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秋雨终于来临，这是自从进入秋天以来第一次降雨，雨水澄澈透明，像是天使不小心洒下来的水晶。
小小的身影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前，风吹过来，雨水打在玻璃上形成雨幕，让人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从远处响起，窗前的小小人影并没有动，直到那个穿着中跟皮鞋的女人走到他的后面，轻轻替他披上一件外衣。
“抱歉，艾莎老师。”孩子轻声说，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自责，像是犯了什么错误。
“怎么说这种话呢，这不是你的问题。”叫艾莎的女老师柔声安慰，“这里马上就会是一座花园了，老师喜欢花儿。”
孩子抬起头来，那是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子，五官秀气，乍看起来像是个短发的小女孩。
“这里会是一座坟地。”男孩说，声音有着一丝的愤恨，“一个懦夫建造的坟地。”
“别这么说，卡洛斯。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艾莎抚摸着男孩有些乱乱的头发，“他再坏，也是你爸爸啊，老师也恨过自己的爸爸，可是后来他死了，老师却想他了。”
“不。”卡洛斯固执的说，腰背挺直，简直像是个大人一样，“他从未把我当做他的儿子。在他眼中，我就是个累赘。”
“卡洛斯，有些事情你要长大了才能知道啊。”艾莎露出一丝微笑，想要安慰一下他，可是卡洛斯仍旧冷着脸，眼睛里闪着寒光。
艾莎知道卡洛斯的身世，也蛮同情卡洛斯的。卡洛斯的父亲原本是皇帝座下的重臣，却在卡洛斯刚刚一岁的时候因为一次战略布局的失误而导致国家失去了五十平方千米的土地，此后也一直萎靡不振。皇帝大怒，将卡洛斯的父亲贬官至这个小镇子。被贬官的他不思进取，整日沉浸在烟酒之中。他的妻子，也就是卡洛斯的母亲，本是皇城里赫赫有名的蒙斯家族的大小姐，现在却因为已经嫁给卡洛斯的父亲而一起被迫离开皇城，郁郁而终。才两岁的卡洛斯就被他的父亲送到了抚恤院，而自己在不久遇到了一个叫做莉莉丝的女孩，和她相爱，从此忘记了卡洛斯的存在。抚恤院是镇子里专门收留孤儿的慈善机构，卡洛斯有父亲，当然不能在这里，可是不在这里卡洛斯会被饿死，艾莎心疼这个孩子，便把他留了下来。就在今年春天，莉莉丝因为一场急病死去，卡洛斯的父亲伤心欲绝，要为莉莉丝修建一所祭奠性质的花园，而花园的修建地址就是这里。卡洛斯的父亲决定在花园修好以后就每天呆在这里，日日守着莉莉丝。
卡洛斯今年六岁，已经在抚恤院呆了四年。抚恤院里的孤儿们有一些健全的已经离开了这里找到了肯收养他们的人家，另一些有疾病或是残疾的，则整天呆在这里无所事事。这里有很多很多不正常的孩子，每天只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在这里，卡洛斯就像是一个老师一样，孩子们都喜欢他。卡洛斯虽然从小没有父母的关怀，但是却很会照顾人，有一次，抚恤院中个子最高的毕汉因为贪玩着了凉，其他的老师又都外出，只剩下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嬷嬷。卡洛斯哄着毕汉吃药，把他扶到床上，可是毕汉因为怕黑，不让卡洛斯走，卡洛斯便在床前守了毕汉一夜。其实毕汉已经十七岁了，可是他小时候掉到河里差点溺水，被救上来之后昏迷了好几天，在这之后智商就只是三四岁的小孩子的水平了，就算个子高大也像个幼稚的孩子。事后，毕汉天天粘着卡洛斯，吃饭上厕所睡觉都要在一块儿，在卡洛斯生日那天，他还用歪歪扭扭的字在卡片上写了“生日快乐”送给卡洛斯。为了写这四个简单的单词，毕汉整整练习了几个月，手上都磨出了血泡。
可是毕汉在去年在河里游泳的时候被淹死了，事后，卡洛斯才知道毕汉是为了让他能吃到鱼，因为卡洛斯很瘦，瘦到肋骨都透明，身高也比同龄人矮，毕汉在卡洛斯洗澡的时候看到过。
“艾莎老师，他们怎么办？”卡洛斯轻声问，“镇子还会办一所抚恤院么？”
艾莎愣了一下，原来卡洛斯晚上睡不着，是因为这件事情啊。艾莎清楚抚恤院是不会再开了，可她不忍心告诉这个早熟的男孩事情。
