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红颜多薄命,奈何生在帝王家。
“陛下......”明岐颤抖的声音在大殿内萦绕。
君鸿定定地望着地上俯身下拜的身影,久久没有说话。
“你侄子的尸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陛下......那不是儿臣的侄子......”
“怎么?怕朕会杀了你,竟连侄子都不认了吗?”君鸿语气中透着嘲讽。
“司儿是微臣的亲生骨肉......”明岐再也说不下去了。
“什.......么?!”君鸿心上一惊,手中端着的茶盏微微倾斜,茶水撒了出来。
温岑寂这才明白那一日一向稳重自持的明岐为何会失态至此,他失去的竟是他的亲生儿子!
明岐原本有一自幼相识的女子,二人情投意合,女子深知明岐渴望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步入仕途一展才华的心愿,便暗暗为其筹备进京赶考的盘缠,明岐一次次的落榜并没有令其放弃,奈何自己的手工布艺亦是筹不到多少银两,直到女子意外的机会遇到富甲一方的商贾,女子打算将商贾赋予自己的礼金全部拿出作为心上人实现理想的基础,明岐只以为女子是变卖了祖上传下来的簪子才得了这银两,却在三年后,得到心上人割脉身亡的消息,那一日是女子红妆出嫁的日子。
“她仅留下了那孩子在这世间,我寻找了三年终是寻到了他,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陛下......微臣已用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偿还三皇子殿下了......”明岐的抽泣竟似委屈的孩子一般,“微臣深知三皇子殿下乃是龙之子嗣,岂是司儿能相较的......”
“都是父母的孩子,有何区别......撒手去了的那一刻,皆是会心痛悔恨的......”君鸿命身旁的太监总管将明岐扶起。
“微臣见过陛下!”
“岑寂啊,看来也已得到了消息。”
“回禀陛下,正是,所以微臣得了召见便立刻进宫面圣。”
“此番那狼子野心之徒竟勾结西凉意图大肆攻打我大歆!”君鸿眸中杀气已起。
“他们可以联结西凉,我们又何尝不可?”
“你是说......”
“丽国。”温岑寂没有丝毫犹豫,这答案是他多日来细思的最佳方案,”这是最有效的方法,如此一来,海路便制约住了西凉,令其万不敢轻举妄动。”
君鸿听闻点了点头。
三日后,庭雪便听闻了风蕊即将远嫁丽国的消息。
这便是丽国开出的唯一条件。
“舅舅,大歆什么时候竟也要依靠和亲来换取盟友了吗?”
“休得胡说!”温岑寂厉声喝道,继而平和了语气道,“那是风蕊自己的决定。”
“什......么?”庭雪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不信,你大可以进宫去问她。”温岑寂拂袖而去。
只留得庭雪呆立在原地久久未能缓过心神。
“三年前他所说的我终是明白其中深意了。”
“你是说,你与他本就相识?”
庭雪所说的“他”是丽国的执政王李宛。
那时的风蕊并不知无意相识的男子是身份高贵的丽国王侯,风蕊并未为其强烈的追求攻势而动心,临别之时,男子留下一句“有朝一日你会愿意嫁与我的。”便离开了,彼时的风蕊未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父皇给他们再多的金银亦是无用的。”风蕊将李宛的密信递给庭雪。
“乘人之危亦非君子所为。”
“庭雪,你几时也如此天真了,对于执政者来说,得到便是了,又怎么会去计较是如何得到的呢?”
风蕊自幼便见多了在权力中牺牲的戏码,庭雪忽觉得自己未出生在皇家竟是如此幸运。
“那临尘......”庭雪小心询问。
“太皇太后早已为其寻得了良配,唐国公家的二小姐。”
原来,太皇太后亦是不同意风蕊与临尘在一起的,究竟有何秘密是这“不同意”的真正缘由呢?庭雪见风蕊眸中闪烁的点点泪光便再追问。
三日后,庭雪遵从御旨入宫陪伴风蕊。
恰巧路过临尘所居的华清殿,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应是进去瞧瞧的,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庭雪小姐。”临尘的贴身侍从笑意相迎。
“你家殿下可在宫中?”
