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云中侠影
32575700000010

第10章 塞北之行

这声音动听又熟悉,楚怀瑾循声望去,那人竟是唐婉君。她身穿一身华贵的绛紫绸衣,妆容精致,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他微微皱眉,这个女人还真是缺乏江湖经验,也不懂得低调一些。

在场的有许多痛失亲人的百姓,听唐婉君为沈无瑕说话,便围了上来,神色激动地与她理论,好像她才是害死他们亲人的凶手一样。

“你竟然替沈无瑕说话,莫非你是他的帮凶?”

“你这小姐,不在家里绣花,倒跑来这儿为沈无瑕说话,我也觉得你和他有一腿。”

这些百姓大多是目不识丁之人,本来他们就看唐婉君这样的富家子弟不顺眼,加上失去亲人的痛楚,说话越来越过分。

唐婉君本来还能还口,但指责她的人太多了,而且说的话粗俗无比,她是闻所未闻,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又气又急,脸上飞起红霞。

楚怀瑾越过人群,挡在了唐婉君身前,说:“各位息怒。这位姑娘与沈无瑕并无任何瓜葛,只是觉得奇怪,沈无瑕就算武功盖世,也不可能同时困住三百多人,为什么行宫之中没有人能逃出来,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楚怀瑾话音刚落,百姓们便开始议论纷纷,完全忘了唐婉君。楚怀瑾趁机将唐婉君拉出人群,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街角。

“谢谢你。”唐婉君显然被吓坏了,抱着肩微微发抖。

楚怀瑾淡然一笑,说:“没什么,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唐婉君低下头,有些犹豫,但仍是小声说道:“那天晚上的事,全身我娘的计划,你不必为此负责。“

楚怀瑾摇头道:“是我的错,我既然承诺过对你负责,就应该做的。”

唐婉君苦笑了一下,说:“我听沈无瑕说,你喜欢一个叫萧瑶的女子,难道你不打算对她负责吗?”

这一问正说到楚怀瑾的痛楚,他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眉毛微微抽搐,强忍着咽下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趋于平静:“她去世了。”

唐婉君十分惊讶,连声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楚怀瑾挤出一抹无奈的笑,说:“我和她一个在水,一个在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她还在,我也只能娶你。”

“为什么?”唐婉君不解地说:“难道你不应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楚怀瑾反问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有资格去选择吗?”

唐婉君沉默了,她从小生在唐家堡,见惯了高门大户中的无奈,自然明白楚怀瑾在说什么。不过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想为自己放手一搏,所以她才迟迟没有回家。

楚怀瑾说:“婉君,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回唐家堡。你若是想到塞外去,我愿意陪你。”

唐婉君很是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塞外,你见过沈无瑕?”

楚怀瑾点了点头。

唐婉君说:“那他现在人在哪里?我们约好在城门见面,由他护送我出关的,可是他没有出现。“

楚怀瑾说:”他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你给他报酬了吗?“

唐婉君摇了摇头。

楚怀瑾说:“那他应该是自己走了。他是一个习惯孤独的人,怎么可能会带着你上路。我想他早就计划好,让我或者别人在城门遇见你。”

唐婉君叹息一声,想来确实如此,这几日相处时沈无瑕早已暗示过多次,他会在恰当的时间离开。只是这个大漠孤狼一样的男人,实在是让人难忘。

“那行宫的火真的是他放的吗?”唐婉君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楚怀瑾摇头:“不可能,昨天我们大战一场,他完成任务就离开了。江湖中有许多栽赃嫁祸的事,只有时间能还原真相。”

唐婉君松了一口气,说:“那我们走吧。”

清晨,在一处露水还未干透的郊野,沈无瑕躺在一棵大树上睡觉。他睡得很香,梦中全是昨夜吃下的烤鸡在舞蹈。他全然没有注意到,树下站了一个黑影,朝他发出了一道暗器。

沈无瑕的脸颊传来一阵刺痛,他猛然睁眼,发现萧瑶正站在树下,一脸讥诮地望着他。

“你睡得那样死,就不怕有人偷袭你吗?”萧瑶拨弄着手里的树叶,刚才她就是用这样的树叶伤了沈无瑕。

沈无瑕用手指沾了一滴脸上的血,眯着眼用手指舔了舔,神色陶醉,好像吃到了仙酿一般。他从树上跳了下来,说:“又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我。”

萧瑶伸出手来,借着树叶缝隙落下的光影看着右手上的银饰,脸色阴晴不定,心不在焉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

沈无瑕瞄了那银饰一眼,那是一串叶子形的手链,本来并不起眼,但手链连着一枚戒指,戒指上嵌着一枚宝石,那宝石鲜红欲滴,十分引人注目。他一把握住萧瑶的右手,细细端详着那枚戒指,那是一枚莲花戒指,雕工十分精巧,所以他先前留意过,而且他记得很清楚,上面那宝石以前是高贵神秘的紫色,不似现在这般诡异妖冶。

沈无瑕微笑道,“因为这不是一双杀人的手。”

萧瑶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抽回手,幽幽叹道:“可正是这双手,取了江充的性命。”

沈无瑕好像听说了极为有趣的笑话,放声大笑,说道:“杀了便是杀了,何必为此烦乱?你什么时候变得和楚怀瑾一样婆婆妈妈了!”