“大概吧。”艾莎敷衍着说，“赶紧休息吧，别担心了。”她推了卡洛斯一把，卡洛斯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艾莎把卡洛斯推到了屋子里，关好门，急忙出去。其实卡洛斯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得更清楚，那是一群骑着高大的马，穿着骑士盔甲的人，镇子上的人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纷纷探出头来凑热闹，可随后就紧闭门窗，那群人像是死神一样让人不安。
一个黑色的、落拓的人跑在黑夜中，他跑得很匆忙也很狼狈，但最终被利剑拦住了去路。借着枯萎树灯的光芒，卡洛斯看清了那个人的侧脸，那是自己的父亲，李斯特?洛基布尔。在雨中，那个昔日辉煌的男人那么的不堪，胡子拉碴的，像是街上的流浪者。
拦住他的是一名骑士，他的长剑在夜里闪着寒光。一辆白色礼车从远处急速驶来，在骑士的后面紧急刹车，溅起一米高的水幕。李斯特在冷夜中瑟瑟发抖，他清楚那是什么人物，今晚就是他的死期。
首先看到的是一只白色的高跟鞋，随后是素白修长的小腿和一柄白色的大伞。最后那人下车，站在风雨之中，白色的蕾丝裙在膝上跳跃，像是刚刚参加完舞会的贵族女孩。伞遮住了那人的面容，只能看到长长的、打卷的白发在风中飘荡。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闻到了那一阵若有若无的、不属于任何一种花的香味。像是太阳的暖香，可那人本身却寒冷如永夜。
李斯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就是这个女孩，皇帝的利剑，被人们称为“白色死神”的可怕人物，今天亲自驾临审判自己。
骑士退到一边，鞠躬。其他的骑士纷纷下马，也同样鞠躬。
卡洛斯看到了那个女孩让人心惊的侧脸。那大概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一张素白的小脸，下巴尖尖，即使只是一个侧影，也足够动人心魄。
女孩突然转头，看向了在窗子后面的卡洛斯。两人对视，女孩一双深红的玫瑰色的眼睛寒凉而肃杀。
卡洛斯也那么看着女孩。在雨夜里，卡洛斯看不太清楚女孩，女孩却能清楚的看到他。女孩薄而嫣红的嘴唇勾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随后收起了白伞，将头转向李斯特。
“又见面了啊，黛洛尼?西斯顿少将。”李斯特有些颤抖的打招呼。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已经位及将军，一部分是因为她的家族，西斯顿家族的第五十六代家主是联邦帝国的开国将军，后代也军才辈出，国家在军衔这方面也相当慷慨。但是最主要的就是黛洛尼的凶狠决绝，她曾带领一个兵团对一个国家进行讨伐，受到对方强烈抵抗，最终结局是那个国家的所有人被屠杀，皇帝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等到联邦帝国的军队入驻时，那个国家哀鸿遍野，每一寸土地都是红的。据说，在这之后的几天，天上降的雨也是鲜红如血。
“你泄露了国家的机密给异国，当斩。”黛洛尼轻声说，暖暖的香味缠绕在李斯特的鼻端，却并不能给李斯特带来温暖。
李斯特什么都没说，他没法解释，因为这是事实。为了给莉莉丝安葬，他只能这样。现在他是一个废臣，什么工作都找不到，只能蝇营狗苟的混日子。
黛洛尼低下头，突然寒光一现，下一秒，李斯特已经倒地。一柄修长的剑刺入他的心脏，手法干净利落。
艾莎看到这一幕，捂着脸尖叫起来。黛洛尼将长剑拔出，抵在了艾莎的胸口，艾莎迫于恐惧，放下了手，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里浸满了恐惧。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见到“白色死神”，还被对方用剑抵着。
“这是抚恤院么？”黛洛尼放下了长剑，问道。那声音很柔和，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问路一样，带着一丝礼貌。艾莎低着头，不敢看黛洛尼。
