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闲谈:阅微草堂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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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半暮闲话 | 闲扯《阅微草堂笔记》之十三:燕地二张

滦阳续录二之第十二篇

【原文】

京师有张相公庙,其缘起无考,亦不知张相公为谁。土人或以为河神。然河神宜在沽水、漷县间,京师非所治也。又密云亦有张相公庙,是实山区,并非水国,不去河更远乎!委巷之谈,殊未足征信。

余谓唐张守珪、张仲武皆曾镇平卢,考高适《燕歌行》序,是诗实为守珪作。一则曰:“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再则曰:“君不见边庭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于守珪大有微词。仲武则摧破奚寇,有捍御保障之功,其露布今尚载《文苑英华》。以理推之,或士人立庙祀仲武,未可知也。行箧无书可检,俟扈从回銮后,当更考之。

【译文】

京城里有座张相公庙,它的缘起已无从查考,也搞不清张相公是什么人物。当地人认为张相公可能就是河神,不过河神庙应该在沽水、漷县一带,因为京城并不属于河神管辖的地方。又,密云也有一座张相公庙,但庙址在山区,并不是在多水之地,不是距河海更远了吗?因此那些猜测,实在难以令人相信。我倒认为,唐代的张守珪、张仲武,都曾镇守平卢。从高适的《燕歌行?序》来看,这首诗实际上是写张守珪的。一处说:“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另一处说:“君不见边庭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从中可以看出这首诗对张守珪颇有隐晦的批评。但张仲武则挫败了奚族的入侵,有捍卫国家、安定边境的功劳,他的捷报至今还记在《文苑英华》里。根据这种情况来推断,也许是当地人建庙祭祀张仲武,也未可知。因我随身携带的行箱里没有书籍可以查证,等我随从圣驾回京后,再细加考证吧。

【闲扯文】

高适作为唐朝边塞诗的标签之一,与其长期从军经历有关。高适的《燕歌行》、《蓟门行五首》、《蓟中作》等,写的都是当年燕地战事。燕地,北达蒙古,西连太行,东至辽东,自古以来都是华夏民族抵御东方少数民族的前沿。周天子封宗室于燕,就是为了抵御东胡和山戎。秦长城也修至辽东的大海。历朝历代,戍边驻军,燕地出了不少名将。张守珪与张仲武是唐朝驻守此地最为著名的两位。

高适写下《燕歌行》是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这一年,张守珪因谎报军情,加之与宰相张九龄等文官长期不和,被贬为括州刺史,而后死在任上。“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实为讥讽张守珪,不得不怀疑,这是高适为了政治斗争,落井下石的龌蹉举动。

四年前,张守珪大破契丹,斩杀契丹首领屈剌与可突干,第二年东都献捷,唐玄宗在宗庙与张守珪饮酒庆功祝捷,还亲自赋诗赞扬。张守珪被封为辅国大将军,右羽林大将军兼御史大夫,朝廷在幽州为他立碑记功。此刻的张守珪,登上了人生巅峰。

张守珪从军多年,曾在北庭镇与突厥作战。累积军功,擢升为瓜州刺史。当时的瓜州,长期受到吐蕃侵扰,人口凋敝,民生困顿。张守珪到任后,筑城练兵,组织生产,休养生息。如果说诸葛亮的空城计是《三国演义》编著的话,张守珪的空城计则是实实在在的史记。一次吐蕃军将瓜州城团团围住,张守珪命人在城上摆酒席,歌舞作乐,会集将士饮宴。吐蕃军迟疑观望半晌,不敢贸然攻城而退。张守珪伺机领军追击,吐蕃军大败逃奔。战后,张守珪因功加封银青光禄大夫、宣威将军、左领卫率。朝廷为了加强对吐蕃的防御,又特置瓜州都督府,以张守珪为都督。