萧瑶望着他,他昂首挺胸,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不羁的气质映得越发分明,她说:“我真羡慕你。快意恩仇,纵酒江湖,真是神仙一样快活的日子。”

沈无瑕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萧瑶说:“你可知中原文明孕育至今,已有多少时日?”

沈无瑕摇头道:“中原文明源远流长,我怎么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倒是中原人常因此看轻我们异域文明,说我们只懂茹毛饮血,是野蛮之徒。”

萧瑶轻笑道:“中原礼乐始于****,那时我们的祖先还没出现呢,他们以礼乐兴邦,流传数千年,时至今日,仍有不仁不义之徒,以我们短短数百年的历史,又怎么能辨明是非,插手管这朝堂之事?”

沈无瑕冷哼一声,说:“谁是谁非,不是一目了然吗?江充欺压百姓,使江州民不聊生,这种人活在世上,岂有天理?”

萧瑶反问道:“如果这些道理一目了然,为何朝廷不早日将他取缔,反倒派了纯阳派高手保护他?”

沈无瑕一时语塞,想了想便答道:“估计是纯阳派收了江充的好处,私下行事……额,不对,纯阳派是护国神教之一,久驻长安,怎么会……”

萧瑶微微一笑,说:“我昨夜与纯阳派首徒长青交手,他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当今圣上早已得知江充丑行,但江充是当朝皇后的家人,背后势力根深蒂固,朝廷不便处置他,他有危难,还得派人来保着他。”

沈无瑕笑道:“既然如此,我替皇帝杀了这小人,他们应该感激我才是!”

萧瑶无奈地摇头,说:“那你便大错特错了。依据当朝律例,刺史缺员,可由上佐或长史代行州政,江充手下的上佐和长史本来是圣上为安抚宠妃梅妃,为她家人设下的虚衔,原本并没有实权,江充一死,他们上位,梅妃的派系势力又得增长,为了与皇后一派争个长短,多半也会搜刮民脂,你为民除害之心,都将付诸流水。”

沈无瑕别过头去,不满地道:“哼,这中原的政治实在复杂,我不管了还不行吗!”说罢他提起酒壶就要喝酒,但不知为何,昨夜还香醇甜美的酒水,此刻入口却辛辣无比,他干脆砸了酒壶,说:“罢了罢了,是我错了,想我无瑕公子,竟然也会做蠢事。”

萧瑶望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眼中蒙上一层白雾,让人看不清她的心思。

沈无瑕问:“你怎么了,还在为昨夜的事懊恼?”

萧瑶摇了摇头,伸手覆上沈无瑕的手。沈无瑕很是惊讶,忽觉手心微凉,萧瑶已将手拿开,低头一看,他手里多了一朵银制雪莲花。

沈无瑕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瑶说:“我打算回塞外了。你是我在中原结识的为数不多的朋友,这朵雪莲花留给你,算是一点念想。当然,如果你哪天手头窘迫的话,也可以用它换壶酒喝。”

沈无瑕捧着雪莲花,只觉得手心沉甸甸的,他心中很不是滋味,问道:“你甘心就此离去?”

萧瑶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我能来中原见他一面,平生愿望已了,离开也没有什么甘不甘心的。反倒是你,你的胡人身份已被揭穿,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沈无瑕仰头大笑,“难得你这么关心我,莫非是想拉拢我入玄衣教?”

萧瑶别过身去,有些犹豫,仍是说道:“沈无瑕,你很清楚我的背景,却不了解我的为人,我只是在关心你,你又何必出言讽刺?”

沈无瑕愣了一愣,本想反驳,但见她立在晨曦之中,背影如此消瘦,心中不忍,将原本锋利的说话习惯改了,说:“对不起,我想我还不习惯有人关心我。”

“罢了。”萧瑶轻叹一声,说:“也许是我不懂拿捏分寸,与你走得太近。今朝一别,后会无期,望君保重。”她说完便走了。

沈无瑕望着她的背影,忽觉得心中失落,探了探腰间,想要取酒喝,却想起那酒刚刚被自己砸了。他立即追了上去,拦在萧瑶身前,一脸轻薄笑意:“嘿嘿嘿,我听说关外的白酒醇正香冽,葡萄美酒甜美醉人,不如我送你出关,你请我喝酒?”

萧瑶听得一头雾水,说:“你想出关,怎么不找唐婉君作陪,反倒来找我,难道你不怕跟着我,会被玄衣教追杀?”