“对，镇子上办的。”艾莎攥紧拳头不让自己昏倒过去，她是那种胆子很小的女孩，即使已经二十岁，可是遇到闪电还是会怕，更何况现在了。
“卡洛斯?洛基布尔在这里，对么？”黛洛尼又问，“别怕，我的任务是杀死李斯特和带卡洛斯回皇城，没有伤害你的意图。”
可是艾莎还是害怕，这个女孩像是在冰中熊熊燃烧的烈焰，虽然会有一丝温暖，可是更多的却是寒意。
“对，他在这里。”艾莎颤颤巍巍的回答道，“您要接他回去么？”
“这件事与他无关，他还是要回家族的。”黛洛尼说道，像是个邻家女孩，此刻雨水已经彻底打湿了她的蕾丝裙，已经湿透的衣物紧紧黏在她的身上，曲线毕露，几名骑士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可他们也仅限于远距离欣赏了，这样的女孩，不是他们能碰的。
“艾莎老师，黛洛尼?西斯顿少将说得对。”一个不大的声音穿透雨幕，还夹杂着些许的稚气。那是一身黑色的卡洛斯，此时他正站在抚恤院的门口，消瘦苍白的小脸上有着不符合他的年龄的成熟。艾莎惊讶的看着他，她从没想过这个孩子能有这样的勇气，虽然以前她的确觉得卡洛斯长大后应该会是很厉害的人，因为他太聪明太懂事了。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回去，也可以选择继续呆在这里，因为抚恤院不会被拆除了。”黛洛尼再次开口，“纯属自愿。”
“那里有我的家人么？”卡洛斯问。
黛洛尼没有回答，沉默的望着卡洛斯，深红的玫瑰色眼睛是那么的瑰丽，让人看了就不忍心移开视线。
“我明白了。”卡洛斯说，朝黛洛尼走去。就在两人相隔还有一米的地方，卡洛斯停住，抬头望向艾莎。
“艾莎老师，你说过，男孩子就是要有一天离开家乡去远方，然后满载荣誉而归的。现在，我就要走了，等我有一天成功了，我就把你和抚恤院的所有人都接到皇城，让你们过最好的生活。”卡罗斯说，神色是那么的认真，“我保证。”
艾莎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就成了泪水。黛洛尼转身，卡洛斯跟在她的后面，上了礼车。礼车急速倒车，又快速开走了。骑士们也纷纷上马，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中。艾莎呆呆的站在原地，在她的脚边不远处，是已经死去的李斯特。
“卡洛斯……老师希望你是个勇敢的男孩，能让所有你爱的人过得很好。”艾莎苦涩的笑道，“加油。”
卡洛斯目视前方，凌乱的头发往下滴水。黛洛尼的白色长发也是，可是她对此毫不介意，连管的意思都没有，就那么放任它湿着。
“我回去要做什么？”卡洛斯问，“你们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成为实验体，若是成功了，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黛洛尼丝毫不隐藏，“知道联邦帝国为什么能无战不胜么？因为我们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叫做‘曦铁骑’。但是与之相对的，一支绝密的队伍，黯铁骑是机密，只有少数人知道。曦铁骑和黯铁骑的战斗力相差一半多。我就是黯铁骑之一，我在五岁的时候通过的实验。”
“什么实验？”卡洛斯问，感觉有些不太好。
“把你的潜能全部开发出来。”黛洛尼说，“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将你的潜在能力100%的开发。人的潜能像是冰山，只有十分之一露出海面，那巨大的部分都是我们所看不到的。而这个实验，就是将冰山全部拖出水面。”
“会死么？”卡洛斯问，但看不太出恐惧，似乎这只是个寻常的问题。
“当然。”黛洛尼毫不犹豫的回答，“不仅仅是开发潜能这么简单，如果你的潜能不是他们想要的，你还是会被洗脑然后踢出皇城。不过大部分人都因为不接受药剂而死。”
“什么样的潜能才会被需要？”卡洛斯问道，睫毛上的雨滴滴到了脸上，像是晶莹的泪水。