“在的,小姐请随小的来。”
穿过清雅正殿,殿内梁上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野鹤展翅欲飞,一如主人一般飘逸脱尘,珊瑚长窗,窗外自有一座后园,遍种奇花异草,夏日定是十分鲜艳好看,此刻有一株静立的红梅,颜色似鲜血一般,红得令人心惊。庭雪来到临尘寝宫,只见去披散着长发坐于铜镜前,身后的丫头替其梳着发髻。
“庭雪小姐莫怪......”临尘本就清冷的双眸此刻竟如死水一般,空洞无神。
“殿下客气了。”
“这是母后才令人送来的榛子酥,庭雪小姐可以一尝。”
“多谢。”
庭雪接过临尘递上的榛子酥,还未送至口中,似是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却绝对不是榛子酥的味道,一时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相同的气息。
只见临尘亦拿起了一块欲要食用,就是这个动作,庭雪终是记起来了。
“不要吃!”一时情急,庭雪抓起身边的杯盏朝临尘手腕砸去。
临尘冷静地看着庭雪,那一刻,庭雪知道他知道了自己此语的含义。
到底是怎样的绝望,竟能令母亲下定决心要毒死自己的孩子......
临尘脑海中闪现白日同母亲在内殿的对话。
“你说什么?”淑贵妃颤抖地几近说不出话来,“风蕊出嫁后,你要削发......”
“儿臣不孝,还望母亲保重。”
“保重?哈哈哈,事到如今,你要母妃如何保重......”淑贵妃的笑声透着绝望与嘲讽。
临尘只重重叩了三个头便起身决绝地离去。
那一刻,怕是已生出了这可怕的念头。
淑贵妃宁可自己亲生毒死自己的儿子,亦不能让其成为皇室宗亲们嘲笑和诟骂的皇子。
庭雪只记得临别前临尘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踏出大殿的一刻竟再也止不住地流下泪来,这权力的城池早已消磨了人们原本应有的情感。
就这样边走边哭,冰冷的皇城之中,庭雪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这一刻,她似是更加怀念那个人。
北境的战火一触即发,庭雪仅能从外公不定期给舅舅的秘信中可以知道战势如何。
信中提到这样一件事:
几日前,抓到了一名敌军的细作,接到报告,温孟之決定亲自审讯。军士带来细作,温孟之一见面就说:“你不是张寻吗?”不等间谍回答,接着说:“前些天我派你给西凉国王送信,没想到你怎么一去不复返了?!我只好再派人去联络。他已经答应在冬天把戎族军队引诱到大淸河口,然后同我共同夹击。人家能办到的事,你为何就办不到?”那个细作害怕温孟之杀死他,便顺水推舟,将错就错,承认自己就是张寻。温孟之说:“这次我暂且饶恕你,再派你去给戎族可汗送封信,倘若再办不好,小心你的脑袋!”说完,温孟之命手下人递过纸笔,挥笔疾书。信的大意是让西凉国君协助谋杀戎族可汗。温孟之将信封在蜡丸里,让手下人把蜡丸递给那个细作,并嘱咐说:“这次你可要保证将信送到其手中,万不可再岀什么差错!”
戎族可汗见了信自是不相信,奈何其多疑的性格,自然同西凉生了嫌隙,合作作战最讲究彼此相信的。
“外公果然老谋深算,这出反间计可谓举世无双啊!”庭雪边看便拍巴掌。
“又放肆了。”温岑寂言罢捋了捋胡须,逸清只坐在一旁浅笑。
“说句正经的,你当真将风蕊郡主送至丽国境内才返回?”逸清似是想到了什么。
“恩,算是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庭雪言罢,眼睛微微泛红。
翌日,十里红妆,风蕊于大殿内拜别众位皇亲,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送亲的队伍绵延数十里,庭雪同风蕊共乘一轿。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风蕊只默默地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故土,唇边溢着依旧明艳动人的笑意,倒是庭雪坐在那里悄悄地落着眼泪,风蕊温柔地用手替其擦去脸颊两旁的泪水,过了很久,才缓缓说了句“认识了你,我才相信这世上除了我的父母,还是有人真心待我好的。”庭雪听闻,紧紧攥紧了衣角,强忍着未哭出声。
行至两国交界,风蕊下了轿,面向着分界碑重重的叩首,大殿内的叩首是感谢李氏家族的救命同收养之恩,此刻便是向自己深爱故土上的百姓黎民道别,风蕊不知自己此生是否还有机会活着回到这里,人总是在即将失去之时才会明白:原来自己对这里爱得那样深沉。
这一刻,庭雪不禁想到了俪辞,当日她下嫁戎族可汗你之时,是否有一样的感想,一瞬间似是不像从前那般恨她了。
风蕊最后抬首望了一眼高悬的太阳,贪恋着这最后的温暖。今后即使能行走在阳光下,可那已不是昔日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