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和妈妈从“名医”那里回到家，在楼道里和邻居那位女士打了个照面。妈妈还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热情地和她打了招呼。
“出去治疗啊？”那个女人问。
“是啊。”妈妈勉强笑了一下回答道，然后推着我进了屋。
进屋的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一句“治不好了吧，真是个累赘”……
妈妈应该是没有听到这句话，直接就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里面就飘出了苦味——我今天的药还没喝。
医生曾和我们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复健，注意按摩，防止肌肉萎缩，其他的都是花冤枉钱。可我的药一直没有断过，妈妈总说坚持喝下去会有奇迹发生的。
我想象着那些乱七八糟、不同成分的中药被放在一起，然后在高温下溶解在水中的样子……除了让我的味蕾感受世上最难接受的味道，让枯萎在三叉神经爆炸以外，它们什么用也没有。
“月月，药凉一凉啊，但不要太凉，太凉就没有药效了。”妈妈嘱咐我，然后出了门。
我端起这碗药，药很烫，我却抓得很牢。举起来的那一刻我真想把它扔出去，却还是勉强笑了笑，仰头咕噜咕噜全都喝了下去。
喝完我洗了碗准备放到碗柜里，碗柜有点儿高，我尽量挺起身子，碗底碰到了碗柜。我一点点用指尖把碗推出去，忽然指尖一抖，碗打翻在地。
我想去捡，可弯腰弯到一半就再也弯不下去了，我缩起身子哭了起来。
我哭了很久，直到没有力气。
当我恍恍惚惚恢复意识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急刹车的声音。司机把头探出了车窗朝我大吼：“小心点儿！”又骂了几句缩回头去了。
我愣住，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驱动轮椅逃出了家。
周围非常冷清，除了刚刚那辆车，并没有其他车路过。我缩了缩身子，有点儿劫后余生的感觉。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决定回家。
结果突然就下起了雨。
起初雨很小，后来越来越大，我心里急，但是轮椅移动的速度依旧很慢。最后还因为我没有好好看路，导致一块石头卡在了轮椅的轮子里，动弹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猫叫声出现了。
浑身雪白的猫就在围墙的转角处蹲着，因为淋了雨，它身上的毛发黏在一起，水洗过般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刚刚的悲伤瞬间转化为愤怒。
“滚开！”我朝猫大叫。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许从我离开家时，它就一直跟着我了。只是那时候我心情糟糕，哭到没有意识，所以没有发现。
“去！”我捡起一根树枝赶猫，“你是不是也想要看我的笑话？”
猫轻易地跳开，歪了歪脑袋。那双眼睛太过明亮，让我觉得狼狈不堪，只想要快点儿离开。我用树枝去拨弄那块卡住的石头，却总是不成功。
“看什么看？你也觉得我治不好了，一辈子都是个没用的残疾了是吗？”我丢掉树枝朝猫喊，沮丧得想哭，却发现刚刚哭了太久眼泪都流干了。
我红着眼睛瞪着猫。
猫终于动了，它走到我面前，然后伸出爪子在轮椅下拨动了一下，就把那块石头给拨开了。我愣了一下，发现轮椅又可以前行了。
我往前前行了两米后扭头，发现那只猫也跟了上来，甚至趁我停下的几秒钟跳到了我的腿上，非常自来熟。
“喂！滚下去！”我想要用手推开它，又忌惮它的爪子，只能张牙舞爪地挥舞手臂。
那只猫懒洋洋地躺在我的腿上梳理自己的毛。
我只能妥协，毕竟现在回去才是最重要的。可接下来，我就发现我迷路了——刚刚为了少淋雨，我走了另一条路，偏离了原先的轨迹后，我找不到路了。
雨像是从天上倒下来的一样，我摸了摸赤裸的手臂，真的好冷。唯一温暖的地方竟然是这猫躺着的地方。
“喂，我迷路了。你搭错顺风车了，赶紧走开。”我低下头看着它。
猫回头舔了舔背上的毛，纹丝不动。
我看了它半晌，很是沮丧地想，如果我不是个残废，就会走得很快，就不会为了躲雨改变路线，事情也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我又把轮椅向前摇了一段距离，猫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歪了脑袋，跳上了一边的围墙。
我想它估计是要走了，毕竟我实在是太没用了。但它却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朝前走了几步，接着又停下，转头，用那双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竟然觉得这只猫是在带路！我真是太蠢才有这种猜想，但还是跟了上去。
也许是错觉，我总觉得它带的路路况要好一些。
猫忽然不动了，我这才注意到附近已经是自己熟悉的景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