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十年,秋风和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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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玛丽莲孟露露

「本来可以」,婴宁说,这是一个怀旧意味很浓的词,却用在现在来说,但仍旧属于过去。因为只有时间来到现在,属于过去的那一点「不甘」,才更能显出色彩来。然而,在这个词出现的那瞬间,过去其实已经死去,失去了所有色彩,变得毫无意义。

在婴宁有些拗口难懂的话语中,我也头一次静静思考这简单的四个字。

——蕴含了美好的希望,同时又给人失望。这四个字我们常挂嘴边,说的时候大多也漫不经心。

周五下午开完年级会议,班主任冷峰走进教室,第一件事通知的就是这学期的郊游活动,全班顿时炸开锅。左右前后桌的同学都叽叽咕咕讨论着,冷峰双手杵着讲台,一副静静等着下面学生热情冷却的姿势。

何子兰抢先问道:“老师,是什么活动?”

“郊外爬山,不远,明天一天来回。”接着他又不急不缓地说,“虽然学校规定是自愿,但班级活动重在参与,希望每个同学都参加。”

立夏刚过,午后的教室里凉阴阴一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酸酸的汗味儿,细闻能闻得出来,是中午去打球的男生身上带着的,年轻的气息。

婴宁有些寂寞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五月初的云,轻薄如同阳光里晾着的一件件白祫衣。这时后面的苏晓用食指戳了戳她的后背,她转过身,苏晓头往前靠过来,小声问:“婴宁,你去吗?”

婴宁想到周末要帮妈妈看店,下意识地说,“我可能不会去吧。”

“为什么不去?”同桌小兰顿时嚷出声。“一块去吧,婴宁,拜托…”,拖字拉长了音,她双手合在胸前,表情像吃了梅子一样皱在一起。

“好,一块去。”婴宁不觉被逗笑。反正就一天。

前面坐着的何子墨后背松弛下来,向后靠着座位,微微吐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婴宁在各种响动中睁开眼睛。女生宿舍清晨的声响透着一股繁忙的热闹感,这种热闹当时察觉不出什么,多年以后想起来却带着轻微的暖意,属于集体生活的独家记忆。

走廊尽头倒洗脸水的哗啦声、水龙头拧开后的声音、大开着的门口走过及拉着拖鞋的匆忙脚步、偶尔一女生哼着歌词「我们的爱」从走廊这头到那头、舍友把搪瓷盆推进床底水磨石地板的顿顿声响…

窗外的天空还是黑乎乎一片。婴宁再次躺回床上,侧过身,看了眼对面被子没动过的下铺。小兰昨晚回了家,婴宁也是走读生,但昨晚没回去。

虽然只是简单的郊游,女生们仍旧变着法地折腾。那时没有美妆,只得在衣服和头发上下功夫。

下铺的苏晓对着桌子上的圆镜子把头发扎成马尾,拿起镜子左右照照,又迅速把皮筋儿解开,再重新梳理扎好,拿起另一面方镜子对着照后面的样子。婴宁以为她终于下决心不再纠结于马尾正不正这件小事的时候,她又一股脑地散开长发,跌坐在床上。

婴宁坐了起来,她并不觉得前后的马尾有什么不同,但那时候女生细腻的小心思仍旧是可爱的。她打了个哈欠,道:“我觉得你扎个情人头好看。”

情人头,方言的叫法,就是书面说的「半边月」,上半部分的头发扎起来,下面披散着。那时候流行那样,平时头发随意拢起来一扎完事,约会的时候会留一部分散着。估摸着是为了证明名花有主,但尚未落谁家,和结婚的时候把头发盘起来,道理应该是一样的。

苏晓站起来一脸期待地说:“你觉得好看?”

