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春秋公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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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宋 泓水

陈澎高兴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家里又来一个长得和云霄哥哥一样好看、又温和的哥哥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他想,这位扶桑哥哥一定和他的云霄哥哥一样,会很多东西,骑马、射箭、写字、下棋等等,要是他也留在他们家就好了。但他显然不知道,这位扶桑哥哥是要来带他的云霄哥哥走的。

扶桑给云霄带来了好几个消息:

一、舞墨坚信云霄还活着,她将一块玉石交给扶桑,请他带在身上,等找到云霄的时候,第一时间交给他。云霄接过石头一看,只见石头上隐约刻着一个“磐”字,寓意她对云霄的心,坚若磐石,不可动摇。

二、锦溪、明渊一同寻找云霄未果,先回空桑谷等扶桑消息,旱精伤心欲绝,回到齐国,和舞墨公主这个云霄最爱的人在一起。

三、齐候(孝公)前次赴宋襄公盟会时,给扶桑带来口信,说他很惦念云霄的安危,请扶桑尽全力寻找云霄。

四、金蝶盟中事务,储二打理得很不错,姜游回到楚国后,由于有齐候(孝公)的推荐,楚王给他安排了一个接待他国使臣的差事,归楚大夫蒍贾门下。楚国令尹子玉想将江蓠公主再嫁随候,随候再次拒绝。

五、宋襄公对前次被楚国人劫持一次怀恨在心,又厌恶郑国积极向楚纳贡,自将中军,公孙固为副,出师伐郑。郑文公向楚求救,楚王听从令尹子玉的建议,兴兵伐宋救郑。宋襄公闻楚军之信,兼程而归,列营于泓水之南以拒楚,双方的大战即将一触即发。

这也就是春秋时期战争频繁的原因:周王室衰微,诸侯间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也没有哪一个国家已经强大到可以吞灭别的国家,两个国家打起来,往往把周围其他国家也卷进去,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立场,这样一来,局势就更加错综复杂了。因此,前次楚国人哪怕已经劫持了宋襄公,也只得把他放回。陈、蔡、郑、许四国,今日附齐,明日随楚,摇摆不定。这一次,宋国和楚国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不过此时云霄更关心他的叔父重耳,他此时正流亡在宋国,宋楚将战,那重耳安危如何?看来时间紧迫,须马上上路了。

但陈澎不同意了,他已经和云霄有很深的感情:“不行,云霄哥哥,你不能走,我要你留下来,扶桑哥哥,都是你,你来了,云霄哥哥就要走了,”他大哭着找陈完先生:“爹,你叫云霄哥哥留下,我不要他走。”

得到父亲否定的回答以后,这个孩子很快做了另外一个决定:他要跟云霄哥哥走。为了防止云霄偷偷溜走,他还想了一个办法,把自己悬在云霄的身上,云霄走到哪里,他就“悬”到哪里。

陈夫人很无奈:“你云霄哥哥是有事,等他办完事,就回来看你。”

“不行,你们都骗人!”陈澎这一次很执着:“我就是要跟云霄哥哥一起去,我要去看他说的金乌族人,还有鹿雕。”原来这孩子想去看世界。

“你一个人怎么去?告诉你了云霄哥哥还有事,”陈完先生严肃道:“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去学做陶。”

“不,我不要做陶,我要跟云霄哥哥去。”陈澎还是坚持。

“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可能是我平日里忙于琐事,没有顾得上管他,导致对我们这一门赖以生存的祖传技艺不感兴趣,或许我真该退了。”陈完先生自嘲。

“不,令公子对制陶不感兴趣,但聪敏好学、灵活执着、重情义,善与人交往,这一点十分不错,”云霄道:“若是让他在这太泽湖中待一辈子,只恐怕会埋没了他,先生若肯听我一言,就请带他出山,延师教习,发挥所长,将来必然有所建树。”

