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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支离破碎的蝴蝶(3)

苏哲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吓住了。

我放下梳子,站起身来,我慢慢地在这个房间里踱步,我跟他叙述着我们原来的那间寝室。苏哲,你知道吗?我们原来的寝室也可我现在住的这间差不多的样子,本来是八人间的房子,只住了我们两个,还真是被学校优待了很多。她很喜欢带不同的男孩子回来,在我不在房间出去上网的时候,她同那些男孩子在房间里做爱,那个时候我们就是这样生活的,我沉迷在网络里,她沉迷在欲望当中。可是我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她会死在那张床上,那是张狭窄的单人床,她和很多男人在床上做爱……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要把它再挖出来?他的声音颤抖且有些恐惧与悲情的意味。

我是怕——有一天自己也被别人再度不小心杀死在某张床上或者是任何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地方。我来到他身后,我把两手放在他微驼的肩上。我说你为什么这么不安呢?莫雨晴经常到我的梦里来,她有没有去找过你呢?

你是不是认为人是我杀的?他阴沉着声音开口。他的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那里传来强烈的痛感。但这个时候那真的不重要。

我回答他,我从不想以最坏的预想去猜测一个人的行为。但是有些时候世界就是这么无奈,听说前些天又打死了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听说他抢银行抢了几十万,人不可貌相。

你没有证据,除了这两封不着边际的情书你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的?你没有,你只是想探我的虚实罢了。哼!他眯起眼睛,转身看向身后的我。

真的没有了吗?或许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你以为莫雨晴是傻瓜吗?她可比你们这个只懂得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聪明多了。我讽刺地嘲笑他的无知。接着我拿出上次清理东西时发现的腰包,在一次翻看照片时发现苏哲也有一个同样款式同样颜色的。或许……

他气疯了,我想一定是。他伸出两手掐住我的脖子。我靠在墙上两手只能扶着他的胳膊保持平衡。还有什么,你拿出来,否则的话我杀了你!他目露凶光,我甚至猜测如果他再恼些我就丧命了。

有,莫雨晴曾经留了遗书给我,是和情书一起发现的。而且——我还发现了一卷录音带,那里面有一男一女两种声音,我猜想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你了。你知道的,莫雨晴整天背着她自己那个能够录放的小随身听。当然……还有,你留下来的那张纸条……或许上面能验出某人的指纹来……

它们在哪儿?他作势又要勒紧些。

我冷冷一笑,苏哲,你觉得我会比莫雨晴还傻吗?我敢叫你来见我早就有了万全的准备。他眼睛转了转,我打断他的思考,不是茵茵,我怎么会那么傻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身边。它放在很安全很遥远的地方,你不知道,甚至拿了东西替我保存的人也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可是我留了话,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那么他将会把那些东西公之于众,到时候……事情就很难说了……

他听了我的话瞬间松了手,跪在地上,拉着我上衣的下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在吵架了,她满不在乎的样子令我发狂,我从不想只和她玩玩而已,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可是她呢,却拿我的心事当笑话嘲笑我,说我只是母亲身边的一条狗,任那个女人来回驱使,她嘲笑我的无能,说和任何一个男人上床都比我好上一千倍,她骂我什么也不懂,我是不懂那些,可是我也在尽力地去学习想要讨好她呀,她凭什么……凭什么贬低我,他们谁也别想再驱使我贬低我看不起我,学习好又怎样,除了读书我什么都不会,我就像她说的那样,是个白痴,呵,我是个白痴……他跪在地上,他哭了起来,还真不像个男人。

……可是我真的在为了她而努力改变了,我甚至为了她学会了吸毒,而她竟然想抛弃我……他的声音渐渐地凌乱起来,就像他的情绪。

我真的松了口气,这个被压抑扭曲了的灵魂也是需要救赎的。我扶他起来,我拍拍肩膀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你先坐一下,冷静冷静,我给你倒杯水。

我把倒满水的杯子放到他面前,我接着问后来怎么就发展到那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端起杯子握在手里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她听话些,我只是多给她注射了一倍的药量,我不知道这批药的效力这么大,我只是想让她听话些,真的,我没有想杀人,你要相信我……

哦,是这样啊,怪不得莫雨晴在我的梦里告诉我不要计较了,让我学会忘记。我呢喃着,用足够苏哲听到的音量轻声细语着。

他又站了起来,跪到我面前,叶凌,给我一个重生的机会吧。如果我被送进监狱,我这辈子就全完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留了纸条给我?是恐吓还是炫耀呢?我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哲,问出心中的不解。

我……我当时……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可能是毒瘾迷乱了我的神智。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我站起身来,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一分钟的沉默。好,我不会告发你的,但是我要告诉你,那些证据我会一辈子找个安全的地方保存起来,它们会保护我的安全。我这样做你应该理解吧。我回过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他。

他急忙点头,我明白。

那好吧。你该走了,记得以后要做一个好人,否则莫雨晴会回来找你索魂的。我阴着脸威胁着。

他站起身就往外走,我又大声叫住他,等等!