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唐玄宗调张守珪移镇幽州,迁任幽州节度使。当时活动于幽州东北部的契丹、奚势力强大。奚与契丹同属东胡鲜卑人的后裔,只是不同的分支。而李唐一族,也多有鲜卑血统。唐朝为稳定边疆,和亲是经常的事。其中嫁给契丹首领的有四位,嫁与奚族首领的有三位。按理说大家还算是血缘较近的亲戚,可为了生存照旧得常常兵戎相见。尤其契丹牙官可突干有勇有谋,经常侵唐边境。张守珪到任后,伺机主动出击契丹,频频得手。开元二十二年734年,契丹首领屈剌与可突干诈降,被张守珪识破。张守珪诱劝奚首领李过折诱杀了契丹首领屈剌与可突干。奚部与契丹余部归降唐朝,燕北平定。也就是在与契丹作战中,安禄山脱颖而出,被张守珪收为义子。(安禄山确有过人之处,后来又成了杨贵妃的养子。这个关系在理论上的有点乱。)张守珪被贬后,安禄山逐步控制了燕地军权。

史家对张守珪还是赞誉有加的,《旧唐书》称赞他是“立功边城,为世虎臣。”高适的另一首诗《宋中送族侄式颜》,也有一句“大夫击东胡,胡尘不敢起。”拍的就是张守珪的马屁。想必是作于张守珪被封为御史大夫时,这一前一后,足见高适的人品很成问题。

一百多年后,张仲武执掌燕地军权。张仲武是唐武宗会昌时期的名将。经历安史之乱后,大唐逐步走向衰弱,朝廷内宦官专权,朝廷外藩镇割据,边患再生。除了奚与契丹再度强大起来,回纥的力量也发展到了燕北一带。张仲武属于文官世家,张仲武的祖父张仁宪,官至太子中允;父亲张光朝,官至六部尚书。张仲武自幼博览群书,尤精《左氏春秋》,投笔从戎,官至蓟北雄武军使。藩镇割据时期,谁掌握了军权,谁就掌握了行政权,朝廷对各地基本失控。各节度使常常是子承父职,皇上也就是负责发个文书确认而已。如果实在不满意,则会与附近的节度使商量,授命讨伐,任其瓜分地盘,所以兵乱常生。会昌元年公元841年九月,卢龙军乱,牙将陈行泰发动兵变,杀节度使史元忠自立,时隔仅一月就被牙将张绛诛杀。张绛慑于张仲武威名,一度请其主持军务,但后来又改变主意,上书自请为节度使。张仲武大怒,起兵进攻幽州。为了名正言顺,张仲武特派长史吴仲舒到京师长安,请求率本部兵马征伐张绛。吴仲舒说服了宰相李德裕,经过权衡考虑,唐武宗允许他率军平乱,并授权节制燕地。张仲武以精兵八百、土团五百,一举攻克幽州,诛杀张绛,平定了暴乱。并于次年正月,正式就任卢龙节度使。此后,张仲武奖励耕织,实行军垦,操练兵马,战斗力提高,成为唐末诸镇中的劲旅。

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回纥大将那颉啜统兵南犯掠边。卢龙军一举击破回纥骑兵,收降三万余人。挟战胜余威,张仲武兵进契丹、奚族两部,尽杀回纥监使八百余人,从而恢复了唐王朝对两个部落民族的管辖。同年八月,唐廷发兵三路,北伐回纥,张仲武充任东面回纥招抚使。在历时数月的征战中,张仲武与其它两路兵马紧密配合,收降回纥十万余众。此后,张仲武对不服从唐朝管辖的奚族个别部落,又以武力征伐,迫其首领俯首称臣,恢复了向唐天子纳贡。《旧唐书》中记载,“仲武由是威加北狄,表请于蓟北立《纪圣功铭》,敕李德裕为之文”铭文中这样写到“渔阳突骑,燕歌壮气,赳赳元戎,眈眈虎视。”张仲武戍守燕地,实现了自安史之乱后燕地的安定,解除了东边边患。

至于张相公到底是哪位,不必细究。窃以为不能以高适的一首诗而厚此薄彼,毕竟文人所记录的,有史料印证的可以当真,有的则不然。文学作品有其功用性,历朝历代大家的作品中或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或指桑骂槐,落井下石的还真不少。说白了,不能从作品上看人品,更不能从作品上去推断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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