“疯狂，英勇，智慧，残酷，决绝，冷漠……诸如此类。”黛洛尼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但你并不会随时都保持潜力开发的状态，只在需要的时候，例如战争。具体的激活方法就是服用一种药剂，这种药会在短时间内刺激你的神经系统，让你成为战场上的英雄或是魔鬼。不过，这有副作用。”
“什么？”卡洛斯觉得一种可怕的感觉正在灌注自己的全身，他觉得自己正在触碰某种极度禁忌的东西。
“在你处在潜能激活状态下，你的理智不再起作用，驱使你的只是本能。”黛洛尼说，“即使你在重伤的情况下，你的本能也会让你扑上去咬断敌人的喉咙而不是撤退。”
卡洛斯沉默了。难怪联邦帝国那么的强大，因为它有一支野兽一般的军队。
“怎样才能解除呢？”卡洛斯仔细想了想，问道。
“在药剂的效力过去之后。药剂的作用效果大概是三十分钟。”黛洛尼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卡洛斯，“我还以为你会反悔。”
“我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还怕什么呢？”卡洛斯说，声音冷硬坚定，深深蓝色的眼睛闪着钻石般的光泽，“我相信您也是。”
“别那么肯定。”黛洛尼轻声笑道，“这个世界上哪个人都有牵挂，不然他会活不下去的。”
卡洛斯扭头看向车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他现在觉得很冷，湿透的衣服像是蛇一样紧缠着自己，勒得卡洛斯喘不过起来。鼻端一直萦绕着黛洛尼身上的暖香，可却根本就没有带来丝毫的暖意。
“吃点东西，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黛洛尼将一袋坚果递给卡洛斯，“到了那里，你就没有时间吃了。”
卡洛斯点头致谢，往嘴巴里填了一颗。坚果的味道很奇怪，卡洛斯并不喜欢。可是他已经差不多十二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从今天的中午就滴水未进。并不是卡洛斯没胃口，而是抚恤院的经费已经断了，抚恤院没有办法提供足够的食物，只能先给比较小的孩子吃。
现在大概已经快到零点了，正是人容易犯困的时候。卡洛斯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黛洛尼，自己也轻轻阖上了眼睛。
黛洛尼睁开了眼睛，看着已经昏睡的卡洛斯，嘴角勾起了一个优雅的弧度。潜能开发试验当然不能让人清醒着进行，那样大脑会抵抗，唯有让人安静的入睡，才能顺利进行。黛洛尼轻抚卡洛斯苍白的脸颊，笑意越来越浓，玫瑰色的眼睛里像是装满了星星。
车子停在了一片荒废的工业区前，这里杂草丛生，许多生锈的金属框架仍然矗立，莫名的骇人。黛洛尼下车，司机则把卡洛斯抱下车，跟随在黛洛尼的身后。
黛洛尼走到一个奇怪的三角形金属框架前，将它所在的草皮拔开，露出一个黄铜密码锁。黛洛尼输入密码，大概一分钟后，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地面出现一块大约两米乘以两米的正方形凹陷，随之垂直降落到地下。这是一部电梯，一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电梯。
电梯一直下行，大约走了十分钟，叮的一声响起，到底了。白色的金属门洞开，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展露在眼前。很显然这是个实验室，穿着白色工作袍的实验人员快步而行，每一台机器周围都有专心致志的研究人员。
“真准时，不愧是黛洛尼。”一个穿着白袍子的人迎上来，他是个个字不高的瘦削男子，大概三十多岁左右，一头灰色的乱发，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相貌普通。不过他衣服上别的金色徽章可以说明他的身份多么的高贵，这间巨大的研究所的负责人。
“帕奇总长。”黛洛尼点点头，“卡洛斯找来了。”
司机将那个男孩放在了帕奇手边的一个类似于床的东西上，然后就离开了。
“我还以为你还是那个小女孩呢，不会把别人送入危险。”帕奇看着卡洛斯，招呼了一个助手将卡洛斯身上的衣服脱掉，换上了实验要用的、一种白色的紧身衣。
