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华王纪集团如果出庭参加诉讼，他们的律师必然也是本所的律师，也许是罗安山，也许是陈尔东，也许是别人。这样的话，本案就将面临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同时代理原告和第三人的情形，也就是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代理两方当事人。
虽然不是代理原告和被告，但是从理论上而言，原告和第三人还是可能存在利益冲突的，律师协会规定“同一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不得在同一案件中代理双方当事人”，如果是这样的话，罗陈李黄律师事务所只能有一方的律师出庭——要么林清出庭，何华王纪集团的律师不出庭；要么林清不出庭，何华王纪集团的律师出庭。
林清感觉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这么明显的程序漏洞，为什么早没发现？何华王纪集团会另找律师吗？可能性不大；可能性最大的是——把自己撤换掉？换别人来做？
何华王纪集团的利益绝对大于王琳的利益。
可是何华王纪集团在本案中能有什么利益？无论是谁拿到股份，对他们而言都是一样，他们之所以这么支持王琳，也许只是情感上的支持，比如说何总的情感；也许——王琳拿到股权对他们更为有利。那个马湘云本身不是善类，这样的人成为公司股东，谁也不会放心得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撤换自己就不可能了，中途换律师不是个好事，要么一开始就别安排自己担任王琳的律师，要么就让自己做完。如果何华王纪集团的人足够慎重，一般不会在这件事上冒险。假设他们一开始就这么打算，他们完全没必要把自己推上前，随便找什么别的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以他们的能力来说并不是难事。
只要王琳要自己做律师，就谁也不能撤换自己！林清暗暗咬了咬牙，别的案子倒也罢了，这是王琳的案子——值得自己豁出去。
“不管他们使出什么花招，我一定会帮你拿到这些股份！”
“林清！”王琳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谢谢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我现在也只相信你啊！”
她的脸贴在林清的肩上，她柔顺的长发磨蹭着他的脸，那么光滑，还带着令人着迷的淡淡的香气。林清抱着她，时间似乎都凝固了，他只盼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她的拥抱，她的声音，她的发香，还有——
她的爱情。这一切是真实的，这个拥抱对他而言胜过一切。
林清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就算马湘云再派人来，他也无所顾忌。为了王琳，为了未来，他愿意豁出一切。
“咳咳。”李金子的咳嗽声从外面传来，王琳跟被烫着一样，嗖地坐直了身体。林清气得七窍生烟，一肚子苦水却无处可说。李金子施施然地从外面溜达进来，笑眯眯的，腋下还夹着那个Ipad。
“菜买好了，你们坐一坐，我去煮饭。”
“啊，不用不用，我马上就走了，”王琳一边说，一边盯着那个Ipad，“我就是来看看林清……”
“来了就是客，留下吃饭嘛，我下厨，他可一直说我做的饭菜好吃的。”李金子随手把Ipad放在林清旁边，“喏，今天轮到你用了，我把今天我给你唱的那首歌存在QQ音乐文件夹里了，你自己听吧。”
今天给我唱的哪首歌？林清莫名其妙，听起来似乎两个人有什么默契似的：爱吃她做的饭，Ipad共用，她还给自己唱歌……这听起来实在太亲密了！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王琳瞥了林清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恼怒。当年在学校她就是个爱吃醋的人，听了金子的这些话，她脸色完全变了。
“不必了，我还要回去和妈妈吃饭。”她站起来，语气冷了许多，“我不打扰了，要回去了。——你躺着吧，我认路。”她看到林清要下床，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哎？我都买好菜了……我送送你。”李金子惋惜地说，跟在她身后。两个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几秒种后，防盗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林清气得浑身哆嗦。金子若无其事的踱进来，两手一摊：“你看，我都买好菜了……这样只好我们和李春吃了。”
