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昨晚王琳不能来是要和何柏雄见面,何总是集团大股东,也是王琳此次诉讼的幕后支持者,更是即将收购股份的人,和他见面显然更加重要。约会随时都可以,当然是要先办正事。
他直起腰,把这几份文件交给罗安山,瞥到最上面一份的标题是《关于何华王纪集团与科威特萨法石油公司合作协议的具体实施方案》。罗安山随手把它们扔到一边,继续说:“现在案子看起来问题不大了,嗯,这样何总购买股份的事基本也不会有什么变故了。何总昨天和王琳大致敲定了股权转让的时间,筹措资金大约还需要一个多月,就定在下个月25号签订股权转让协议。”
时间定下来了?林清的心怦怦直跳。他暗自算了一下,大约还有一个半月多一点,一个半月后,一切都将结束,王琳和自己将开始新的生活——幸福的生活。
“昨晚谈完了,何总,我还有王琳一起吃了晚餐,我们吃的时候还谈到了你,”罗安山笑眯眯地说,“小林,这个案子你的表现不错,很尽心,我想何总那边应该会心里有数的……”
要是你们知道我和王琳的关系,恐怕你们就不会这么想了。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我不尽力才怪。
他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听着罗安山滔滔不绝,思绪却离开了这个办公室,飞到了王琳那边。她现在在做什么?也许她很快就会打电话给自己,约自己见面,和自己分享昨晚的会谈结果,分享她的喜悦。
他的目光落到罗安山桌上的文件上,暗自给自己鼓着劲。不能做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即便有钱了,也要自强,这样才不会被看不起。要努力,将来也成为罗安山这样的大律师,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办的全是大案子。
律师业内也有所谓高端低端之分,有的律师就喜欢办理诉讼案件,喜欢出庭;有的律师则喜欢办理非诉讼业务,比如什么银行、破产、改制、上市等,这种案子标的额巨大,一个案子就能收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律师费。林清想起刚才罗安山的那份增资扩股文件,感觉有些羡慕,这一单一定能收很多律师费,自己什么时候能到这份儿上?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从罗安山的办公室离开的,回到自己座位上时,还有些眩晕。
眩晕过后是紧迫感,必须和金子摊牌了,必须有个了断。想到和金子晚上要怎么说,林清又陷入了尴尬,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王琳。
真的打电话来了,大概是说昨天的事,和自己约新的时间约会吧。林清按下按键,那熟悉的声音此刻那么悦耳。
“林清?”
“哎,小琳。”
“嗯……昨天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你有事就先忙。”林清讨好地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下午有空吗?”
这么快就来了!林清连忙说:“有,怎么?”
“那么,下午4点,在上次那家意大利餐厅楼下见面,好吗?”
“好啊!”
真的是和自己约会,整个一上午,林清的感觉都飘忽忽的。中午的时候,行政从律协回来了,给他带来了律师袍。他付了钱,把它展开,左右端详,金红色的徽章看起来相当漂亮。他拿着律师袍走进卫生间,披在身上,镜子里有一个怪怪的人看着自己。他比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出彩的地方,心里安慰自己:这是因为卫生间的光线太暗了,而且这袍子本身又不是时装,穿上这玩意是身份的象征。
他把律师袍装回软兜里,放在办公桌上,冥想着一会如何拎着这个软兜去见王琳。下午一点多,天色有些阴沉,这几个小时,他几乎是渡时如年,时不时的就看看电脑屏幕右下方的时间。三点半的时候,他一跃而起,拎着软包就下了楼,打定主意今天不带公文包了,就放在办公室,身上只带钱包即可。
来到那个熟悉的步行街,来到那个意大利餐厅门前,他站在门口往两边看着。餐厅位于步行街的街口,人流如织,他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美丽的身影会从人海中突然出现。
附近的店里传出了悠扬的音乐声,林清靠在一根罗马式灯柱上,想到昨天开庭,想到未来,一边搜索,一边惬意地听着音乐,哼唱着:“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林清。”王琳在他身后轻声说。
林清的身体轻轻跳了一下,迅速转过身来。王琳已经站在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到的。林清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你什么时候到的?我都没看到你。来,我们进去吧,起风了,可能要下雨……”
他伸手去拉王琳的手,但是王琳轻轻把手向后缩了缩,他抓了个空。这个举动给了他一个很不好的感觉,他抬头探询地望着王琳,看到她的表情很奇怪。
她的表情令他的心情莫名的一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这种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她开口了,声音并没有恋人之间的那种感觉,反而有些冷漠。
“不用了。在这里就好。我只是来跟你说几句话就走,我晚上还有事……”
林清的心完全沉了下来,他一时不知所措。她的声音毫不亲切,似乎在他们中间建起了一道无形的隔阂,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要失去什么了。
“什么事?”他挤出一丝笑脸问。
“这个案子辛苦你了。……我想,现在一切已经差不多了,也该谈一下我们之间的事。”
“哦……”林清愈加不安,难道,难道——
“林清,我们永远做朋友,好吗?”
