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山河问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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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侵地之案

世人倘若有了正确的信仰,在人生的旅途中所走的路便不会出差错了。

“恩师!”男子重重叩首,已是老泪纵横,面庞像是被泪水洗过的一般,浮肿了许多。

“明岐......”温岑寂已经接到明岐侄子战死前线的消息。

“司儿是被人害了性命的啊!”男子再也说不下去,伏地长恸。

温岑寂怎会不知明岐的侄子是被特意编入明岐的军队,在远离帝都千里之外的地方秘密处决的。

事情还要从两个月前的皇子狱中身亡事件说起。

自先帝驾崩已时隔多年,圈地之风再次盛行,君鸿同他的父亲的治国理念本就不同,自是容不下老臣们借着开国的功勋任意妄为,下令凡是弹劾者皆重赏,一时间奏折不绝,君鸿竟没想到这么多权贵牵涉其中,龙颜大怒,命刑部负责刑法的明岐为主审,不论位分多么显贵,一律逮捕。

明岐可真是个极为合适的人选,其乃是个铁面无私的无情判官,奈何也正是这一点终是累其得罪了太后。

明岐也未能料到三皇子临云竟牵涉其中。

“我要面见父皇。”三皇子一改往日的盛气凌人。

“三皇子,陛下近日来为侵地案而震怒,此刻,怕是没有无暇屈尊来到这里,况且,陛下早已下达了明确旨意,此案不论是谁,但凡牵涉其中一律严审。”

临云最后连一道奏折亦未能递到君鸿面前。

翌日,狱中便传来三皇子自缢的消息,君鸿只觉周身之血涌上头顶,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龙椅上。

临云的生母听闻消息当场昏厥过去,太后则是缠绵病榻多日未能下床。

明岐自知此次自己是惹出了大祸,他无论如何也未能料到临云怎会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他哪里知道这位三皇子本就比众人看到的还要脆弱,不,是懦弱,那高高在上,一切皆难入眼的模样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怯懦和自卑罢了。

明岐是温岑寂的学生,他年近四十才步入仕途。那一年他本是可以高中的,奈何却被人生生挤掉了名头,背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恩师温岑寂。

“你可恨我?”温岑寂定神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门生。

“学生不敢。”男子俯身回道。

“不敢是真的,可不恨却不大可能。”温岑寂说着提起玉壶向茶盏内添水。

明岐低眸不语。

“你可知古人的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是何意?”温岑寂似是不经意地道。

“学生明白了。”明岐终是明白了恩师的良苦用心,他是要以此来磨炼自己的意志,越是不易得来的便会越珍惜。

“你是未来执掌法度之人,‘不忘初心’方是百姓之大幸,否则,你会极容易在那名利场中迷失自己。”温岑寂语重心长之语叩响了明岐的心门。

外人皆道温岑寂是个心狠决绝的政治家,明岐却觉得自己的恩师是异于一般谋士的奇才,兴许常常剑走偏锋,可他眸中的坚毅之色便令自己无法拒绝地决定跟随其一路走下去,纵使黄泉白土,亦有何惧。

明岐在经历此番磨炼之后,更加明白秉公执法的意义所在,每当自己在面对各种寻路子送来的重礼时,总能想起那一日温岑寂面上的坚毅神色,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信任更让人感动了,将重金通通退回。自本是出生寒门,能够得温岑寂的赏识,收做门徒,本已觉是上苍眷顾,尤其是在得知恩师竟对自己抱有如此之高的期望,自是不能令其老人家失望。

太后寝宫内。

太后向君鸿几近咆哮地嚷道“他逼死了云儿,你竟然可以视若无睹般地命其继续为侵地案主审......”

“母后,临云乃儿臣亲生骨肉,怎能不心疼,是那个逆子忤逆法度,朕若在此时惩治明岐,天下人怕是亦会寒了心。”君鸿声音带着些许的哽咽。

“好......好......好,你怕天下人寒了心,却可以不管不顾哀家寒不寒心,也对,你几时将哀家当做你的母亲......”

君鸿深知此时无论如何解释,太后亦不会欣然接受,只好行礼离去。

大殿之内,温岑寂的那句“陛下当真要令天下百姓认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粉饰法度之辞吗?”深深触动着君鸿。

“温岑寂,那到底不是你的儿子......竟能说得这般坦然!”奈何却无法过了血缘这一道槛。

“陛下,岑寂的女儿、妹妹一个个为了什么为死去,岑寂即使知道却也是无法释怀,可即便如此,逸清、庭雪还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难道是微臣的父亲没有能力阻止他们吗?”岑寂坚决的语气仿佛透着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

君鸿眼前浮现的是温南芝周身剑伤倒在血泊的情景,因不忍而深深叹息。

“鸿儿......”