陈完先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他还有顾虑:“我避乱而出,陈国是回不去了,况且照陈国目前这情形,回去了也只是夹在楚宋之间受气,生命朝不保夕,看不出来比太泽湖更好。我在陈国时,与齐国管平交好,只可惜他在齐国四公子之乱中被易牙杀死,否则我便投奔他去了。”

“自然不能回陈国,”云霄决定再帮孩子一把:“就去齐国,我现在就修书一封,你到了齐国,就去见齐候,他自然会安置你的。”

“对,就是这样,”扶桑道:“我师弟与齐候有旧,和公主有婚约,齐候见了信,一定会好好待你们。”

没等陈完公子回话,陈澎早已高兴得跳起来,这一回,他从云霄身上下来,悬到了他父亲的身上。

就这样,陈完公子便带着他夫人孩子、一干家臣离开太泽湖往齐国而去。云霄当然也不会料到,他的这一个举动,给齐国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这位陈国公子完到了齐国,齐候果然任他为工正,陈完于是改姓田,在齐国扎根下来。陈澎到了齐国,如鱼得水。

后来,陈公子完的八世孙田和取代姜氏齐国,建立了田齐国。田氏子孙中,有一位田穰苴,任齐国最高指挥官大司马,著兵家巨著《司马法》;另一位孙武,任吴国将军,写了另一部巨作《孙子兵法》。云霄眼光果然不错。

陈完公子动身去齐的同时,云霄和扶桑也往宋国赶。

路上,云霄给舞墨、齐候、空桑谷、赵衰、储二各发了一封信,让他们放心。

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再次出发的时候,云霄更多了一些思考,他把自己的目光放大,放远,他看到,同样身为国君的儿子,有的登上了君位,享受荣华;还有的努力经营,发展起强大的足以与国君抗衡的公族势力;有的却逐渐没落,从士族到庶民,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地中。

而庶民、奴隶的命运也开始随着时代改变。

在这些变动中,一部分奴隶通过勇猛作战,脱离了奴隶的身份;一部分庶民变卖家产,学习技艺,努力成为公族的家臣,继而掌控一个国家;阶层之间的流动缓慢、剧烈而又明显地发生着。

作为这个时期强大的士族阶层,开始越来越重要地发挥作用。云霄看到,正是由于这种强烈的变动,不止他一个人开始了思考,实际上齐国的管仲已经为后来者开辟了强国之路。太泽湖中的渔父龙潭先生,看似避世淡泊,却有超越常人的犀利眼光,他所看到的东西,也是一部分志向高洁之士看到的。

从这时起,一方面,云霄作为重耳的丛臣,尽心保护重耳,另一方面,他更多地去观察、思考,有时旁观,有时身临其境。

两个人一路往前赶,终于赶到了泓水。

只见宋军整齐地列营于江北岸,营中一面“仁义”大旗在迎风招展。江面上船只穿梭来往,江南岸,楚国令尹子玉穿着犀甲袍立在一辆战车上,手拿长鞭,悠闲地指挥楚军渡过泓水。

云霄一见这态势就惊呆了:“宋(襄)公为什么不赶快下令追击楚军?”

这回换扶桑悠闲:“我看你是在太泽湖待得太久了,这么明显的问题都看不出来,你看,”扶桑用手一指宋襄公营中的“仁义”大旗:“这位宋公看来是在讲仁义啊!或许他想用这种方式挽回他曾经被楚国人劫持的声誉?”

“这不是糊涂吗?”云霄急道:“我说楚国子玉为何如此淡定渡河,原来他早就看出来宋公不懂兵法,只是楚强宋弱,宋国不趁楚国渡河之时出兵,等楚军渡过了泓水,那他如何能有胜算?”

两个人一边讨论一边催马往前走,这时楚军已经完全渡过泓水,正在子玉的指挥下列阵。云霄期待着道:“楚军还没有列队整齐,但愿宋公能趁此机会出击,或许还有胜算。”

扶桑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师弟你觉得宋公会现在出击吗?”

