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之前,她一直住我隔壁。十三岁之后,她去镇里求读中学,便从此与我远远相隔。印象中,她是一个极为宁静的女孩。孝顺、懂事、成绩优异,似乎所有少女该有的优点都让她尽数囊括了。
每次犯错,妈妈都会以她来作为正面教材批责我。因此,那时的她对于我来说,是一弯遥不可及的新月。
她早年丧父,外出求学之后,家中便唯剩女人。我站在午后的阳台上,经常能看到女人在街道上吆喝的背影。女人经常穿一件皱褶巴巴的蓝布外套,沿街叫卖一些从农贸市场上批来的水果。
我以为,她定会如妈妈所说一般,披荆斩棘,衣锦还乡。可事实,并不这样。初二那年,她因早恋问题,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再三开导,不见成效,最后,一个电话打到村委会,找到了女人。
女人是一路小跑着去的。秋风刮起土路上的黄沙,扬成一团无法驱逐的云。我站在泥泞的田埂上,目睹了这感人的一幕。
听说,女人才进学校,便掀起了滔天巨浪。女人卑微的神态和褴褛的衣衫,彻底点中了城里学生的笑穴。他们在宽敞的跑道上学女人走路,相互揶揄至前仰后合。
她穿出人群逃离学校的时候,女人跟在她身后追了许久。最后,女人气喘吁吁地坐在校门外的花坛边默默流泪。
女人坐在她的寝室门口等了整整一天。她嬉笑着和一陌生男孩走进楼道时,脸上忽然布满了阴云。后来的事情不得而知。女人回来后只是哭诉,那是孩子第一次如此对她。
女人把坏掉的水果逐一拾捡过来,说是送给妈妈喂猪。她们站在树荫密布的院落里攀谈,我听不清她们谈话的内容,却记得妈妈一次又一次递给女人手帕。
后来的事情,任何人都不曾料到。她义无反顾地退学,只身去了北京。临行前,她回到村里。女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在我少年时的脑海里印成了一幅再也涂抹不去的画面。
就这样,年岁逐增,那些关于她的传闻,渐然如云雾般消泯而去。我迈着青春里惶惑的步伐,一波三折地念完中学,考上一所外地的三流院校。
大二那年,听妈妈谈起过她。据闻,她在北京嫁了一个挺有钱的东北人,不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还给女人汇了一大笔钱。但遗憾的是,女人一直没去邮局兑取那笔汇款。后来过了期限,这笔钱再度退回原址。
妈妈说,再多的钱也洗刷不了女人这些年的苦楚与恨意。
一年后,她莫名其妙地回到了村里。衣着虽然光鲜亮丽,神色中却溢满了凄怨。
原来,那个身价百万的东北男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又另觅了新欢。无处可去的她只能重回故地。
村里人都以为,女人不会再理她。因为,在她外出的这十年间,女人到底吃了多少苦头,她不知道,也从未问过。事实没有半点悬念,在她回来的当天,女人便为她铺好了新床。那张绣着她乳名的被褥,倏然使她嚎啕起来。
对于妈妈来说,惟一不变的,是那份仅属于儿女们的无悔无求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