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沉思，杨立斌又发话了：“工人们都知道我对政策了解的多些，委派我当代表，跟工作组谈，工作组以为我是这次堵厂门的幕后策划者，你说我冤不冤，我真想一走了之，省得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可看着多年一起共事的老工人都眼巴巴的望着我，认为我是他们的主心骨，我又不忍心这么走。讲老实话，我已经考取了律师证，完全可以轻松挣大钱，很多大老板让我去当他们的法律顾问。可我不能走，我必须为职工争取他们的合法利益，改制是对的，不改制企业就没有出路，而且改革的大潮谁也无法阻挡，但改制绝不能以牺牲工人的合法利益为代价，你是企业的老总，你也清楚，有些老工人在厂里干了一辈子，连个象样的住房都没有，难道我们还忍心让他们再为自己的后半辈子担忧吗？”
李建国只是点点头，没有吭声，他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自己本来心情就不好，再讨论这个事，他怕自己受不了。看到黄援朝只是闷头喝酒，李建国感到有些奇怪，他平常可不是这样，只要端起酒杯，就会主动吐露心声，而且喝酒也是别人劝着喝，生怕吃了亏，今天这是怎么啦。“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嘛，这可不是你黄援朝的性格”。李建国端起酒杯和黄援朝碰了一下。
“唉，我现在烦透了。自从老婆子开美容院发财以后，我在家里的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这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我只在你们跟前才讲出来。罗薇也不跟我商量，买了台宝马，还买了套300平米的楼中楼。你说学校的房子住得好好的，去花那个冤枉钱跑到外面买房子，连装修一起那可是几百万哪，她还说我整天泡在实验室里搞实验，写论文，也没看我搞出个什么名堂，典型的吃力不讨好，还不如给我一笔钱，让我自己去琢磨个什么项目，弄好了，一两年就能起步，比当这个教授强多了。
更可气的是女儿也站在她这一边，嫌我思想落伍了，跟不上潮流。她那两个姐夫也趁火打劫，说什么你过去确实是我们的榜样，工资高，福利好，教书育人，社会地位高，相形之下，我们算是哪根葱呀，在单位里是工人老大哥，要地位没地位，要实力没实力。我俩在亲戚里面都抬不起头来。也幸好你给了我们压力，我们才有勇气下海经商，这才有了经济基础，我们在老爷子眼里也有了地位。现在在家里说话才有了底气。你知道你当时从筒子楼里搬到教授楼里时，是什么情形吗，老爷子一个劲儿地夸你，还不时斜我们两眼。弄的我们灰头土脸，尴尬万分。从你那新家回来，我俩一个晚上没睡好觉，不是我们不想睡，而是老婆子给脸色，生闷气，搅得我们无法睡，从那以后，我俩就暗下决心，要报这一箭之仇。
现在，我俩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你还是当初的你，叫我们说啥好呢。原来我们把教授看的很崇高，很神秘，现在才知道教授算个屁。如果我们愿意，有不少学校想聘我们当客座教授呢，无非是想让我们给学校赞助几个钱，所以，这教授也就那么回事。嘿嘿，不瞒您说，还有学校想让我们攻读博士学位呢，只要给几个钱，我们也可以成为博士，你看看，我们虽然只是中学文化，可我们只要愿意，买个博士后当当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真是斯文扫地，满大街都是博士啊。我们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当然啦，我们呢也是喝水不忘挖井人，以后想搞个什么项目，需要我们帮忙，只管吩咐，一则你曾经有恩于我们，二则谁让我们是亲戚呢。”
你看看这些家伙狂的，我心里憋气啊，本来人各有志，我教我的书，当我的穷教授碍着谁了，用不着他们悲天悯人，我还觉得他们可怜呢，除了有俩个臭钱，他们懂什么啊，他们知道地球有多重吗，他们知道质能互换是怎么回事吗？黄援朝说完，又喝了一杯酒。李建国有些吃惊，黄援朝以前可没有这么健谈，说话都是言简意赅，看来真是受了一肚子委曲。他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和张静萍离婚后，现在处于舆论的漩涡，我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可真实情形有谁知道，这么多年聚少离多，家庭生活一团糟，身处其中的我是有苦难言哪。”李建国欲言又止。
黄援朝有些紧张：“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她有洁癖，又忙于事业，对夫妻生活没有什么兴趣。这么多年，我比那些光棍也强不了多少。”。李建国又端起了杯子：“干了，我们三个一起干”。三人一饮而尽。黄援朝似乎意犹未尽：“罗薇那两个姐夫，在高档小区买了别墅，三姐妹时不时搞聚会，每次都要拖着我参加，尽聊些无聊的话题，她那俩个姐夫除了吹嘘又和那个领导在一起喝酒，就是显摆谁家的藏獒值钱，根本没法和他们沟通。有一次，我没注意，在主卧卫生间里上了趟厕所，这下不得了，捅了马蜂窝，被她们三姐妹那顿损哪，我连跳楼的心都有了。
她那俩个姐姐成天除了谈论美容、护肤、赚钱，就是鼓捣罗薇，要她做我工作，让我辞职下海，说凭我的头脑，做生意或是开工厂，早发了去了，用不着再这么辛苦地教书，拿着那点儿工资看着怪可怜的，我觉得得我教书挺好的，社会地位不比谁差，而且我喜欢这份工作，他们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他们呢，大不了以后少来往，我已经跟罗薇讲明了，我准备一个人搬回学校去住，也不想再参加她们家里的那档子聚会了。”
杨立斌插话了：“这人比人气死人，我们厂里这些职工只要有份工做，有份稳定的收入就很满意了，而现在一改制，很多人可能工作都不保，你这当教授的怎么一年也挣个十万八万的，我是想都不敢想，他们还讽刺挖苦，把你贬的一文不值，太过分了，我在场都要拍案而起，他们算什么东西，敢瞧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