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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沙海问命(五)

“喂,你是不是脑子进了沙子啊!”沈无瑕受不得唐飞虎的侮辱,白了他一眼,转了转手里的刀子,说:“我这把刀切瓜砍菜最是锋利,就是不知道用来解剖如何。既然你的脑子坏了,不如让我试试刀锋?”

楚怀瑾立即握住沈无瑕的手,严肃地朝他摇了摇头,又对唐飞虎深深鞠躬,说:“沈兄不通世故,说错了话,还请前辈莫怪。”

唐飞虎哪里管那么多,他见沈无瑕有挑衅之意,早已取出弩机,七箭连发,瞬息之间将三人逼入死角。

沈无瑕的手被楚怀瑾握住,只能抬腿踢飞射向自己的黑箭,却无暇兼顾射向柳重言和楚怀瑾的箭。

柳重言望着黑箭射来,伸手想拦,却跟不上黑箭的速度,错过了夺箭的时机。眼看着黑箭就要射中他的眉心,他双目圆瞪,吓得魂飞天外。

柳重言却没有死。他猛然觉得胸口闷痛,旋即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原来是千钧一发之际,沈无瑕踢了他一脚,虽然伤了他,却也令他倒了下去,避过了那致命的一箭。

而与此同时,楚怀瑾已经掠了出去,以灵活的身法避过了黑箭,趁着唐飞虎补充箭矢的功夫,将他的弩机一剑削成两截。

唐飞虎望着摔在地上的弩机大惊失色,抬手便要撒出袖里的毒雾,却是晚了一步。楚怀瑾在他看弩机的功夫已经点了他的穴,令他动弹不得。

“前辈,得罪了,为了让你冷静听我们的解释,我们只能如此。”

楚怀瑾又对唐飞虎深深鞠了一躬,退回到柳重言身旁,扶起他,问:“你没事吧?”

柳重言摸了摸摔痛了的屁股,无奈地摇了摇头。

楚怀瑾又看了沈无瑕一眼,见他一脸不服,便没有问候他。

唐飞虎恨然瞪着楚怀瑾,冷哼一声,说:“好一个只能如此!”

楚怀瑾不恼不怒,一脸坚定地说:“前辈,我楚怀瑾曾发过誓,绝不会存私心,你应该知道,我不会为了赦免符杀青伊。”

“哼。”

唐飞虎别过脸去,不愿听他的解释。当沙暴来临,女儿不在身边时,他就曾深深担忧过,他不相信别人会像自己一般照顾她。后来他在沙漠中苦苦等了一个白昼,当楚怀瑾再出现时,他的女儿却消失了,他如何能安下心来?

人在面临灾难时,情感上是最脆弱的,他是一个老父亲,唯一的精神支撑不见了,他的心中只剩下绝望和痛苦。

楚怀瑾见唐飞虎脸色含悲,劝解道:“青伊得以逃出去,您应该为她高兴。若能找到第二枚赦免符,我愿意让你们父女团聚。”

唐飞虎听到了这句话,如同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忽然得到了水,一瞬间看到了希望。他问:“你说的是真的?”

楚怀瑾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暂且相信你。”唐飞虎红着眼点了点头,又说道:“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那就让你尝尝我唐家堡七绝的威力。”

楚怀瑾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替唐飞虎解开了穴。

沈无瑕拍了拍楚怀瑾的肩膀,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你还真是义薄云天,可你别忘了,赦免符一共只有三枚。”

楚怀瑾扭头望了他一眼,本以为他在说笑,却见他一脸严肃,抬手做了个捏东西的手势,显然是对第二枚赦免符志在必得。

楚怀瑾在篝火前坐了下来,发现苏卿和万一鸣都在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心中一格楞,暗道:不好,刚才为了劝唐前辈,却是为自己挖坑了。苏卿和万一鸣对第二枚赦免符虎视眈眈,听我这么说,肯定以为我已经有了线索。

可事到如今,楚怀瑾还能如何做?他坦坦荡荡地坐在篝火前,从万一鸣手里接过一只烤羊腿。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早已是饥肠辘辘,烤羊腿的香味不断撩拨着他,他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

沈无瑕和柳重言也坐下来狼吞虎咽起来,他们被困在死亡沙海中那么多天,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丰盛的大餐,自然顾不得形象。

楚怀瑾将一只羊腿啃得干干净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哥舒玄烨将他们投入死亡沙海,无疑是想他们在物资匮乏,生存竞争激烈的情形下相互猜疑,相互残杀,怎么会突然给他们送来如此丰盛的食物?