林清的血液凝固了,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有这种熟悉的感觉。那是分手的感觉!她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他几乎要口喷鲜血,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呆呆望着她。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和你是不可能的,我们最终还是要面对现实,我们是两条线,有过交叉,走过交叉点,就会分开,而且再也不会重合。”
真的是这样,林清的身子往后倾斜了一下,靠在了灯杆上,支撑住自己,手里装着律师袍的软包软软的落在地上。王琳把脸别开,望着远处,不与他对视。
“其实,我一直很矛盾,从一开始,我就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和你在一起,你为我的事这么尽心,我不知道要如何跟你说这件事。林清,你骂我也好,说我利用你也好,我都没有意见,可是,……我想,我们终究是不合适的……等这件事完了,我就去日本,妈妈也会陪我过去,我们可能再也不能见面了,我……”
林清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了,几分钟前,他几乎攀登上人生最快乐的巅峰,现在有人抽走梯子,直接把他摔到最深的地下。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转变来得如此之快,让他大脑里一片茫然。
“林清,你是个好人,真的。你一定能找到一个特别好的女孩子的,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王琳说完,低下了头。此刻的她,仍然是那么美丽,那么清纯,林清却感觉她如此陌生。她轻声说了一句:“加奈”,然后转身走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林清的胸里似乎有什么碎掉了,他有一种念头,想喊她,想去追她,想恳求她,可是嗓子似乎堵着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望着她走出步行街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再也没有回头望他一眼。
一滴雨水滴到了他的脸上,冰冷刺骨,随后更多雨丝打在了他的身上。步行街上的人加快了脚步,开始向四周的建筑内跑去,只有他还站在灯柱下,一动不动,身边地上躺着那个装着律师袍的软包。
林清疑惑地望着天空,一切都是那么昏暗,冬雨淋湿了他的头发,也冰冷了他的心。他就这么站在雨中,向着王琳乘坐的车消失的方向,失魂落魄。
“加奈。”她说的是“加奈”,可是林清明白,这次,也许真的是“撒又纳拉”了。
“……我和你是不可能的,我们最终还是要面对现实,我们是两条线,有过交叉,走过交叉点,就会分开,而且再也不会重合。”
一年多以前,在那个下午,在那个教室,阳光暖暖的洒在他的身上,他却感到心如同冬天一样寒冷。
一年多以后,在这个下午,在餐厅门前,冬雨冰冷的打在他的脸上,他又感到心如同刀割一般疼痛。
“……我想,我们终究是不合适的……”
不同的场景,同样的话语。由同一个人的口中说出,伤害着同一个林清。
一切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爱情,承诺,幸福生活的憧憬,她的笑,她的亲吻,她的泪水,还有她的拥抱——全是假的。
原来在一开始,她就没想过和自己在一起,在“犹豫着怎么和自己说”。她在犹豫什么?不是怕伤害自己,而是怕自己不尽心尽力。那么她后来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努力做好这个案子。
现在何柏雄要收购股份已经成了定局,已经不需要再为诉讼烦恼了。巨额财产即将到手,她将获得胜利。
在这一切的背后,只有利用,只有利益。
而他,在这场感情里,再度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被欺骗,被背叛,为了一个虚幻的泡沫,拼尽全力;为了一个不存在的未来,拼死拼活。当一切利益到手,她再度无情的抛弃他,弃如蔽履。他曾以为自己是为了自己的爱情和未来打拼,到最后,生活却打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告诉他: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难道就是这个世界留给我的一切?
