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帮们撤离圣克鲁斯时,气氛有些诡异。发掘第六块石板,居然有20多个喽啰死在了洞里,这把那些下面的人吓破了胆,“发掘等于送死”的观念深入人心。戴维·默里尼却亢奋不已,觉得自己的大日子即将来临,蒙特卡洛家族终于接近了最后一个地点,黑胡子的宝藏就在眼前。
他把玩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第六块石板上怪兽面目狰狞,下方标着第七块石板的坐标。下面还有一串不知什么文的字迹,萨琳娜说那是古代文字,写的是:“处女之岛,幽灵背后。石棺之下,世界中心。”
坐标所在,就在Virgin Gorda。
Virgin Gorda!维京果岛!这真是个好名字,正如名字中的Virgin(处女)一样,处女之岛!这个岛在戴维眼里宛如一个处女,等着他去开发,等待他去摧残。宝藏!宝藏!堆积如山的宝藏!
那些儿子孙子们会乘坐各种工具赶到维京果岛,那是下面的人该操心的事。此刻,戴维·默里尼坐着自己的游艇,带着萨琳娜、张敏敏和几个头目,舒舒服服地航行。张敏敏和萨琳娜坐在前甲板上,享受着日光浴,他坐在船舱里,品着葡萄酒,心中暗自感谢天主的赐福。宝藏就在眼前,他长期的努力终于将得到回报。当然他也没忘了鼓舞士气,虽说他的这帮儿子孙子在他的心里还不如他的皮鞋值钱,可是没有这帮孙子还真不行。他需要孙子发掘,他需要孙子替他扛枪,所以他向这帮孙子们许诺,所有参与发掘的人,都会有好处,他们会获得“一口袋的金币,钻石”,身价亿万。
与此同时,佳乐正在与一个船夫谈着价钱。佳乐付给他500美元定金,约定当晚上船前往维京果岛。
“我还要证件。”佳乐说,“能不能给我弄个护照什么的,我今天就要。”
“这很难。”
“海员证也行。到了维京果岛,我需要住宿。”
“这很难。”
“所以我会付钱,说吧,多少钱?”
“300美元,”船夫说,“不过是假的。”
“行。晚上一并给你。”
佳乐眯着眼睛望着海面,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湛蓝的海水一望无际,令人心旷神怡。远处,一艘白色的大游艇正在缓慢行驶。他当然想不到张敏敏正坐在这艘游艇上,只是有些羡慕:他们不必偷渡,可以舒舒服服地在海上航行。
离开圣克鲁斯的时候,太阳还没有从海面上落下去。佳乐靠在船舷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衣,敞着怀。他的海员证上的名字叫费尔南多·阿隆索(Fernando Alonso),万一有人盘问就说自己是巴西人,反正那里的日裔多,没人会对此起任何疑心。
夕阳下的加勒比海有一丝奇异的美,半天空被染成了红色,黑色的大海上闪着一道橘红色的光,每个人的脸都被染得红红的。站在船头的人如同雕像一般,体型健壮,散发着阳刚之美。
经历了两天的休整,佳乐现在精力充沛,虽然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但是已经没有大碍。他嚼着别人给他的口香糖,贪婪地望着这一切。这壮美的加勒比海将是他和张敏敏最终的归宿,无论能否找到,他都将与她一同长眠海底。
最终之战即将到来,他感到了莫名的亢奋。当船员们邀请他,他也兴冲冲地一起喝起酒来,掷着骰子。
从地图上看,维京果岛宛如大西洋和加勒比海之间撒下的一串项链中的一颗珍珠,它是维尔京群岛(Virgin Islands)中的一个。据说15世纪,一个叫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人跑到这里,发现了这个群岛,他立刻满世界喊“这是我发现的!”就好像他没发现之前,这个群岛不存在似的,就差喊“这是我创造的”。幸亏在他心里还有对上帝的那么一点点敬畏,才没把这话喊出来。他宣布这个群岛是西班牙领土,他命名为“处女群岛”,正确的说叫做“Santa Ursula y las Once Mil Vírgenes”,即“圣乌尔苏拉与她的11,000名处女”,简称“处女们”,流传到今日就成了我们今天所称的维尔京群岛。
其中这个岛的山包比较鼓,让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想起了一个躺着的妇女(鬼知道他怎么老是联想到女人身上去),于是他将其命名为维京果岛——“胖处女”。
