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给诺贝尔一个理由: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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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越位

为观察人生效劳

写作就是扭曲的才能,即曲折地表现现实的才能吗?当然,作家也许很喜欢扭曲,但这对于我来说会怎么样呢?对于那些对某种现实一无所知的人会怎么样呢?它是那样凌乱,没有一把梳子可以理顺。作家走马观花,匆匆一瞥,不满意地把一头乱发弄成某一种发型,然后,通宵为之苦恼。作家的观察方式也许出了差错。漂亮地盘起来的头发,也可能从它的梦幻之乡再次散乱,或再次柔软下垂,像一道遮脸的面纱一样,很快就驯服了,或者,面对不断发生的恐怖事件,又情不自禁直竖起来。它不想被弄得规规矩矩。不管你用脱落了几个梳齿的梳子如何经常梳理,它也不想驯服。有几绺头发也许没有先前那样硬直了。

写作,描写已发生事件的写作,从作家的手指间溜过,就像流逝的时间一样——不仅仅是被描写的生活片断的那段时间。从生活的横断面来看,没有人能够真正地逃逸。这里的时间,不仅仅是这个作家写作的那段时间,也不仅仅是他没有直接经历过的那段时间。同时,它既不是活着的时间,也不是死去的时间,时间根本就没有死。当一个作家不断写作时,时间发现了它进入别的作家作品的路径。因为它是时间,它可以同时做不同的事情:寻找作家自己的创作道路,同时闯入别人的创作道路,把别人散乱的头发当作时新的风尚,甚至卷入从现实的方向突然刮来的一阵恶风中。一旦某种事物兴起,就不会很快消逝。怒风呼号,一切都随风卷去。它横扫一切,不管在哪里,但它从不返回那种现实,那种在假想中被表现的现实。它仅仅在别的地方。现实是在头发下面,裙子下面的东西,正好是这个家伙把它们刮走了,刮进了别的地方。假如现实就是进入作家身上然后把他卷走的现实,永远把他卷在局外的现实,那么,作家怎么能够懂得那种现实呢?一方面,从那里他可以更好地观察,另一方面,他本人不能留在那条现实之路上。那里没有他的地盘。他的落脚点总是在局外。只要他在局外说了什么,局内就会有所触动,那是因为,他说得比较模糊。

局外人的见解是为生活服务的,为那种并非正好发生在那里的生活服务。我们的情况各有不同,我们不会全都处在火热的充实的人生中,我们只是为观察人生效劳,而这种观察往往立足于别处。

语言这条狗却来咬我的脚跟

词语冒上来的原初出处,来自屏幕,来自那些被痛苦扭曲了的带着血污的面孔,来自人们的欢歌笑语,来自化了妆的神气活现的嘴唇,或来自他人,来自那些对盘问中的问题给予正确回答的人,来自天生的演说家,来自那些一无所有却不吭声的女人,那些挺着乳房奉献给男人的女人,那些终于站起来在摄影机下脱掉夹克指着她们的鲜活坚挺的乳房的女人。此外,任何嘶哑的歌喉,大声疾呼的喉舌,都是文学语言的源泉。假如一个作家一度走在路上的话,这就是他在路上可以看到的情形。他从这条路上退出来,也许隔一定的距离来看它,在那里,他仍然是孤独的,但他很高兴,因为他不想走那条路,却仍然想观察那条路。

那条小路正在喧哗吗?它在盼望不仅仅以它的路灯,而且要以踏上这条路的勇者的大声呐喊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吗?当罪恶无处不在,酷刑、暴行、偷盗、劫掠、恐吓接连不断,在打造富于意义的世界命运时必定险象环生的情况下,作家没法走的路,总还有人在走吧?难道根本没有人走?对于那条路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它稳固地承载一切,哪怕没有地基,哪怕在失陷的地基上。如早已提到的那样,我的头发怒发直竖,其实我并没有用洗涤剂强迫一头秀发始终直竖。我缺乏坚毅的品格。当一个作家处身局外时,他总是准备跳过去一步,然后再跳一步,跳到那空旷的边界,正好还在界外。而那擦边的地方,难免给他带来无法预测随时都可能发生的危局,它张开贪婪的大口,诱惑作家更进一步。诱惑出来诱惑进去。