“你……你太——”林清火冒三丈，大声说。
“我怎么样？”金子脸一板，把脸凑到他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怎——么——样？”
林清被她吓住了，刚才的那股火气一下子被压了回去，他吭哧两声，说道：“你怎么能……那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都抱到一起了，只是朋友吗？”
“那又怎么样？”
“我哪一点不如她？”金子大声喊起来，“我也是个女人！对于感情，每个女人都是自私的！难道你就没有感觉吗？”
林清的脑子轰的一声，被震得麻木了。他张大嘴，愣愣的看着金子，似乎不认识她了。金子坐在了王琳刚才坐的位置，她伏在了他的怀里，也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仰面望着他，他呆呆望着她，不知所措。
“林清，……我喜欢你。”金子轻声说着，把脸埋在他的耳朵下面，“真的……你这个人是呆子还是傻子？难道我真的引不起你的注意吗？”
“金子，你……”
没有任何预兆，她的嘴唇深深地压在他的唇上，她抱得很紧，不让他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林清下意识的举起手，不知是要推开她还是要抱住她，金子的嘴唇柔软、热烈，他浑身燥热，呼吸也困难了。
“嗯……”
金子咬住了他的嘴唇，不让他离开，他的思维彻底混乱，激动、亢奋、惊恐、迷惘，还有一丝似乎是大祸临头的感觉，无数情感混杂在一起，令他喘不过气来。突然嘴唇一轻，她放开了他。
“你这个傻瓜。”
她坐在床边抚着额头的乱发，脸上红红的，却散发着光辉。
“我会给你时间，我只是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也不会强迫你什么，直到你有一天会发自内心的想和我在一起。——???な（你这个傻瓜）。”
她消失在门口，厨具碰撞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她去煮饭了。林清呆坐在床上，看着门口，身体和思维似乎都凝固了。
是梦？是幻？还是真实？金子对自己说，她喜欢自己。合租一年多以来，自己还从没把她与对象这个词联系到一起，是因为她离自己太近吗？不但没想过，甚至有些忽视她。
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孩，染着棕色的头发，每天会画一点淡妆，个子不高。性格有些强势，有时也很温柔，爱干净，爱洗衣物晒被子，会煮饭菜。
恋爱？结婚？林清的额头渗出了汗，和金子吗？从未深入交往和了解过的人，还有她未知的家庭……和她恋爱的话，也许会有这么一幅场景：她和她的父母或者朋友聊得热火朝天，自己却因为听不懂朝鲜话而在旁边干瞪眼。
和王琳刚刚有了进展……这下成了一团乱麻。要费多少口舌和王琳解释？
他拿过Ipad，划到QQ音乐的图标那里，里面果然有一个“我的收藏”，点开看时，里面有一个音乐文件：《A little love》，这就是金子说的“为自己唱的歌”。他点击了两下，闭上眼睛，向后靠在枕头上，音乐响起来了。
“……A little love，A Little kiss， （柔柔的爱，浅浅的吻）
A little heart，A Little gift， （小小的礼物，轻轻的拥抱）
All of little something，these are memories。（这些点点滴滴，是我们的记忆）
You make me cry，make me smile， （你逗我哭，逗我笑）
Make me feel that love is true， （让我感受爱的真谛）
You always stand by my side，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你总在我身边，我不愿说再见）
You make me cry， make me smile， （你逗我哭，逗我笑）
Make me feel the joy of lover kissing you， （让我感觉亲吻的美妙）
Thank you for all the love you always give to me， （谢谢你一直以来给我的爱）
Oh I love you…… （哦，我爱你）”
听着这首欢快的音乐，林清突然浑身冒冷汗，心乱如麻。