太皇太后立于大殿门口将二人之言听得真切。

“皇祖母。”

“微臣参见太皇太后。”

“岑寂啊,方才的一瞬哀家竟以为殿内说话的是你的父亲。”

“微臣鲁莽了。”

“知道哀家为何费尽千辛亦要前往北境去见你的父亲吗?李氏的山河虽说有众臣守护,但哀家只相信两个人。”太皇太后吃力地坐下来,继而道“你的父亲和楚靖。”

“当日亦是在这座大殿,在你的父亲说出‘向死而生’之时,哀家是落了泪的。哀家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个心肠极硬的狠绝之人,却能为了这句话而落泪,哀家想那定是一句发自内心的实话,才能如此令人动容吧。”太皇太后的目光望向远方,似是回到了那个久远却也难以忘怀的一天,继而道“楚靖亦是如此。他们是为了李氏的江山?哀家看不全是吧。”

此语一出,温岑寂屈膝跪地。

“这是做什么,起来。”太皇太后命温岑寂起身,“他们是为了心中的坚毅与信仰,才会那般义无反顾。”继而扭头看向近身而立的君鸿,缓缓道“鸿儿,还记得当日你的兄长在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吗?”

“李君鸿,你有温氏父子,这天下......注定是你的了。”这句话在君鸿耳边回荡着,久久不散。

太皇太后默默向大殿外走去,她想孙儿听懂了她的苦心。

“怎么会......”庭雪虽是对三皇子的印象很不好,却依旧被其死讯所震惊。

“好在舅舅没有受到牵连。”一旁的逸清轻叹道。

“此刻说这些怕是为时尚早。”庭雪不免担忧。

“君上命明岐继续主审侵地案,算是表明了立场......”逸清言至此忽一顿,似是明白了什么,“只怕太后不会就此罢休。”

庭雪点头以示赞同。

“这两大阁的阁主不好当吧?”庭雪笑问。

“有云影协助,轻松了不少。”

“啊~~~连公主二字亦省去了。”庭雪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打趣道。

逸清笑而不答。

“罢了,此事日后有的是机会议论。外公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暂时没有,他老人家不许你我返回北境,看来战局对我们是有利的。”逸清分析道。

“幸而即使铲除了那个妖医,不然还不知道替他还要做出什么卖国之举。”庭雪恨恨道。

逸清知道她是在说已被处决的沧澜会舵主。

“烈眉二人已无大碍了。”

“多谢。”庭雪灿然一笑。

“你的书信。”逸清将其放置在几案之上便向屋外走去,他太过了解自己的妹妹,她不愿意他人看到自己的脆弱,那一日船舱内,那般令人揪心的哭泣,怕是实在无力承受悲伤,才会那样的,逸清想着,眸中不禁闪烁着点点泪光。

伊恩寄来的信笺上绘着他所见之美景:彩色的房子、古旧的码头,还有停泊的帆船,都是木建筑的古老村落,悠长曲折的小巷,空气中氤氲着特色翠茗的香气,街道旁各种老铺子都能买到地道的手工艺品,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画面一转,从平原到冰山,隐于山涧里的小房子。庭雪瞧了好生羡慕,却又感动不已,看至落款处,不禁落下泪来。

“采撷相思满怀,凝成南国红豆。”

庭雪提笔将自己的名字续写在“伊恩”二字之后,她总觉得这样看起来似乎更好看些,写着写着,不禁笑了,凌冽之风将雕花窗吹开,庭雪起身,没有去关窗,立于窗前,红梅白雪,玉埙声声:

“你我隔着暗火借行文触摸相逢,

笔锋都不稳重,

末尾颤抖划下轰动,

忐忑这安稳岁月欠奉。”

窗外响起同样忧伤的玉埙声,庭雪开始以为是幻觉,却听得越来越真切:

“甘愿将最后雪色拱送,

有幸借你灿烂,

来延续你身后三分春意浓。”

庭雪推开掩着的另一扇窗,只见逸清一袭月白色斗篷,正立于一株红梅旁,眉目如画。

他听出了庭雪的悲伤,倘若不能言语相劝,不如共奏一曲,将所有心事隐于这悠远的古曲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