他立即朝唐飞虎看去,唐飞虎正在用银针检查着即将待烤的羊肉,经过他手的食物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他松了口气,将手中的羊腿放了下来。

众人饱餐一顿,坐在营地里各自休息。

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纤丽的人影,那人拄着一根翠竹拐杖,走得极慢,但身姿在星光的映衬下显得极美,就像九天中的仙子,缓缓来到人间。

她是那个怪女人。

“你来做什么?”楚怀瑾察觉她的不怀好意,握着剑站了起身。

女人冷眼扫过了他,眼中锋芒闪动,却是沉默不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楚怀瑾眉头微皱,跌倒在地,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胸口闷痛,好像有千斤重的大石压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止楚怀瑾,沈无瑕、万一鸣都发觉了异常,万一鸣按着沙地上的剑,恨然瞪着那女人,问:“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女人这才微微一笑,说:“没什么,我在你们日用的香料里下了毒。”

唐飞虎立即拿出香料,放在鼻尖猛然嗅了一口,脸色铁青,说:“是星沉月落。”

女人点了点头,说:“没错,星沉月落每逢子丑之交便会发作,中毒者情绪越是激动,毒性便会越强,如鬼魅压迫胸口,令人窒息而亡,所以江湖中又有个别称,叫‘鬼压床’。”

唐飞虎捏着香料瓶,恨不得将它捏碎。为了提防下毒,所有食材他都仔细检验过,却独独没有查香料,因为这些香料都是他亲手做的,他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在香料中下毒。

万一鸣问:“你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女人不屑地扫了他一眼,说:“我最喜欢看到的,就是相识的人相互背叛,自相残杀的好戏。可惜你们的进度太慢了,我不得不出手推你们一把。”

她走过万一鸣的身旁,水绿的衣袖从他面上拂过,万一鸣立即觉得呼吸困难,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在地上翻来覆去挣扎不已。

“别乱动,否则你很快就会死了。”女人提醒了他一声,又来到苏卿面前,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说:“你倒是冷静,不过杀不了他们,冷静又有什么用?”

苏卿谄媚地一笑,说:“有前辈动手,还有我什么事?”

“哼。”女人见苏卿不为所动,放开了她,又去撩拨柳重言。

柳重言见她行事乖张,还没等她开口就愤然骂道:“什么星沉月落,你以为难得住唐前辈吗?真是自不量力。”

女人瞪了他一眼,冷然道:“任他在毒术上的造诣再高,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沙漠中没有草药,他想解毒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柳重言脸色黯然下去,捂着心口神色痛苦。

楚怀瑾问:“你究竟想怎样?”

“很简单,我就想看你们为了活下去,对同伴残忍的样子。”女人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扔给了楚怀瑾,说:“解药就在这里,你们看着办吧。”

楚怀瑾半信半疑地捡起瓷瓶,正奇怪她怎么会突然交出解药,揭开瓶塞一看,终于明白过来——他们有六个人,她却故意只给五颗解药,这意味着他们要决定牺牲一个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楚怀瑾身上,有殷切期盼,也有猜忌。这女人的手段实在是太毒辣了,但凡楚怀瑾有一点私心,还不用她出手,他的同伴便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楚怀瑾思绪如电,权衡过厉害后,将解药递给唐飞虎,说:“前辈,你们分吧。”

唐飞虎十分诧异,接过了解药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却不敢吃。

女人冷笑一声,看着唐飞虎,说:“怎么,你怕我在里面下毒?”

唐飞虎说:“魔教之人狡诈恶毒,不得不防。”

女人劈手从唐飞虎手里夺回药瓶,说:“既然你不要,那我收回来了。”

楚怀瑾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没有解药比有解药好。没有解药虽然难熬,但六个人团结稳定,一致对外,尚且有一线生机;但若是只有五枚解药,这原本就有裂缝的团队顷刻之间就四分五裂,势单力孤之下,实在难以活着离开这片荒漠。

女人扫了楚怀瑾一眼,似乎不满他的愿望得逞,说道:“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三天之内,将多余的那人杀了,我不但赐你们解药,还可以告诉你们第二枚赦免符的线索。”

她的话音刚落,楚怀瑾明显感觉到同伴们的呼吸声急促了许多,显然是对解药和赦免符有着强烈的向往,若不是因为大家都是相识之人,又同甘共苦过,恐怕早已有人开始动手了。

女人嘴角勾起一抹自得的弧,转身走入漫天黄沙之中。

营地忽然安静了下来,除了呼啸的风声和众人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别的声息。

苏卿率先开腔打破了沉默,对唐飞虎说:“她给的解药你为什么不收,你不敢吃,我还想吃呢。”

唐飞虎回头瞪了她一眼,强忍着胸口处的闷痛,说:“妖女,休要在此挑拨。依我说,如果非要杀一个人,那便是你。”

苏卿脸色一寒,望向了沈无瑕,眼中闪烁着楚楚可怜的波光,说:“沈郎,他欺负我。”

沈无瑕一眼便看出她并不害怕,只是故意挑拨离间。他正看唐飞虎不顺眼,伸手便揽了苏卿入怀,假意宽慰她说:“别怕,我手里的刀在呢,谁敢动你?”

唐飞虎愤然道:“魔教妖女,人人得而诛之,沈无瑕你如此袒护她,莫非也甘心堕入魔教?”

沈无瑕瞟了他一眼,笑道:“我不是早入了玄衣教吗,说起来我和她同气连枝,我不护着她护着谁?”