沈无瑕叉腰大笑道:“我沈无瑕浪迹天涯,最怕的是小人,最不怕的是仇家。唐家堡小人太多,纠纠缠缠好生烦人,还是和你在一起快活,无牵无挂,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也是。”萧瑶点头轻笑,“我们俩走在一起,普天之下倒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我们。走吧。”

草丛中的虫子欢快地鸣叫着,忽被萧瑶和沈无瑕惊起,飞出一丛草,又落入一丛草,目送他们越走越远。如果它们有思想,或许会很惊讶,两个异邦人携手在中原大地同游,却是异常自在,好像这片土地就是他们的庭院一般。

楚怀瑾和唐婉君一路西行,经过许多城镇,村庄,从风土人情聊到相似的童年趣事,日渐熟稔起来。这一日很不凑巧,他们赶了一天路都没有看见驿站,只能在荒野中休息。好在楚怀瑾早已有了经验,很快将生火、捕猎、烹饪这些事情办妥,两人在火旁闲谈几句,就匆匆睡去。

这一夜的月亮很圆很亮,楚怀瑾不由得多望了几眼,他仿佛在莹白的月盘上,望见了萧瑶的身影。他心里十分惆怅,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唐婉君,忽然觉得这一生若就此过去,未免太过寂寞。

对大多数人来说,唐婉君端庄贤淑,确实是梦寐以求的妻子,但对于他而言,萧瑶那样的女人,才能勾起他心底的热情,可惜她永远地去了。他不愿多想,索性合上了眼睛。

半夜,一声凄厉的马嘶将楚怀瑾惊醒,他发现身旁的唐婉君不见了,拴着的马也少了一匹,他急忙朝着声源处赶去。待他赶到,眼前的一幕将他吓得差点惊叫。

雪白的月光下,一匹白马躺在地上,凄厉的嘶鸣着,血淋淋的牙印遍布全身,乍看之下,好似刚经过了狼群的嗫咬。唐婉君趴在白马身上,头发披散,身子紧贴着马身爬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婉君?”楚怀瑾试探性地询问着。他以为唐婉君在梦游,传闻说梦游中的人最怕大声呼喝,一旦被喝醒,他们的魂魄便会散了。

唐婉君听见有人在叫她,猛然回头,脸色奇白,嘴唇却猩红似血,嘴角和牙齿也被带着血,令楚怀瑾感觉到万分惊吓。她发现是楚怀瑾在叫她,吓得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起身就往林中跑去。

楚怀瑾反应过来,立即追了过去。唐婉君横冲直撞,忘了用轻功,很轻易就被他追上。他一把拉住唐婉君,急切地问:“婉君,你怎么了?”

唐婉君拼命地挣扎,但仍是挣不脱,只能盯着地面,尖叫道:“不要管我,我是个怪物!”

楚怀瑾一把将她按住,逼着她抬头,望着她的眼睛说:“婉君,你不要乱说。是不是最近的行程太紧,把你累坏了,所以你才这样?”

唐婉君的眼中落下一行血泪,她哭着说道:“不,我就是一个怪物。我知道你是害怕了,让我一个人,好吗?”

楚怀瑾替她拂去血泪,带着歉意说:“我承认刚才被吓到了,但我不会因此离开你,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需要帮助!”

唐婉君哭得越加惨,边哭边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从小就被哥舒玄烨种下狼毒,每逢月圆之夜就要……就要像狼一样血性大发,吸食活人或是动物的血!”

“又是哥舒玄烨!”提到这个人,楚怀瑾恨得咬牙切齿,他温声安慰唐婉君说:“婉君你别怕,今后有我照顾你,你若是病发,就饮我的血。将来我们见到哥舒玄烨,我一定亲手抓住他,让他给你解毒。”

唐婉君一面哭泣,一面点头。这一瞬间她再没有平日的温婉小姐形象,她只是个身世可怜的小女人。她蜷缩在楚怀瑾的怀里,望着天上的明月,既心痛又觉得有些宽慰——她本以为,这世间任何男子见了她这副模样都会扭头就走,但没想到楚怀瑾不但没有走,还立誓为她报仇。

“嘘。狼来了!”楚怀瑾小声地提醒,抱着唐婉君飞掠到一颗大树上。

唐婉君这才发现,就走他们栖身的这棵大树周围,无数灰黑的身影正游走聚集,很快就来到了树下。那些黑影抬起头,直勾勾地向上望去,露出了绿幽幽的,泛着贪婪嗜血的眼睛。

唐婉君当即打了个冷颤,险些跌落下去,好在楚怀瑾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说道:“别怕,狼并不会爬树。只是今夜得委屈你待在这里一晚,明天一早他们才会散去。”

唐婉君又惊又怕,不敢说话,便将头搭在楚怀瑾肩上。楚怀瑾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

若现在是你在这里,你会害怕吗?萧瑶。楚怀瑾再次合上了眼睛。

楚怀瑾不知自己是怎样睡着的,梦中有什么东西一直拉扯着他,惊得他额头上冒出了虚汗。左腿处突然传来撕裂的痛,他猛然睁眼,发现有一头狼正龇着牙,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它的牙上全是鲜血,是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