“我现在是国家的人。”黛洛尼回答道，“以前那样，每个人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时过境迁了。”帕奇笑笑，看着昏迷的卡洛斯，“说正事。这可看起来不像是个能有战争潜能的男孩啊，不过长得蛮标致的。”
战争潜能指的就是对战争有帮助的潜能，例如勇猛，疯狂，凶残，这就是尼莫机关想要的潜能。
“废了就扔掉。”黛洛尼说道，“死在我们手中，总好过死在皇帝手中。”
“说得不错，跟政治玩家比起来，我们科学家算是悲天悯人的。”帕奇随口说，手上却并没有停下来，调试着仪器，“可也要有希望。”
帕奇停下了调试的动作，示意黛洛尼和其他人后退。等到帕奇和众人倒退到地面上的一根红线后面时，他扳动了控制仪器上的电闸，一个巨大的玻璃罩从房顶下降，将所有人与放着卡洛斯的空间隔开，中间的那被围住的地面缓缓下沉，最终沉到了大概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十米的地方。
这时，才能看清楚，原来地下别有洞天。刚刚降下去的只是一个直径不过两米的圆台，而底下的空间足足有五百多平方米。众人所站的地方也缓缓下降，最终降到离地面三米的地方的台子上，底下是躺在一张床上的卡洛斯。
抬头向上看，刚才的空缺已经被补上，而下来的电梯也已经隐藏在了地板上。真是巧妙的构造，设计者真够鬼斧神工的。
帕奇和几名助手一直在忙碌，准备着各种东西。黛洛尼则漫无目的的闲逛，似乎这里是她家的后花园。
“潜能开发试验第981回第一次，开始！”帕奇扳动了电闸，状态显示器上是卡洛斯的各项生命指标，目前都还在正常范围。
一支紫色的针剂通过床上的机械臂被注射到了卡洛斯的颈部。卡洛斯微微皱眉，但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还算不错。”黛洛尼看着卡洛斯，“没太大的抗拒。”
卡洛斯现在觉得自己深陷在一片火海中，四面八方都是火光和浓烟。他想呼叫，可是喉咙却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办法脱身，他已经热得头昏脑胀。突然，一声他从未听过但绝不是善意的嘶吼传到他的耳朵，卡洛斯握紧了拳头。他四处走动，想要寻找到声源。
现实中，卡洛斯缓缓站起来，离开了床，双手握拳在床的四周徘徊，很警惕的样子。
“似乎是好兆头。”帕奇说，“双手握拳，说明他有战斗的意图。”
“不，他是在害怕。”黛洛尼说，微微颦蹙，“看他的指标。”
卡洛斯的肾上腺素分泌得比正常人多一倍，心跳加快，血压增高，身体在拼命地给卡洛斯的肌肉提供营养，以应对危险。
“那就检验一下吧。”帕奇将无线耳机戴上，下令：“检验组准备！”
五个穿着甲胄的男人从一道暗门中走出来。卡洛斯发现了他们，一步一步的后退，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梦境中，卡洛斯看到了五个狰狞的怪物，脸像是蜡烛被烧化了一样可怖，牙齿狞亮，手已经变成了锋利的铁爪。他害怕，可是他很快发现后面也有这种怪物，他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
要死了么？卡洛斯看着围着自己的怪物，可是如果自己死了，世界上就再也没人记得自己了，他就像是一滴雨水，落到地上，就没了。他不要这种生活，绝对不要。他从小就发过誓，不名垂青史绝不罢休，哪怕死去。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牵挂，他的牵挂就是艾莎。艾莎是如同母亲的人，如今他离开了她，怎么会不想念呢？他可以不管自己死去的父亲，可是他一定要活下来去再见艾莎，把她接到皇城，把那些可怜的孩子也都接到皇城，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他们。
对，不能让他们欺负他们！卡洛斯不止一次的看到有贵族看不起平民，视他们为粪土。卡洛斯是那些孩子们当中最聪明的，他要出人头地，他要把那些低贱的、自以为是的贵族踩在脚底下，狠狠地踩，踩到地狱里去！
在他的眼里，那些狰狞的怪物渐渐成了那些曾经给他白眼、羞辱他的贵族，卡洛斯低吼着，迎面冲了上去，手上握着刚刚从地上捡到的武器。
