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春秋公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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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重逢

几日后,云霄身子大好,准备出谷了。

由于齐国内乱,燕长老和族中长老商议,由燕羽带景娈、泰布、顾万等一部分族人随云霄一道往齐助公子昭,燕长老和其余族人留在莽浮山,继续重建和守卫家园的工作。

第二次出谷,燕羽、景娈众人都是百感交集。上一次,景娈她们带着天真、幼稚、向往出谷,以为外面的世界和金乌族一样,不过是每日采集树汁、榛果,修整居室。族中两名主妇的争吵,会在一瞬间传遍整个莽浮林。族里的人都相互认识,哪一个孩子是谁家的,有什么特征,谁家孩子最淘气,谁家孩子最乖,族里的大人们都清清楚楚。母亲出门,不用特意去想自己的孩子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在她回家的路上,她家儿子/女儿今日掏了几个鸟蛋她都清清楚楚——自有其他的眼睛告诉她。

这一次的穷奇王之劫,给了族中年轻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痛,让他们看到了真实世界的一角,远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美好。但年轻人之所以是年轻人,就在于他们总是容易犯错。犯了错以后,有的会吸取教训改正,但有的错误,他们是不会改的,因为在他们看来,那就不能算做是错误。比如说——出谷。

婴儿刚开始学步的的时候,总是需要牵着大人的手,或者扶着东西,因为他知道,一旦松手,他/她就会一屁股坐到地上。但是,就好像牧童放羊一样,第一头羊走出去,后面的羊就会很自然地跟在头羊的后面。婴儿也是如此,独立、自由地去探寻未知的世界的本能、渴望,将促使他尝试着去迈开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后面的那些步子,我们便可以称作是跟在后面的羊群了,一切都是如此流畅。

现在,我们的出谷小队伍又重新踏上了新的旅途,不过这一次,有了此前的经验,还有云霄和舞墨、旱精在,他们有底气多了。

他们顺便在路上买了马,骑着往齐国赶。

泰布这些天以来,每日勤练射箭技艺,急不可耐地想试试身手,于是将手中大弓拉开,瞄准天上一只落单的鸿雁:“季公子你看,我的射箭技艺有提高了没有?”

但他的手被云霄按下:“等一下!”

泰布疑惑地放下弓箭。只见那“落单”的鸿雁在他们头顶绕了一圈后,径直朝云霄直飞过来,停在云霄的手上。

舞墨惊喜道:“扶公子他们来了!”

云霄点点头,将鸿雁爪子上一小卷布帛取下打开,只见布帛上写着四个字:“东吾山.扶。”

舞墨问云霄:“东吾山?什么意思?”

云霄道:“师兄在东吾山找我们,我们这就赶过去。”

“扶公子果然找我们来了,只不知我哥哥怎么样了?他们在东吾山等我们,那椒图是不是已经死了?”舞墨精神一振。

“师兄来找我们来了,那世子此时应该已经入齐,我们先往东吾山与师兄汇合,那时便知经过。”云霄说着,双腿将马肚子一夹,率领众人便往东吾山疾驰。

一行人赶到东吾山脚下,果然远远地看见一处营帐,帐中隐约有人影走动。待云霄等人驶近,营帐中一个人掀了门帘走出来,见到云霄一行,又惊又喜,撇了门帘就朝里跑。

舞墨跟在云霄身边,看着明渊喊叫着、跳着奔进营帐,又看着扶桑、锦溪、赵衰、介子推、卫国黄渠、黄国世子暮歌、公子祁玉、金蝶盟储二等一堆熟悉的面孔从营帐大门中跨挤出来,站在营帐大门口朝她们笑,泪水终于止不住地从舞墨脸上滑落下来。

一别几月,恍如隔世。幸好大家都还在。

云霄、舞墨、旱精这才了解,在他们离开的这几个月,齐国国内亦是风起云涌,波澜不断。

世子昭出奔的那一天,齐桓公被嬖臣易牙、竖刁困死在宫中。

易牙、竖刁杀了管平等不服的大臣,迎立长卫姬之子公子无亏为君。公子无亏即位,众大臣仍然不服,无人上朝。齐国左卿高虎、右卿国懿仲二位老臣入朝,向易牙、竖刁提出,谁能为齐桓公主丧,便选择谁为齐君。但无人拥护的公子无亏此时哪里有心为齐候殡葬?商议之下,易牙、竖刁、长卫姬、公子无亏率宫中甲士据正殿,欲待其余公子入朝便悉数以武力劫杀。

公子无亏如此行事,世子昭不知何往。其他的公子们以为,同为齐桓公的儿子,公子无亏没有资格独自继承的父亲的江山。于是,葛嬴的儿子公子潘在卫公子开方的支持下,率家丁死士列营于右殿,少卫姬之子公子元据左殿,密姬之子公子商人列营于朝门。只有公子雍怕事,出奔秦国。