“你……”唐飞虎怒火攻心,体内的星沉月落之毒迅速扩散,压得他呼吸困难,登时说不出话来。

“前辈,你没事吧?”楚怀瑾替唐飞虎拍了拍背,劝沈无瑕说:“无瑕,大难当头,你不要再气前辈了。”

“哼。”沈无瑕砸了砸嘴,说:“他气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帮我说话?”

苏卿盈盈一笑,叠在沈无瑕肩头拨弄着他的卷发,还不忘对唐飞虎投去窃笑的眼波。

唐飞虎气得不轻,双手扼住了咽喉,想呼吸又喘不过气的样子,令人十分心急。

柳重言说:“怎么办,我们要快点拿到解药。”

万一鸣摇了摇头,说:“可是要得到解药,就要牺牲一个同伴。我是一介凡人,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要我放弃生命,我做不到。”

柳重言气急满脸通红,胸口苦闷难忍,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楚怀瑾对柳重言说:“重言,你静下心来,别让关心之情加速了体内的毒素扩散。”

沈无瑕点了点头,说:“没错,这其实是个连环局。若只有一个人中星沉月落之毒,只要保持心情平静,剧毒难以发作,熬过一夜便没事了。但若是一群相熟的人中毒,相互之间的关切之情会催发毒性,或许片刻之间便会尽数毒发身亡。”

苏卿放在沈无瑕胸口的手忽然僵住了,她本想撩拨他,令他毒发,没想到他早就对星沉月落的特性了若指掌,不敢再造次。

沈无瑕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低头笑盈盈地看着她,说:“别心虚嘛,我挺喜欢陪你玩的。”

苏卿脸色一红,从他的怀里逃了出来,气息竟然有几分错乱。

楚怀瑾望了沈无瑕那边一眼,见他和苏卿关系亲昵,忽然想起了哥舒夜雪,也不知道这一夜她在做着什么。

他刚一动念,胸口便像是灌了铅般沉重不已,重重摔倒在地,张口难言。

“楚兄!”柳重言见他到底,越加激动,也是一头栽倒在地,舌头伸得直直的,瞪大眼看着楚怀瑾。

楚怀瑾伸手握住柳重言的手,试图用眼神安抚他,刚一转头,却见西方烟尘滚滚,竟是沙暴来了。他挣扎着想说话提醒众人,无奈胸闷难言,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无瑕也看见了滚滚烟尘,掠上去趴在楚怀瑾和柳重言之间,张口双臂死死将两人抱住。

沙暴来势汹汹,转瞬之间便卷至众人面前,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楚怀瑾身子一轻,感觉自己飞起来了,这种感觉和在雪庐走火入魔时被卷入飓风时如出一辙,所以他倒不是很害怕,任凭风将自己卷走。他扭头去看沈无瑕和柳重言,沈无瑕冷静得和石人一样,嘴角挂着淡淡的从容。柳重言却是满脸惊恐,紧紧闭着双眼,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风沙越来越大,吹得楚怀瑾不得不合上了眼。黑暗令他有些许恐惧,但他安慰自己,现在他是一叶出没在风波里的孤舟,虽然风急浪大,但总会给孤舟一线生机,他所需要做的,只是保持平静。

楚怀瑾感觉自己在黑暗中游荡了许久许久,若不是被沈无瑕抱着,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散架了。他被一股巨浪冲到岸边,背脊受到了重击,有人在念着他的名字,将他从黑暗之中拉了回来。

楚怀瑾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沙暴也平息了,只是他们被沙暴卷走,不知道被吹到了哪里,和唐飞虎、万一鸣、苏卿又断了联系。

沈无瑕正坐在地上,面上有几分疲惫之色,呼吸也有些艰难,应该是在沙暴中产生了情绪波动,被星沉月落之毒伤了。

柳重言躺在地上,脸色惨白,眉头紧锁,保持着摁住喉咙的姿势。

楚怀瑾伸手探了探柳重言的气息,他已经气若游丝,若毒性再凶狠一分,他便要到阎罗府报道了。

沈无瑕说:“他太激动,我只好打晕了他。”

楚怀瑾点了点头,瞭望四野,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沈无瑕无奈地一笑,说:“我也不知道。”

楚怀瑾皱眉道:“我们要赶紧和唐前辈他们会合,不然他们那边会出事。”

他说完就要起身,却被沈无瑕拦了一拦。

沈无瑕说:“我倒是认为那边出事了才好。”

“你什么意思?”楚怀瑾低头望着沈无瑕,问:“你是希望他们之中死人?”

沈无瑕毫无掩饰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君子,无论选择牺牲谁,都不是君子所为。但若是你回去时,他们自行解决了这个难题呢?”

楚怀瑾脸色严肃,摇头道:“不,没有人该死。”

说罢楚怀瑾便继续望前走,可惜由于心情激荡影响了毒势,他的身躯十分沉重。他走得像一个拉着纤绳的苦力,每一步都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才能挪动,每一个脚印都深得如烙在沙地上一般。

沈无瑕在他身后喊道:“楚怀瑾,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是神,你救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