那天晚上，金子和往常一样，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只是在她瞥向他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一丝温柔。尽管她表现得很正常，但林清知道，他们之间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松正常的相处了。
第二天金子去上班了，林清一个人垂头丧气的在家里继续休息。一早他就打王琳的电话，果然，她不接他的电话，他第二次打过去时，她直接关机了。
完了，她果然吃醋了，林清连跳楼的心都有了。这一天他打了无数次电话，王琳的手机要么关机，要么直接挂断。林清静不下心来考虑案子，金子晚上回来时，他失魂落魄的躺在床上，连午饭都没吃，感觉不到渴，感觉不到饿。
看到金子，他莫名的感到心虚，她对自己越好，他越觉得自己犯了罪，有一股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金子晚上给他做了一碗拌饭，坐在他床前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光，看她的神气，已经非常明显：她已经开始介入他的生活了。
是该欣喜，还是该悲伤？这种感觉令他窒息。所以当第二天上午醒来，想到今天要和华芳菲见面，他竟莫名松了口气、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匆匆穿了衣服，他走出家门。
在街边他又给王琳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半天，却无人接听。她还是不开心啊！林清无奈地在街边踯躅着，不知该往哪里去，和华芳菲见面大概总要在下午吧，在此之前，他应该去哪里呢？他不敢回家，他怕面对金子，拒绝的话他说不出来，接受的话他也说不出来，到时候见面了要如何说呢？
华芳菲的电话救了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华芳菲的名字，他油然而生出一股感激之情。
“小林，好一点没有？”
“好多了，已经没什么事了。”
“今天要来我这里，对吧？”
“是啊，芳菲姐，我正想问你呢，几点？”
“还是下午两点吧，我跟你谈谈案子上的事，谈完了再去我家里。还是上次那家白桦，你记得地址吧？”
“记得，”林清舒了口气，“我一定准时到。”
放下电话，林清感觉心情放松了不少，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十点多，找地方吃个饭，再坐车去荣华东道，怎么也能花去两个多小时，其他的时间……可以随意逛逛吧。
他找了一个兰州拉面馆，叫了一碗炒刀削面，一边吃一边想着下午谈什么。有三件事他迫切的想了解：第一，华芳菲想跟自己谈什么；第二她对袭击自己的人有没有了解，对这事件怎么看；第三，何华王纪集团怎么出庭，派谁出庭，如何协调代理冲突的问题。
尤其是第三条，此刻属于重中之重。
华芳菲今天的打扮和上次一样休闲，仍然是松软的披着波浪状的头发，只是脸色灰暗，看起来有些疲倦。林清在她对面坐下时，她正在接电话，脸色凝重。
“把这个消息确认一下，务必准确。请他们知会一下各方面，给个面子，也知会一声，万一需要，我们也不会吝啬。……跟他们约一下，下周安排个时间，一起吃个饭。另外，你把这事跟何总说一下，……对。”
她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皱着眉头。林清有些不安，华芳菲今天的气场有些不一样，不知她会和自己谈什么，自己的那几个问题又如何提出。华芳菲和上次一样给他叫了罗汉果姜茶，然后沉思着。
“芳菲姐……”林清试探着叫。
“你现在好点了吧。”华芳菲说，“脸上的淤青淡了很多了。”
“基本没什么事了。”
“看来被照顾得很好啊，”华芳菲嘲弄地笑着，“那天那个小姑娘是谁啊？是她照顾你的吧？”
一听到她说李金子，林清就拉出了一幅苦相：他本来就在为这事烦恼。华芳菲没过多调侃他，一边帮他倒茶一边说道：“你知道我刚才在给谁打电话？”
“谁？”
“我们的保安部主管陈隆，你没见过。”华芳菲说，“他这个人以前是在道上混的，和警方也有联系。这两天他一直在调查是谁袭击了你，不过目前还没调查出来。”
“哦？”
“这事必须查个清楚，目前来看，袭击你的人肯定是马湘云那边的人，可是马湘云找的是谁？如果她找本地的，陈隆很快就能知道是谁，可是截止目前，他还没得到任何消息。这很奇怪。”华芳菲沉思着说，“就算她找了外地的，这边也应该会得到点消息啊。”
林清感觉暗暗心寒。
“芳菲姐，你们的保安部主管还和黑道有联系？”