易牙、竖刁手下虽有些野人相助,但碍于公子无亏名不正言不顺,无人拥戴,心中忌惮,且惧三公子之众,因此牢把正殿,不敢出攻。三公子知易牙、竖刁之强,亦不敢轻动,各守军营,谨防冲突。

众官知世子出奔,朝中大乱,均闭门不出。

就这样,这四位公子相持于朝,互不相让,僵持了两个多月。

高虎、国懿仲二老臣心忧齐桓公尸身无人殓,率群臣拥立公子无亏,为齐桓公治丧。

齐桓公尸身曝床两月始得殓,其惨状不容赘述。

世子昭奔宋,见宋襄公,哭诉齐国易牙、竖刁作乱之事。宋襄公发檄,合卫、曹、邾三国之师,奉世子昭伐齐。高虎、国懿仲设计杀竖刁,迎世子昭为君,公子无亏为国人杀死。

扶桑、锦溪、赵衰、黄国世子暮歌一行便是在此时随世子昭和宋襄公回到齐国,寻找云霄的下落。

他们来到东吾山,杀了守门的吏卒,囚禁了椒图,但是找遍整个东吾山都没有找到云霄三人。据矿工们说,云霄、舞墨、旱精三人在某一个晚上“突然就消失了”。但大家都没有放弃,坚持在东吾山附近寻找。

直到前些日子,又有齐使前来,报告公子商人、公子元、公子潘联合长卫姬和公子无亏旧人同据世子昭,世子昭重新由高虎奉了奔宋。宋襄公此次亲将中军,任公子荡为先锋,华御事为合后,护送世子昭,重离宋境,再次入齐。

世子昭这次再次入齐,有高虎作前驱,把关将吏见是高相国,即时开门延入,大军直逼临淄城外下寨。此时临淄城门紧闭,宋襄公正在准备攻城器具。扶桑等人在这东吾山中寻云霄多日未果,正待明日便撤回齐国,助世子昭攻城。

云霄一行恰巧就在此时出现了。

扶桑等寻找多日未果,正是心灰意冷之时,骤然见到云霄、舞墨、燕羽等人出现,真是又惊又喜,所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的便是此种情况吧。

扶桑等听云霄讲起这几个月充满了艰辛、奇幻的历险,见燕羽、景娈等金乌族人神采非凡,感叹之外,更是暗自喝彩。

众人当下商议,明日便共同入齐,助世子昭攻城。

舞墨见锦溪腰间悬了一个椭圆形的绿水晶挂件,挂件中似有活物,还有液体流动,心中奇怪,便问她那挂件从何而来?那活物又是如何放进去的?

只见锦溪粲然一笑,将挂件举到舞墨面前:“公主姐姐你仔细看,里边是什么?”

舞墨接过来一看,只见晶莹剔透的水晶中,一硬壳包裹的物体正伸出它的尾巴,四处查探,想要出来。把水晶放到耳朵旁,似乎还能听到水晶里边传来“嗡嗡嗡”的回响,看起来椒图很不满自己被困于水晶中的状况。

舞墨恍然大悟:“椒图?你是怎么把它放进去的?”

锦溪狡黠道:“扶师兄帮我弄的,好看吧?这回它可不能再作恶了。”

“真有你的。”舞墨将水晶挂件递还给锦溪:“好好带着,万一哪天有坏人,就把他关进大牢,让椒图看着。”

云霄此次再见黄国世子暮歌兄弟,只见哥哥暮歌眼神中似有忧愁,公子祁玉似乎也心事重重,不似之前在齐国那般爽快自然,心中纳罕,只将疑问埋在心中。

第二日,众人收拾停当,加上东吾山矿工,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往临淄城而来。

刚到临淄城外,就看见城下大乱,原来是公子元、公子潘率军出城劫宋国先锋宋公子荡的前营。公子荡措手不及,弃寨而奔,中军大将公孙固闻前寨有失,急引大军来救。后军华御事同齐国老大夫高虎,亦各率部下接应。两下混战在一起。

云霄、扶桑、赵衰、暮歌、燕羽等人也都抽出兵器迎上去,助公子昭攻城。公子昭、高虎见云霄、舞墨无恙而归,还带来这许多帮手,士气大振,催动兵马攻城。

云霄在阵中,见东门处一阵乱,便驰马过去,等他赶到一看,原来是金蝶盟盟主仓海陷入公子潘家丁的包围中,他身边还有金蝶盟东泰和此前云霄所救楚国姜游、白居一块奋力对敌,这二人在云霄府中养好伤,便入了金蝶盟,跟在仓盟主身边。陆国、屈如因断腿、失膊,不能御敌,仍在云霄府中休养。只见四人虽然勇猛,无奈公子潘家丁人多,仓盟主一个不小心中了一戈,便摇摇欲倒。云霄大惊,挥戈上前,砍倒数人,将仓盟主救下。仓盟主见云霄前来,面露喜色:“季公子无恙,我也可安心了。”