请吧,此刻我并不想抛弃那条路上的风景线,尽管我不在路上。我多么喜欢忠实地描绘它,首先是真实而准确地描绘。如果我实实在在地观察,它也会为我做些事情。可那条路没有让度给我什么东西,没有留给我什么东西。那里有什么别的可以留给我吗?我避开那条艰难的路。我原本就在局外。无疑,呆在那里的话,我也要力求保护自己,以防不测,以防我所站立的地方地基不稳。它稳固一点,才能保护我,保护紧跟着我的语言和稿费支票,不管我做得对不对,不管我是否恰如其分地或错误地描写了现实生活。因为,生活经常被错误地描绘。没有别的方式,只好这样错下去,以至于任何人读到它或听说它,都会立即注意到那些虚假的描写。那是谎言!语言这条狗,原本是用来保护我的,因此我才喂养它,可它现在却来咬我的脚跟了。我的保护者想咬我一口。因为我要以写作来自卫,我走我自己的路。在动态中在言说中的语言之路,似乎是一个安全的避难所,结果却反过来添乱。不要奇怪。我很快就不信任它了。它的存在,不是使作家成为隐身人,而是使他显得更独特,这是什么样的一种伪装啊?

语言走在被误解的路上

有时,语言发现自己走在被人误解的路上,但它并不立即从这条路上退出来。用语言来言说,并非一个武断的过程,并非一种有意为之的武断,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它。语言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这对它来说是好的,可我却一度不知道,根本不知道。那就这样谈论吧,在当下继续谈论吧,因为总是没头没尾地谈论,却没有言说。那就在那里谈论吧,不管别人呆不呆在那里,因为他们并不想逗留,他们忙得很。只有他们在那里。我却不在。只有语言,有时从我身边走开,走到别处,不是走向别的什么人,而是走向现实,真正地,走在路标鲜明的路上(谁会在那里迷路呢?),像摄影机一样跟着他们的每一次运动,因此,语言至少发现了生活在怎样进行,是个什么样子,因为,当时它并没有确确实实在场,后来却不得不描绘生活的全貌,甚至以并非确切的方式描写。让我们谈论一个事实吧,我们假设正要再一次去进行体格检查。一切都同时地突然言说了,以严谨的语调,像某个人有了一次机遇一样。不管是否言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从我身边走开的,只有语言,而我自己呆在这里神游。语言动身了,我呆在这里不动,但心却跟着去了。在那条路上没有说什么,我是沉默无言的。

它仍然在那里。它也许自始至终都在那里,它提起神来,它能把谁的神气弹压下去呢?这时,语言已经注意到我,它立即咬了我一口。它竟敢对我采用命令式语调,它对我提起前脚,它并不喜欢我。它将高兴地像那些走在路上的优秀的人们一样,跟着他们走,像条狗一样佯装服从。在现实中它不仅不服从我,而且不服从别的任何人。它不为任何人,唯独为它自己。它通宵吠叫,因为没有人记得应当安装路灯,标示路名方向。一路上除了白天的阳光,夜晚什么也没有装备,它似乎不再需要电源插头了。可那条路有很多名字,要全部记住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在孤独中呐喊,捶胸顿足走过死难者的坟堆,因为我早先沿着路边走过,我无法注目我踩踏在上面的东西以及踩踏在下面的死难者,我仅仅以某种方式神游于我的语言早就去过的地方,在那里,语言竟然带着嘲弄的口吻对我得意地傻笑。因为它知道,如果我想活下去,它就会很快把我绊倒,然后在伤口上撒盐。好!这样,我就会在别人的路上撒上几把粗盐,这样一来,冰雪融化,他们的语言失去了它稳固的地基。实际上,它早就没有地基了。看看它身上吧,脸颊多么深地陷下去了!如果我脚下没有稳固的地基,那么我的语言也不会有的。直接为它服务吧!它为什么不跟着我在局外,它为什么要离开我?它想比我看到更多的事情吗?在那条大路上,在那有更多行人的地方,首先是那些更为相似的人们,互相之间是否会嘘寒问暖?它想比我了解得更多吗?它总是比我了解得更多,的确,但它必须进一步了解,多多益善。我的语言,它将消耗自己的一部分以消除它的自杀意念。它将沉溺在现实中。直接为它服务吧!我把它呕吐出来,可它什么也没有呕吐出来,它消化得很好。我的语言向我呼唤,向局外人呼唤,这是它最喜欢的,它不必特意瞄准这样一个目标,因为它总是能不经意地命中目标——不是靠说出什么或别的方式,而是凭借“存在的严酷性”来言说——如海德格尔谈到特拉克尔(Trald)所说的那样。语言在呼唤我。今天,任何人都可以这样做,因为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语言,用作媒介,他们因此可以言说,为什么他们没有学好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