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挨饿,偷了一块面包,被抓住了,判了五年的牢刑,到了第四年的时候,他越狱
又被抓,又判了三年刑,后来又企图越狱,就这样前前后后,最后一直坐了十九年的牢,从一个二十几的小伙变成了四十几的中年人。一块面包引起的牢狱之灾发生在冉阿让身上,发生在十九世纪初的巴黎并非罕见的事情--“很多时候的犯罪都是因为饥饿引起的。”
这十九年的铁链生活改变了冉阿让,肉体变得无坚不摧倒不难理解,精神世界彻底变异则更令人寻味。之前的贫苦生活好比荒原,冉阿让在其中疲于奔命,应付全家七口人的生活,这个时候他像一只野兽,狂野是环境赋予他的本能,这野性的大多成分是不入流的善性;但是牢狱生活让他变成了一只猛兽,用雨果的话来说,“他用自己的思考给这个社会定了罪,进而给造物主定了罪。”长年累月的苦役、鞭笞、惩罚、艰苦、压迫、剥削、铁棍、黑暗重新铸就了他的神经,变得也像伏脱冷那般坚韧不拔,不过他是用仇恨,对这个社会的仇恨铸就地灵魂锁链,在那些受到惊吓、恐吓、自甘堕落的日子里,他便用自己稚嫩的思考(我们有理由怀疑他的思维能力和思想水平是低下的,尽管他在监狱里受到了一些基础教育)不断挖掘社会的罪行--的确,社会是不公的,甚至说是存在罪行的,但是他虚妄地夸大了黑暗和光明之间的距离,他首先思考一个面包与五年惩罚之间的不公,再加上越狱后惩罚的不公,总之他得出地结论是他受到了无理由的压迫,整个社会在盗窃他。很显然,他的谬误在于把局部的罪恶和不公扩大到让整个社会来承担,并固执地走向了企图报复的道路。
仇恨这种东西便像黑洞一样要把人类的所有良知、善***意、天性吞噬一空,吐纳出来的是报复、嫉妒、憎恶、愤懑、残忍,刚开始的时候,由于人类的天性向善使然,本能会挣扎地不去作恶,但是仇恨就像一把锋锐的刀子割断了联系心灵和所有良知的所有绳索,并且要狠狠地在作恶者本人的身上划一道道口子,还要大声叫道:看!这是他们给你的伤害!那个时候,早已被蒙蔽了理智的仇恨者只能睁着猩红的双眼风声鹤唳地看着这个曾经带给他致命伤害的世界,断定它会继续给他以打击,不断地幻想更加加固了他的猜测--因为他成了孤独者,便只能自以为是的思考,一步步脱离正道--而出自他手的罪恶再次受到惩罚,这便是一个恶有恶报的恶性循环,作恶者把应得的惩罚也算到了社会对自己的迫害和算计里面了,这让他更加愤怒,于是一步坚定自己作恶的信念。
仇恨开始生长,直到像死亡蔓藤把他的所有善性缠绕而死,生出毒恶的复仇之花。我们可以不必担心这种极端的情感会将我们控制,因为纵然仇恨这种燎原之火起源于那弱不禁风的负面情绪之微光,但是我们时常被其他善意的、人性的、真诚的、炽热的正义之焰包围,那块偶尔因为一时的愤慨、妒忌、失望、痛苦、惆怅、伤感、苦闷、浮躁等形成的薄冰总会消融于和善、友谊、快乐、欢愉、希望、梦想、鼓励、援助、振奋的焰火之中。
这引发我们的思考:冉阿让的灵魂是如何破碎的?又是如何重组为黑暗的仇恨的?考虑到他十九年的孤独生活,加之他不苟言笑,不,从来没有笑过,也从来没有哭过,没有朋友,孤独便是他的朋友。那么,导致他坠入痛苦的仇恨深渊的部分缘由必定是日复一日的孤独,孤独给了他去向往黑暗与邪恶的土壤。所谓“孤独成圣”,他并没有变成圣人,却成为另外一个极端。我们必须注意到另一个细节,那就是冉阿让在漫长的枯燥岁月里进行了堪称执着的思考,起先他只是认为法律是不公正的,他所受的惩罚过于苛刻,同时他受到了围墙之内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剥削、压迫,由于愤懑他产生了无从发泄的不满、震怒,这些情绪像一颗种子一样插在幽暗漫长的孤独年月的坚硬岩石裂缝中,每多受一份鞭笞、辱骂、剥削、恐吓,种子便多吮吸一份罪恶的残渣,这是来自外界的垃圾肥料,却被这棵毒性种子疯狂地吸收着。冉阿让自己也饲喂过那黑暗结晶,用的是自己低级的、不完全的、与正直不断背道而驰地混沌思维,我们知道,他是没有知识水平的,他的思考起初建立在感受、体悟上面,慢慢地也把这些飘渺的感官感受、心灵颤动的迷雾聚集成一团黑乎乎的水滴,于是他进入思考的层面了,十九年,十九年有失偏颇的思考足以形成一套独有的自我哲学--在这种知识水平下,他做到了从个人出发,再到法律,再到社会,最后到神圣的造物主,正如我们所知,他给这个社会定了罪,他给上帝也定了罪。
思考的最终结果是他便是上帝,另一个上帝运用它的社会工具在迫害他。这思考一方面来源与外界黑暗不公的刺激,一方面来自于自己绞尽脑汁的谬误地挖掘,还有一方面是他在漫长岁月里诞生的荒诞不经的幻想,如此种种,十九年后他在心田收获了一颗仇恨的参天大树。
这可怜的人,险些成为一名思想家,哲学家!
正如大善非一日之功,大恶也非一日可成。所有人生间走上极端的物质、思想都是时间的沙漏一点一点的堆砌而成的,那些重复的、机械的行动,那些千遍万遍、日复一日的思考,要么导向无上的光明,要么化作无尽的黑暗。慎独啊,诸位!他可以让我们入圣,也可使我们入魔!求知啊,诸位!否则我们不能理解生活,反而要说他捉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