云霄舞动青铜长戈,把仓盟主挡在身后道:“盟主先别说话,让我们来。”

仓盟主后退几步,倒在城墙下。此时舞墨、金蝶盟中储二等人也赶到,公子潘的家丁见云霄援兵到来,领头的又是公主舞墨,心中忌惮,领了队伍往别处散去。

云霄赶到仓盟主身边,只见仓盟主捂着自己的肚子,低低地喘着气,紫黑色的脸膛渐渐发白,显然是失血过多所致。云霄大吃一惊,低头一看,原来仓盟主腹部被长戈刺了一个大口,鲜红的血液正汩汩从他指缝间流出,将他手掌染得通红。云霄疾忙撕下衣襟,将仓盟主腹部伤口紧紧包扎起来,便要招呼储二、姜游上前把仓盟主抬到马车上。

仓盟主却紧紧抓住云霄的手,不让他起身:“没有......用......了”

云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才刚刚重逢:“不,仓盟主,我扶你找我师兄去!”说着便要去抬仓盟主。

但仓盟主还是死死抓住云霄的手:“不......季公子......我......叫你一声......季兄弟......可以吗?”说完脸色变得煞白。

云霄不忍道:“盟主请讲。”

“这个......”仓盟主把云霄的手拉到自己腰间:“金蝴蝶......带钩......你帮我......取下来。”

云霄依言低头,将仓盟主腰间系的金蝴蝶带钩取下递过去,只见那原本金黄色的带钩在仓盟主鲜血的浸染下,变得像深秋的枯叶一般红黄斑驳。

仓盟主拿着带钩,交到云霄的手上:“季兄弟,你是个......值得深交的好兄弟,我把金蝶盟托付给你了,从今以后,你就是金蝶盟的盟主......储二......姜游”仓盟主难得说出一段顺畅的话,伸手招储二等金蝶盟中人过来:“你们来,以后......一定要听季盟主的话,好好追随他,把金蝶盟发扬光大......”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

云霄还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他只能紧紧扶着仓盟主的身体,久久不愿放下......

这是一场永远也无法“双赢”或者纯粹地去判断“输赢”的战争,因为无论是生是死,是输是赢,结局都由齐国人自己来承受。死的,是兄弟,生的,还是兄弟。这样看来,最大的输家其实是公子无亏们的父亲——齐桓公吧,他用尽心力开拓的齐国霸业,就这样衰败在了儿子们的手上。只是他此刻埋身坟冢,也无力去懊悔或者难过了。

天快亮了,战争也接近尾声。

但对于宋襄公来说,这样的机会他已等待许久了。周室的衰微显而易见,有齐桓公在时,中原各诸侯还能紧紧依附在齐国羽翼之下,求得个暂时的安宁。可是现在齐桓公薨逝了,齐国陷入内乱,元气大伤,自然无力统领中原。而南方的楚国却在此时崛起,实力雄厚、虎视眈眈,中原各诸侯,特别是夹在中间的陈、蔡、郑、许、随、黄等小国,都在等待着下一任诸侯伯主出现,好率领中原各国与楚国对抗。毕竟对于此时期的中原各国来说,楚国毕竟是不讲礼仪的“蛮夷之邦”,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楚国为伯主。

宋国,子姓,周公平定三监之乱,杀了武庚之后,封商汤纣王的庶兄微子启于商王朝故都商丘以续商祀,爵位公爵,这个爵位是诸侯国中最高的。商丘是商族的发祥地,宋国国民大都是商朝遗民,因此宋国保存殷商文化最多,国人十分崇尚古代礼制。

有了商汤后裔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宋国的国君们或多或少地都会想要重新获得中原的统治权。宋襄公也不例外,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他要借此一助扬名威于诸侯间,好接过齐桓公诸侯“伯主”的名号,重振他“商朝的河山”。因此宋襄公此次助公子昭回齐之行格外卖力,军士们受君主鼓舞,士气满满,尽力攻城。而齐国四公子这一边,人多,但各为其主,御外之时,又有互斗,因此很快败下阵来,如潮水一般往后退去。

世子昭随在高虎和宋兵的后头,由崔夭驾车,直入临淄城。兵败的四公子家丁们,隐的隐,藏的藏,溜的溜,逃的逃,街巷中很快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