躺在一大摊凝固的血中,较小的身体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仰面朝天,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天空。
林清惊呼一声,扑过去把她从地上抱起来,他的手上、身上瞬间沾满了黏糊糊的血。金子的头软软地向后垂着,他把手放到她的鼻孔处,那里已经没有丝毫气息。林清去摸她的胸口,在那里他发现了致命的伤,金子的左胸有个很深的伤口,她的身体已经冰冷了。
霎时间林清感觉天旋地转,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滴到了金子的脸上。那张脸仅仅在几个小时之前还在对自己轻笑,她的拥抱,她的亲吻,她的触摸似乎刚刚发生,她的爱情才刚刚开始,如今她却变成了一具尸体!
金子,他的爱人,——死了。
这是梦吗?
林清神经质地望着四周,这里本应该整整齐齐的,金子在厨房里做好了午餐,等着他的归来。如果一切正常,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应该会共同出去租房,有自己的世界,二人世界。
恋爱,结婚。
林清的耳边似乎听到了金子的哼唱声:“我蠢蠢欲动的爱情,就要飞向你,我美丽天使的心;再也不神秘,只为你栖息,我温柔天使的心……”
天使,金子就像个天使……难道她就要飞走了吗?
林清像个木偶一样抱着金子的身体在那里跪着,他一次又一次摇晃着她的身体,哭着叫她的名字,期盼她能够睁开眼睛。当他终于承认了这个现实,他颤抖着拨通了报警电话,带着哭腔恳求警察快点来。
李春呢?他在哪里?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林清暴跳起来,推开李春的房门,李春的房间里空无一人。他又看了金子的房间,李春也不在,林清走进自己的房间,呆住了。地上趴着一个人,身上裹着自己的律师袍,身下是一汪紫黑色的血迹。林清跪在他身边,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很大的伤口。
李春,也死了。
林清跌跌撞撞地走出自己的房间,回到金子的尸体边,跌坐在地上,热泪滚滚而下。他的世界塌陷了,他刚刚决定爱一个人,这个人就死在了他的面前。
是谁杀了金子?是谁杀了金子!
他就坐在那里,守着金子的尸体。当警察来时,他被带到李春的房间接受询问,他看了金子最后一眼。他能听到警察拍照的声音,他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看到两个警察用担架抬着蓝色的尸袋,他立刻冲进客厅,拦住了他们。
“你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他责问。
“要带回去,”给他做笔录的警察追出来,抓住他的手臂,“放到停尸房,法医还要解剖。你先回来,还要调查……”
“让我再看看她。”林清恳求道。他跪在担架边,拉开拉链,金子的脸隐隐发黄,双目微微睁着,这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形象。林清含着眼泪,向她伸出手去,却被警察拦住了。他们迅速拉上尸袋的拉链,把她抬走,林清也被带回警局问话,他满身鲜血地被警察们从楼上带下来,邻居们挤在楼道和小区的绿地上,议论纷纷。
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穿着制服的人员拿着仪器在楼道里进出,林清望着阳光耀眼的天空,觉得一切都变得这么陌生,每一张脸都变得雷同,内心充满了悲愤,什么天理、人情、理想全是一些虚幻。
金子的尸袋被抬上了车,林清向那边走去,警察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前行。载着金子的车消失在他视线的那一瞬,林清眼前一黑,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