不知道他干嘛对“处女”这个词这么迷恋。
哥伦布发现并宣布了对维尔京群岛的主权不久,荷兰人就来了,毫不客气地将这个群岛笑纳。再过了一二百年,英国人又来了,和荷兰人打了一场,抢走了一部分岛屿。剩下的岛屿则被丹麦人抢走。
再过几百年,丹麦人又把自己的那块地盘卖给了美国,于是这个“处女”就有了两个丈夫,一个是英国,一个是美国,分为英属“处女”和美属“处女”(英属维尔京群岛和美属维尔京群岛)。
说起来一笔烂账,要理出头绪来还真需要费点时间。
维京果岛就在英属维尔京群岛,这个岛不大,人口也不多,这里有游艇俱乐部,有西班牙城堡遗址,有山,有树,有森林,有海湾。这里和开曼群岛一样是避税天堂,只要你有钱,这里就是人间胜地。
当然这针对的是外来人,本地人大部分都是黑人,他们主要从事服务业和一些比较有前途的职业——比如说爬到树上砍椰子。
戴维·默里尼对这个岛的历史和人文价值毫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自己的手下什么时候到来。寻宝是件秘密的事,不能大张旗鼓,而且为了便于指挥,这老家伙没有去住高档宾馆,而是包下了一个偏僻的普通宾馆,等着手下们陆续到来。
从圣克鲁斯随后跟来的党徒们接二连三走下游船,走向宾馆。蒙特卡洛家族的人从美国本土,从意大利纷纷赶到这里,共同见证家族历史上一个重要时刻。蜂拥而来的黑帮分子住满了这个宾馆,这其中也自然也包括科里昂。这样的汇集足足花了三天,才集合完毕。也许是因为萨琳娜的刻意安排,加上对黑帮的厌恶,张敏敏一直呆在房间里,连用餐都是叫侍应生送到房间里,所以她没有发现科里昂的存在。
这三天里戴维·默里尼也没闲着。老家伙一登上这片神奇的土地就犹如百爪挠心,坐立不安,连两个眼睛里射出的光都是金灿灿的。一踏上维京果岛,他就要萨琳娜根据第六块石板表明的位置测量方位,标示范围,到了晚上,他就会跑到萨琳娜的房间里去问:“亲爱的,怎么样?”
“别催我,戴维。根据这个坐标,应该是在岛的东南部,那里是丛林,我必须计算精确。”
“当然,当然。我最亲爱的。”戴维·默里尼说,“我只是提醒你,要注意休息,我最亲爱的蜜糖。”
今天下午,萨琳娜终于标定了藏宝的大致位置,长期的辛苦终于要有结果了,戴维·默里尼在兴奋之余也有些忐忑不安。
一切如佳乐所料,一抵达维京果岛,他就发现了意大利人的踪影。他蹭到码头附近时,看到几个黑头发的矮个子白人走过去,流里流气,其中一个人说了句意大利语,佳乐就盯上了他们。他跟着他们,直到他们走进了宾馆。
是蒙特卡洛家族的人吗?
佳乐像个流浪汉一样坐在附近的街头,宾馆里进出的人一览无余,他们在他身边走过时,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教父”、“宝藏”、“萨琳娜”这样的词语不断传入他的耳朵,当他看到一个老相识,他彻底打消了疑虑。
一个多月不见,胖子托尼又胖了一圈,他腆着肚子走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大块馅饼,满嘴是油。在他身后,一个黑手党徒叫喊道:“你现在这么吃,晚上还吃得下去吗?”
“滚你的,就算再来一只羊,我也吃得下去!”胖子托尼说。
他走过佳乐身边,根本没把这个街边的流浪汉放在眼里,也没把这个满脸胡子的人和开曼布拉克岛上的那个魔鬼联系起来。佳乐笑了笑,离开了。
找到一个小旅店,利用伪造的海员证,他顺利办理了入住手续,随后他上街去买了些日用品,比如刮胡刀、刮胡泡。走过一个商场时,他在橱窗玻璃里看着自己的影子,看着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若有所思。
橱窗里面是几个塑料模特,穿着不同的服装,一个男模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外套,摆着一个很酷的造型。这服装可能更适合大块头的欧美人穿,佳乐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走进店里,开始翻着衣架上的衣服。
“先生。”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人走过来,看到佳乐的形容和身上的衣服,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您需要什么?”