“这么大的集团，要保障安全，总得各方面打点。”华芳菲吮了下杯沿的咖啡，“有时候不是你想洁身自好就可以，你不得不为，不是为了害人，至少也要防止被别人所害。和这些人建立联系，至少能保证别人要害你之前，你就能得到消息，花钱——消灾。你得懂这个道理，只要是人类社会，总会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完全在阳光下的社会是不存在的，这是人类的生存之道。”
“哦……”
“这次袭击也说明了一件事，”华芳菲慢慢说，“马湘云那边确实与某些势力有某种联系，……而且他们对这个案子志在必得，不惜使用各种手段。如果是这样的话，王明道的死因真的可能没那么简单啊。”
这话也是林清想说的，上次华芳菲提出怀疑，林清就记在了心里，这次被袭击，他早早就联想到了王明道的死，这也是他为什么忧心王琳母女安全。
“这次你被袭击的事，陈隆会尽快查出真相的，有时候他们查事情，比警察查得快得多。他会跟别人打招呼，保障你的安全，所以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安心把这个案子做好。”
“好。”
虽然对所谓“道上混的”的事情感到不安，但是保障自己的安全无疑是件好事，这也能让自己专心做案子，不必担心下一次会如何被修理甚至被干掉。同样道理，如果他们能打招呼叫那些“道上混的”不来伤害自己，自然也会让他们不伤害王琳和她母亲。
想到这里，林清安稳了很多，他甚至想立刻打电话给王琳，告诉她们“你们放心吧，你们不会有事的。”
“芳菲姐，还有一件事，”他问道，“你那天在病房里说，集团也收到法院的开庭通知了，通知集团作为第三人出庭，对吧？”
“对。”
“什么时候通知的？”
“很早就通知了，差不多在和王琳收到诉状的同一时间。”
“啊？”林清大为意外，“集团很早就接到通知了？那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如果集团作为第三人出庭，这个案子就好办多了。”
“是吗？”华芳菲淡淡的问。
“……嗯，也有个疑问。”林清按捺住心跳，“集团打算派谁出庭？”
“集团不打算出庭。”
华芳菲的语气相当平淡，林清却感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他追问道，“你说什么？”
“集团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出庭。”
林清陷入迷惑中，他首先意识到的是，这样的话，一个律师事务所代理两方的局面就不会发生，自己的出庭将不会有任何问题；随后他意识到，自己这一方将缺少何华王纪集团在法庭上的直接支持。同时他冒出更多疑问：为什么这个安排不告诉自己？集团对这个案子到底是一个什么立场？
“因为集团不出庭，所以才让我代理王琳，对吗？”
“对。如果集团出庭，你们律师事务所肯定是要代理集团的，就不会让你们安排律师代理王琳。从一开始，集团法务部就确定了一个原则，那就是不参加，就算接到法院的传票也不参加，决不在公开场合作出支持任何一方的表态。”
她看着林清的表情，笑了笑，说道：“你要知道，集团有自己的立场，首先先要给自己考虑。这个案子在判决之前，股权的归属还处于不确定的状态，如果我们公开支持王琳，万一法院把股权判给了马湘云，她进入股东会，以后股东之间还如何相处？所以我们可以暗中支持王琳，却不能公开与马湘云撕破脸。”
林清默然，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却仍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我也不瞒你，当初选中你，真实的原因是因为你年轻。尽管我们是暗中支持王琳，但马湘云事后一定会知道，到时候我们可以说，我们是随便指了个年轻律师给王琳，老律师一个也没出手，马湘云也就不能再说什么。这样我们进可攻退可守。我们原想有整个律师事务所作为你的后盾，你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没想到几次接触，大家都觉得你很精干。特别上次你到集团来调阅文件，并提了几个问题，个个都切中要害，罗安山看了你的那些工作，他认为你是个可造之材，我们对你的表现可以说更加放心了。”
虽然是夸奖，林清却感觉到了愤怒，一股被当做棋子的愤懑感觉。难怪这么个大单会落到自己头上，原来是随便找了个新手来填坑，这种做法可以说对王琳一方极不负责，对自己更是充满了欺骗，亏他们在年会上还对着自己做出一副“救星降世”的嘴脸来，摆出一副天降大任的模样来。实际呢，一开始他们就不打算尽全力帮忙。
他看着华芳菲，她在他眼里的形象有些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