林清闭上眼睛,抑制不住眼角溢出的热泪,他的头重重垂下来,心中充满了痛苦、伤心、还有悲愤。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不由自主的颤抖,怎么也控制不住。
忍住,忍住。他告诉自己,拼命抑制着。如果不这样,也许他会跪到地上嚎啕大哭吧……
你又一次践踏了我的感情,把我的爱情撕得粉碎,将我从天堂打入了最深的地狱。你利用我,欺骗我,伤害我,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去。
既然我的尊严已经被你撕得粉碎,踩得破烂不堪,至少让我保留一个男人最后的一丝尊严,安静、不失体面地离开。
他默默弯腰,捡起已经湿透的软包,双腿如同灌了铅似地挪动了一步。
我能支持住。
撒又纳拉——不,是good bye,——forever。
雨中的城市街头,他踯躅的身影,孤单,落寞。
他就这么一直走回了家里,到家时还没回来,他把湿透的软兜扔进洗衣篮,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看着自己的这个小窝,不由悲从中来,强行抑制着才没哭出来。
这幅窝囊样给谁看?就算被甩了,也要争点气,活得更有人样才行!
他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上家居服,他把律师袍从软兜里解放出来,用清水涮了涮,克制着把它扔到楼下去的念头,晾到了阳台上。随后他就躺在床上发呆,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虽然觉得身体发冷,却一动不动。李春回来了,金子也回来了,这么长时间,他的姿势都没有变一下。
“你今天回来得很早嘛,”金子走进来,看了看他的表情,“晚上想吃什么?”
一看到她,林清心里的痛楚有增无减,他原计划的“摊牌”此刻想起来更像是一场闹剧。他一直在算计着怎么拒绝她,此刻她却是最关心他的人。看到他目光呆滞,金子走过来,伸手抹了抹他的额头。
“好像有点热……你淋雨了?是不是感冒了?”
转瞬之间,林清的床边就多了一杯热水,金子拉起被子,盖住了他的身体。林清感激的望着她,此刻的她给人的感觉是那么温暖。她做完这一切就出去了,和李春的对话从门外传进来:
“这家伙怎么了?”
“他有点发烧。淋雨了。”
“真娇气,你说这么点雨就能淋病了。你这是干嘛?”
“给他做晚饭啊。”
“他倒好运气。……咦?外面挂着个黑布。”
“是他晾的吗?——什么黑布,这像是律师袍。”
“律师袍?……啧啧,这家伙还弄个律师袍,看他这体质,也不知穿起来是个啥样子。”
“肯定比你强。”金子不耐烦的声音说,“人家是律师,当然弄个律师袍,穿起来当然有那个样子。你以为像你?你想穿还穿不了呢。”
“金子,你太小看人了,”李春不满地说,“我要是穿上这玩意,比他可像样多了。不信等这玩意干了,我穿上给你看看……”
“拉倒吧,就你?”
金子的脚步声往厨房方向去了,林清缩进被窝里,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她。此刻的他,只想逃避,远远逃避开,再也不想面对任何人。
然而该面对的东西还是必须面对的。整整一夜他都没有睡好,显得很憔悴,早上金子摸了他的额头,觉得热的不是很厉害,嘱咐他不要凉着。早上一到办公室,他就埋头在电脑上打游戏,什么也不干。
罗安山来了,把他叫进了办公室。他先是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再次表示对他的评价是如何如何高。当他告诉他前面这番话时,林清的脸上毫无笑意。
“你没事吧?”罗安山疑惑地问。
“没事。”林清摇摇头。
“这个案子,嗯,你也辛苦了,我们对你的表现,嗯,都很满意,也考虑,嗯,让你进入集团的律师团队。”
从罗安山嘴里说出的话似乎是鼓舞人心的,然而林清感受到的只有酸楚。这些话如同一把把刀子,每个字都插得他体无完肤,提醒他想起这个案子的一切,想起自己被利用、被抛弃的事实。
罗安山一边说,一边翻着自己办公桌上的案卷,“假如真的能成为集团的律师团成员,对你来说可是件大好事,以后要继续努力。昨天和何总也谈过了,何总的意思是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和王琳签股权转让合同,这事对王琳来说就算差不多了。从现在起,你也不用再管这个案子了,啊?我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案子安排给你……”
要把自己排除出这个案子?
这是何柏雄的意思,还是王琳的意思?
林清默默望着他,他笑眯眯的,却明白地告诉自己,自己将会被排除出这个案子。
林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罗安山的办公室的。他回到办公桌前,无所事事的盯着电脑屏幕,从身体到灵魂都空虚无比。
这算是你给我的另一个惊喜吗?还有没有进一步的?
这样也好,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