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89年
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在洛阳城门将打开时,缓缓驶了出来,经过守城将兵的检查后,马车一路加速,向南行去。
大概在正午时分,马车行到一处荒凉的山谷中,因前面的峡谷狭窄,只够一个行人通过,于是马车便缓缓停下,同时从马车内出来两位小厮打扮的壮年男子。
两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林间一所小竹屋。搭建屋子的竹子早已褪去青翠,变得有些泛白,一见便知这屋子定是有些年代了。再看竹屋,只一扇门,两户窗,其中一窗户还敞开这,撑起的窗帘上立着两只麻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两人走进敲门,久久不见人应。于是便去那开着的窗户向内看去,只见屋内陈设简洁,一张案几,两把椅子,一个书架,还有一个小隔间,应该是厨房,屋子里侧摆着一张床铺,仔细看去,床铺上正卧着一人。两人眼里一亮,随即,又去敲了敲房门,里面的人依旧不应。无奈,二人只好轻轻推门进去,径自走到床前。见了床上躺着的人,双眼紧闭,颧骨高凸,一张脸瘦的仅剩一张薄皮,松松覆在骨架上。薄被盖着的身体,只小小一团,若不细看,都不知道这里还卧着人。见到这些,两人心内一阵悲怆,他们是一路跟随张良从盛年到老年的随从,而今看到这样一幅模样,想到那运筹帷幄中的神采飞扬,怎不戚惶!想到此,二人心内酸涩,不禁呼道:“先生”!
二人暗自流泪,等候张良的吩咐。然一刻钟过去,张良依旧双眼紧闭,没有清醒的迹象。看到这里,左边青衣男子不由得眼皮一跳,一个不可抑制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不由自主的将手搭在张良颈间的大动脉。
“呀!”
“怎么了?”右边栆衣男子沉浸于伤感中,并没有留意青衣男子的动作,听到他惊呼,遂问。
“先....先生没了!”青衣哀戚,高大的身躯蓦地跪在张良床前。
“什么!?”栆衣听罢,忙伸手去探张良鼻息,随即,掀开薄被,试了试张良体温,再扒开眼皮看了看:“约一个时辰前逝世,自然死亡。”栆衣略懂医理,一系列检查完,哽咽道,同青衣跪于床前,恸哭。
待二人情绪稍稍平复,便开始整理张良遗物,东西并不多,除了下榻的竹床外,就是一张书桌一个书架,青衣男子去整理书桌,看到上面翻开的书简,拾起细看,只见上面写道:
十年(公元前197年),上欲迁都,群臣皆议迁于雒阳,唯刘敬说上迁都关中,先生亦谏上曰:“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东制诸侯。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刘敬说是也。”上沉吟片刻,曰:“依子房言矣。”
于是先生随上至关中,上根基愈加稳固。过了月余,上召见先生,入宫后,上要独见先生。先生遂摒退左右,单独见上。约一个时辰,先生出来,脸色泛白,急急催促随从回府。至府内,心腹径自去了书房,良久才召心腹,曰:“即日起,称吾旧疾突复,引不食谷,闭门谢客。”心腹心内俱惊,问道:“先生,可出何事?”
“陛下之心,深不可测也!”先生只如是答,便不在话下。心腹见此,亦不复问,皆退下去,安排诸事宜。
先生闭门已过岁余。这日,先生收到一封信简后,吩咐心腹:“今夜来客,毋拒。”
心腹不解其意,乃问:“先生,这是何故?”
“宫中消息称,‘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吾料想皇后该是急了。”
心腹会意,道:“皇后将遣人来先生处乎?”
“是矣。皇后素知陛下信用吾,定会派人前来协吾,为其画策。”
“先生既知此,为何甘受劫?”
“此非个人之事。废太子乃国之大事,将动摇国之根本。陛下因骨肉之情而生昏聩。作臣子,为国为军,切不敢因个人之益而舍之国尔。”
心腹听罢,五内俱是心诚意敬,皆作揖道:“先生大义,吾等伏矣。”
是夜,正如先生之言,平成侯吕泽前来劫先生,让先生为皇后画策,先生说出谋策,平成侯便去回了皇后。先生自平成侯离去后,独去书房,呆至鸡鸣,方才谁去。
十一年(公元前196年),荆布反,上率军击之。先生有疾,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疾甚。楚人剽疾,愿上甚毋与楚争锋。”话落,先生一阵咳嗽,又道:“可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见先生如此,便应了先生,随即道:“子房虽疾,旦望辅佐太子。”先生行礼道:“谨诺。”
上率军离去,先生望着上军,久久不复言。
半月后,京都中,淮阴侯韩信被杀,诛三族的消息传遍全城。无一人不惊慌,先生闻知此事,派人细细打探才知其缘由,道是淮阴侯与代国相陈豨相与谋,陈豨攻外,淮阴侯控内,里应外合以拿下帝都。然,终被上知,遣军平陈豨,而吕后与相国萧何诱淮阴侯于长乐钟室内,杀之。得知此事经过后,先生沉思良久,乃徐徐叹道:“信战无不胜,无一败绩,天下莫敢与之相争,然此结果,终是品性所致,惜哉!呼哉!”
心腹自知先生素与淮阴侯善,与之编攥兵法三篇,人尽皆知。而今淮阴侯遭此横祸,先生心内哀伤难复,可知也!
心腹不知如何劝慰,默立于侧。先生在无话下,提笔上书,不知何云。稍许,先生因疾缠身,精神不济,乃去歇息。心腹收拾案几则见先生所书: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心腹阅毕,心神俱震,皆禁声不语。
此后,先生愈加闭门不出。至十二年(作者:公元前195年),上从破布归,疾愈甚,愈欲易太子。先生忙进宫极力劝谏,未果。归来后,愈加病重,因此不视事。至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五月丙寅,葬长陵。先生早不视事,帝崩后,先生向后请辞归隐,曰:“家世相韩,乃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后准。
先生归隐,随赤松子游。始学道,欲轻举,辟五谷,心腹见之,力劝,未果。后知此事,强食之,先生不得已,乃食。
先生既游,后两岁(公元前193年),至下邳,遣散心腹,隐去,不知所踪。心腹后寻便各地,不得果。此后三岁(前190年),乃于洛阳南郊无名山脉间,寻得先生。
先生见心腹寻来,欲逃之,心腹匍匐恳求,先生心软,应许。有条件曰:“只于月初一十五上山,其余不得前来。”心腹喜极而应。
文章写到这里便没有了,便知此乃跟随先生学习过几年,识得点墨的另一心腹之笔,记述了先生生前诸事。
于是,二人收拾好张良遗体,便匆匆往山下赶去,寻找以前张良曾用过的暗线。
两天之后,吕后得知消息,留侯张良在洛阳城郊的山中逝世。于是派人前去,将其移下山,谥文成侯,大葬。
青衣和栆衣男子得知消息已传出去后,便再次回到木屋,清理里面一些对吕后而言大不敬的书简。于是,在吕后检查张良的竹屋时,所发现的也仅仅是张良一些著作,和与韩信未编写完的半卷兵书。
是日,张良下葬,送灵队伍从城头排到城尾,子房桀然人生就此结束。在这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又淹没了一位精才绝艳的谋士,所幸,子房终是宁静而逝,无牵无挂,想必在另一个国度里,他会更加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