现实中，卡洛斯嘶吼着，攥着那支装药剂的针管冲向一个检验人员，用尽全力把他扑倒。检验人即刻反扑，死死地压住卡洛斯的双臂，卡洛斯则不顾一切的扭动，踢打，检验人吃痛，略略放松了力道，卡洛斯立刻抓住机会，将针管上的针狠狠地插到对方的甲胄里。其他的检验员冲上来，却被卡洛斯以凶猛的腿击击退。没人能想到一个男孩的力气如此之大，被踢击的感觉简直就像被攻城木桩直击胸口。
卡洛斯不顾手上已经被甲胄划得鲜血淋漓，将检验人的甲胄撕扯得支离破碎。这简直就是野兽一样的做法，检验人试图反抗，却被一击打中头部，头骨都险些碎裂。卡洛斯将拆下来的金属碎片狠狠地插到对方的脖子里，一下一下的往里插，直至对方的颈部已经血肉模糊。
“终止实验！终止实验！”帕奇冲麦克风狂吼，这样下去卡洛斯不但会因为超额的消耗而虚脱致死，那五个检验员也会一同死去！可是藏在暗处的危机处理组居然无一人回应。
“终止实验，就等于承认他是不可控的，这样会毁了他。”黛洛尼的手里把玩着一个电缆，就是她将电缆拔下来，让帕奇没有办法将讯息传给危机处理组，“你也没办法复命，尼莫机关会被关停。”
帕奇的面目微微扭曲，黛洛尼说得对，他接到了上面的命令，如果在一个月内不能找到一个战争潜能的骑士，帕奇和他的手下都会被处死，这个世界上有能力的人很多，帕奇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你只能赌卡洛斯能创造奇迹。”黛洛尼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像是野兽一般的男孩，此时他已经将两个检验人杀死，正扑向第三个目标。
“心脏每分钟跳动二百三十次，肾上腺素分泌值是常人的三倍，血压到达崩溃临界……”帕奇看着那些已经显示红灯的数值，“他快死了。”
卡洛斯觉得那些怪兽是杀不死的。他快要没力气了，心脏疼得厉害，视力也渐渐模糊，可是那些面目狰狞的怪兽却还是冲上来，想要把他撕成碎片。卡洛斯很累很累，手快要握不住武器了，他现在真想再回到艾莎身边，感受她温暖的体温，享受她让人安心的安慰。可是他身处火场，怎么能再回去了？离开了，就回不去了，这个世界没有退路，退路就是死路。
真冷啊，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了，卡洛斯咬着牙扑倒一个怪兽，用奇怪的、从那些怪兽身上拔下来的三角形武器狠砸怪物的脸。他已经流了很多血，腹部的贯穿伤痛得几乎让他昏厥。又有两个怪物扑上来，卡洛斯脑子很乱，腿击左边的肩击右边的，怪物呲牙咧嘴的退开，但卡洛斯知道它们很快就会再扑上来。他用尽力气将那个倒地的怪物的头拧断，又将它的牙齿从牙床上拔下来，用做武器。卡洛斯的眼前阵阵发黑，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是擂鼓。
“还有两分钟。”黛洛尼看了一眼腕表，“成绩不错。”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实验的时候么？”帕奇叹了口气，问。
“不太记得了。”黛洛尼很奇怪，“为什么问这个？”
“你第一次实验的时候五岁，那个时候你不过是把五个检验员略略轻伤而已。”帕奇说，“卡洛斯今年六岁，已经杀死了四个人。”
“我的战争潜能是凶残，可我只是轻伤了五个人。”黛洛尼明白了，“那么卡洛斯的战争潜能，就是疯狂。”
“对。这是几亿个人中才能有不到一个人所能具有的战争潜能。”帕奇推了推眼镜，“可这是最不可控的。历史上的几位疯狂潜能的骑士，都因为不可控而被秘密处死了。”
卡洛斯已经杀死了最后一个检验员。此刻他满身是血，半边脸都是红色的，深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他木然的走了几步，然后倒下了。医疗组迅速到场，把奄奄一息的卡洛斯抬了下去。
“也许，卡洛斯并不适合战场。”帕奇低声说。
“为什么？”黛洛尼问，“他杀了五个成年的、穿着甲胄的人。”
“刚刚，他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帕奇说，声音里有着一丝惆怅，“也许他只是个胆小的孩子。”
黛洛尼没说话，乘着电梯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