云霄苦笑着催马前行:“显然不会,‘仁义’要做就得做彻底,做一半怎么行呢?我看宋军司马公孙固着急的样子,像是在劝说宋公,不过他显然已经失败了。这一战,宋军肯定会败,我们得赶快赶过去,收拾残局吧。”

“狐偃和赵衰好像也在军中,我们便朝他们那边去罢。”扶桑一催马,跟上云霄。

这时楚军已经列好阵营,宋襄公这才使军中发鼓,子玉也不慌不忙地指挥发鼓。

子玉的傲慢是有理由的——在战场上讲仁义,分明就是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这场战争还没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赢定了。

宋襄公的“仁义之战”开始了,他挺了长戈,带着公子荡、向訾(zi)守冲向楚军,子玉开了阵门,单独放了宋襄公一队车骑入楚阵中来,公孙固随后赶上前护驾,却被楚将斗勃拦住,双方交战在一起。

云霄、扶桑二人见状,赶紧催马杀入阵中。

狐偃、赵衰在阵中,见云霄和扶桑前来,都欣喜异常,赵衰道:“我就说我的云霄兄弟大难不死,果然没错。”

云霄道:“宋公陷入楚军的阵中去了,我们得去把他救出来。”便跟着宋司马公孙固一道往楚阵中冲去。

楚军见云霄公孙固来势汹汹,英勇异常,纷纷向后退却。众人随宋将向訾守杀入重围,上前看时,公子荡要害被伤,卧于车下,“仁义”大旗,已被楚军夺去了。宋襄公满身伤痕,右大腿中箭,射断膝筋,不能起立。

公子荡见公孙固到来,勉强睁着眼睛道:“司马好扶主公,吾死于此也!”言讫而绝。云霄、公孙固等都感伤不已,又赶快把宋襄公扶到公孙固战车上,奋勇杀出重围,往宋国都城商丘奔回。

这真的是云霄此生最狼狈的一次,被得意的楚军追赶着死命奔逃,完全顾不上任何人,还得听军士们一路逃跑,一路抱怨宋襄公:明明可以打赢的一场战争,却眼睁睁地看着它失败了。

宋襄公还想坚持他以为的仁义,说了最经典的一句话:“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年长之人)。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

公子目夷前来接应,听到宋襄公的这一段话,不由得道:“您不知道作战,在强敌的面前,在险隘的地方,楚军没有办法列成阵势,这是上天帮我们的忙。敌人受阻而我军就可以进攻,这不也是可以吗?这样子还会担心不能战胜,况且现今所有与我们竞争的,皆是我们的敌人,既然是敌人,那擒获到就该杀了,又何必顾及到对方是否是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呢?明耻教战,目的在求杀死敌人,受伤没有死,就如何不能杀他?如果不忍心杀害他,那就干脆不要伤他。要爱怜他是头发花白的老年人,那还不如服从他算了。三军作战,无非为利益,所以才击鼓鼓舞士气,希望获得战争的胜利。能够合理利用军队,就是碰到地形有阻隘时也可以获胜。金鼓的声音能够使士气旺盛,哪怕是碰上恶劣的地形,不能列成阵势,也可以获胜。”

宋襄公、公子目夷这两个人,一个实际,一个理想,理想者用理想化的方式打仗,结果输了;实际者看清楚了这一点,并且把它指出来,但却改变不了宋国的败局了。

宋襄公大腿中箭,很快伤重不治,临终前终于醒悟,嘱咐世子王臣:“寡人不听目夷之言,以至于此!待你嗣位,可以将国政委交给你叔父目夷。楚国是我们的大仇人,我宋国永世不许与楚通好。晋公子重耳甚贤,身边从者皆英豪,他若返国,必然得位,得位必能合诸侯,吾子孙谦事之,可以少安。”

王臣主丧即位,是为宋成公。

这件事情对重耳一行的影响是,宋国图伯失败,想靠宋国力量回晋是不可能的,他们也该离开宋国了。

好在宋襄公仁义,送了许多车乘、衣物、粮食一类,吃穿暂时不愁了,云霄、扶桑跟着重耳再次出发,此时冬日已过,已是第二年春。

他们要去的下一个国家,是曹国。请输入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