“我看看衣服。”佳乐翻着衣服。
“我可以帮您挑选。”这个女人伸手抢先翻着衣服,不想让佳乐碰衣服的意图十分明显,“特价区在那边……”
佳乐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去了。
第二家店的黑人店员比较和蔼,他显然也不想让佳乐的脏手摸衣服,但是他的办法显然更高明。他拿起一件衣服,鼓起如簧之舌,坚持说这件衣服就是为佳乐而存在的,而且只要30美元。
外套,牛仔裤,衬衫,一双登山鞋。佳乐拿着这些东西回到旅店,把它们扔到床上。他首先在浴缸放满热水,坐了进去。水很烫,烫得他的皮肤火辣辣的,热水泡去了身上厚厚的污垢,也泡去了身心的疲惫。他瞪着浴缸对面的镜子,那里面的人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搓得通红的身体上,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清晰可辨。
他刷好牙,用刮胡泡涂满下巴,下巴一阵清凉。他用刮胡刀仔细的刮着胡子,胡子一寸多长,刮起来很费事。这样的形象,难怪买东西时店员看自己的眼光那么异样。刮干净胡子,露出光洁的下巴,把头发梳整齐,——佳乐还是那个佳乐,与几个月前相比,他黑了,瘦了,但是还是那么英俊。
他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内衣。他穿上一套黑色的帆布外套,厚底登山鞋,站在镜子面前,这种舒适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佳乐对人世间有一丝留恋,这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卫生,舒适,有尊严,可是张敏敏永远没有机会享受这种正常的生活啦。佳乐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他希望自己死的时候是以一个干净利索、有尊严的形象到那个世界去见张敏敏,而不是肮脏、胡子邋遢的样子。
他已经决定了决战的战场。这些黑帮既然要去找宝藏,那么就让他们认为的“宝藏埋藏地”作为他们的墓场吧。他要杀死科里昂,就让那个****养的死在他日思夜想的“宝藏”旁边。
佳乐想像着这些黑帮找到“宝藏埋藏地”时,发现宝藏并不存在,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在他们捶胸顿足,如丧考妣的时候,他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可真解气。退一步讲,就算宝藏存在,他们也无福享用了。
那个晚上,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心情。
佳乐打算彻底放松,心情带着点亢奋,他念念不忘这可能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页”,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跑进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餐厅,吃了牛排、沙拉、烙烤蜗牛和鱼子酱,成心想把身上的钱花光。这顿晚餐的口味着实不适合他吃惯了葱油拌面的胃口,所以他吃完晚餐,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了一会儿,又钻进了一个很小的酒吧,要了一瓶啤酒,一份薯条和坚果。
小酒吧的电视里在播着《美国偶像》,刚刚有一个白人小伙子唱歌完毕,在和主持人聊着天。接下来唱歌的是一个很肥胖的白人女孩,她说自己名叫娜塔莎,今夜将演唱的歌曲是席琳·迪翁的《我心永恒》。
看着她的体格,佳乐有点想笑,她是怎么通过海选、初选、XX选的?她不漂亮,体态臃肿,也不是个不男不女的人妖……一点卖点都没有,如果她参加了国内中部某省的“XX女生”选秀的话,估计会被那帮丧尽天良的评委用恶心话给淹死。然而当她的声音从电视里传出来,佳乐由衷赞叹了起来。
绝对有穿透力的声音,她的演唱绝不亚于席琳·迪翁。当她吟唱出第一句“Every night in my dreams,I see you,I feel you(夜夜在我梦里,见到你,感觉你)”时,佳乐感觉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泪。
这段时间他每夜都会梦到张敏敏,每次梦中的相聚换来的都是醒来时的心如刀绞。他不愿想她,刻意回避,却又无法回避。这种矛盾使得他的心理愈来愈极端,越来越痛苦,无处宣泄。这首如泣如诉的歌此刻却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夜夜在我梦里)
I see you I feel you (见到你,感觉你)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这就是我为何懂你)
Far across the distance and spaces between us (跨越我们之间的空间和距离)
You have come to show you go on (向我展现你的来临)
……”
空间和距离……也许世界上真的有很多空间,死亡只是人从这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去的一种形式。生和死的距离有多远?咫尺还是天涯?也许就是一秒钟的距离,前一秒是生之欢,后一秒就是死之悲。
那些当初的梦想,现在想来都是些可笑的过眼云烟。比如四十岁的时候对她唱“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五十岁的时候对她唱“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现在他却只能坐在异乡的一个小酒吧里,听着这首别人唱的歌想她。
如果让他决定,他会毫不犹豫地让这个胖女孩得冠军,然后一拳打死她,省得她一唱歌他就潸然泪下。他睁着发红的眼睛,听到胖女孩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
“You——are here,there’s nothing I fear (你在这里,我无所畏惧)
And I know that my heart will go on (我知道我心将永恒)
We"ll stay forever this way (我们将这样永远在一起)
You are safe in my heart (你在我心里很安全)
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我心将永恒)”
尾曲里的爱尔兰锡哨声再度响起,佳乐握着酒瓶,突然有一种想把瓶子扔到电视上的冲动。
在《泰坦尼克》里,露丝最后趴在一块漂浮物上,杰克扒着漂浮物的边,说了一大堆煽情的话。最后杰克死掉了,露丝怀念终生。佳乐觉得很假,如果真的那么相爱,露丝干嘛把杰克尸体的手掰开,让他沉入海底呢?也许这就是东西方的文化差异,换了中国人,拼死都会把自己爱人的尸体拖回去。
现在敏敏的尸体已经找不到了,他留着自己的命,只求复仇。如果自己不幸死在与黑帮的决战中,也算死得其所;如果自己活下来,他将回到开曼群岛的那片海域,与张敏敏共同长眠于海底。We"ll stay forever this way,我们将以这样的方式永远在一起。
My heart will go on,我心将永恒。
佳乐狠狠地把剩下的啤酒倒在嘴里。砰地一声,酒瓶被他捏碎了。
“Oh my god!”老板吓了一跳,以为啤酒瓶爆炸了,慌忙跑来看佳乐有没有事。佳乐摆摆手,放了一张纸币,转身离开了。走出酒吧,他抬头望了望夜空,深吸了一口气,沿着街边走向自己的旅馆。在旅馆门口,他阴冷的目光往意大利人住的宾馆那边扫了两眼,便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