“好看,很淑女。”

“可是天天马尾,突然这样扎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婴宁,你真漂亮。”苏晓又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关。

“哪里漂亮,这头没梳脸没洗的?”刚打完哈欠的她,眸子微湿,带着刚睡醒后的一丝迷茫,单纯如稚兔。

“就是这样,有种别样的美,那个词怎么说的…对,凌乱美…”说完,苏晓呵呵笑起来。

“要不你陪我一起吧,扎个情人头。”

……

进大门左手边是篮球场,寂寂无人,显得很空旷。再往前是很宽的阶梯,有点陡,走到半中会觉得有点晕。最上面是一石头屏风,屏风上龙飞凤舞刻着「满江红」。屏风后面是一个露台,入口处种着两棵樱花树。露台中间是红军纪念碑,折射在晨露中的光线里,碑尖泛着一圈柔和的光。

篮球场旁边的空地上景象却是热闹万分,只见一片姹紫嫣红,开在白衣飘飘里。

女生大多穿着色彩鲜亮的衣服,就连简单的扎头绳这种小细节都做到极致。有的橡皮筋上有两只粉色小猪的,有的坠着一朵琉璃石打磨的小巧兰花的,串着珠子的,带蝴蝶结发卡的,花样繁多,应有尽有。不止婴宁和苏晓换了发型,也有的编两个小辫子垂在耳朵旁,大半女生都散着头发。男生就简单多了,清一色白T配牛仔裤。

小兰带着一脸浓浓的哀怨,姗姗来迟,插队排到婴宁后面。旁边的孟露露一哂,问:“谁惹到你了,大清早的这是和谁置气呢?”

“还有谁,臭何子墨呗!”子墨是小兰的双胞胎哥哥。“一大早催催催,赶着去投胎呢。”

“是大小姐你太墨迹了吧。”露露看了眼站在最后面的何子墨,白衬衣,同样扎眼的白,放在他身上就穿出了文质彬彬的味道。

“哎,你是不是涂口红了?”苏晓突然问道。

“不是口红,带颜色的润唇膏啦。”说着小兰自顾自地从黑色小皮包里翻找唇膏,上弯的嘴唇果然亮晶晶的。

苏晓涂完抿一抿嘴唇后递给婴宁,婴宁摇摇头,又递给露露,露露马上说:“No,我不用这玩意儿。”

“咱们Mary用不来这个啦,你不懂。”小兰不怀好意,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露露,孟露露,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名字,放在名字主人身上确实有点,呃,不搭调。

就拿现在来说,全班女生一片明亮动人,恨不得穿得像过年似的。就她,上身一件白色pole衫,别光听名字时髦,同样的衣服放在外国人身上那是时尚,中国人穿着就是一个字,土。下身一条直筒运动裤,有点旧旧的毛边,黑色显得灰扑扑的。

然而人不可貌相,露露家却是土豪级别,露露就是一实打实的千金,据小兰爆料。

暴发户的千金。她总不忘加上这一句,贼贼地一笑。

平时的时候露露和小兰走得最近,虽然她和苏晓是同桌,上层建筑决定了她们才是同一阶层的人。何子兰,家里虽然说不上巨有钱,但也出自一书香世家。

每每小兰总是以调笑的口吻称呼她,玛丽莲,或者Mary,有时候加个「亲爱的」。这时候,露露总会怕冷似的缩一缩脖子,打个寒颤,表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小兰咯咯笑得更欢。

露露虽然有玛丽莲一样性感的厚嘴唇,和微胖身材,眼睛却是单眼皮,关键是头发,可以说比有些男孩子的都要短上三分,那时候男孩子流行谢霆锋式的发型,长头发,现在看来就整个一不良乡村少年。

听到这里,我对露露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名字也如本身的生动形象一样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不禁想起玛丽莲梦露经典的压裙摆造型。你会发现,有的人行走在校园中,虽然穿着朴素,颜值一般,但却让人很难不注意到,我想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这也许,和家世背景有关。

这样的人,也更敢于表达自我。而表达自我,正是那个时代最稀缺的。就像那时候的我们,也是借由这种集体活动的时候,对喜欢的人偷偷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