他回过头看我。

我们对视着,他的眼神里还能看出一丝苍白与恐惧的神色。

我只是想留给在门口偷听的茵茵一个撤离的时间。

我慢慢开口,苏哲,毕了业不要再回滨海市了,去南方吧,戒毒,忘了这一切。希望我们永不再见!

我站在窗前,我看到苏哲行色匆匆地离开。

身后有响动,我回过头,是茵茵回来了。她吐了吐舌头,真惊险呢,不过满好玩的。

我走到门外,看看空荡荡的楼道,关上门,然后按键停止录音机再度运行。刚刚好,带子快用完了。我一直掐算着时间。虽然这种物证不能作为主要的证据起诉他,但是足够保护自己的安全了。

我分开放好四盘带子,一盘给茵茵收好,一盘寄回家,我知道除了我他们不敢拆开看那是什么的。另两盘我会藏到……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

如果不能相爱,只有死亡!

我又想起这句话。

他们的爱是多么狭隘和残缺呀?

我知道苏哲会这样是长期被母亲禁锢的结果,他的思想和行为都被束缚得太深太深,而莫雨晴这个极端开放的女孩是足以让他眩目的。

两种极端的思想造就了那个疯狂的他。

我也有责任,是我将苏哲带进了莫雨晴的世界。

为什么我遇到的每个孩子,都有这么扭曲的灵魂,是碰巧呢?还是大多如此了?

如果不能相爱,只有死亡!

这话现在想来太过残酷了。

让我们试着去相爱吧,没必要共赴黄泉。

我想莫雨晴会同意我的做法的。

我只是不想让他再害人。

我还是无法从苏哲杀人的噩梦里摆脱出来。

这样的一个被所有人认定是国家栋梁的大学生,竟然有着这样扭曲变形的心理。

这总让我想起《沉默的羔羊》里,汉尼拔教授食人肉的情形。

好恶心!

最近总是吃多少,吐多少,我都快把肠子也吐出来了。

茵茵说,或许是心理作用吧。还是无法摆脱曾经看到的那样血腥的画面。就像患了厌食症的人,也总是这种症状。她总是替我拍着背,然后不厌其烦地安慰我,何必这样呢,事情都过去了,我想苏哲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毕竟他并不是蓄谋而是意外杀人。

我也不停地安慰自己。我的梦里再也没有莫雨晴的身影,甚至最近我都很少做梦,而且总想睡,恨不得把以前缺少的睡眠一下子都补回来。

可是,我呕吐的症状却一点不见好转。

最令人担心的是,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月事了。

我一直心存侥幸,一直以为只是正常的推迟了,我的月事一向不准,可是,现在显现出的所有的症状都太符合那样的标准。

莫非,我真的——怀孕了?

我不敢想像如果自己真的怀孕那是种什么情形。

我又想起了姜毅的女友,如果我不声不响地去那样的诊所堕胎……

我不敢想了!

没过多久,茵茵也发出了质疑,叶凌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匆忙地反驳她的说法,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事。

可是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存在呀。她还是不懂得含蓄。

那现在怎么办?我无奈地承认了自己的窘境。因为我现在真的很需要帮助。

去买试纸回来试试就知道喽。

你倒说得轻松,那你去买好了。

不,不,不,我可以陪你,但是还是你亲自进去买吧。我想药店可能有卖的。

终于还是把自己逼到了这样的绝境。

我站在药店门口,怎么也跨不出那一步。

这是一家很大的药房,在繁华地段,我想应该有卖验孕纸的。

茵茵在我身后催促着。

我深呼吸,然后像要英勇就义一样走进了药店。我先找到保健品专柜,本想自己先看看,不远处忽然有一个售货员走了过来。小姐,想买什么呀?她热情地询问。这是一个大概在三十八岁到四十二岁之间的女人。用纯黑色的碳笔勾画的两条类似毛毛虫的眉型以及血红的唇膏,在这张没有涂上胭脂与眼影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我强装镇定,但还是不由得脸色微热了些。我面无表情地问,有验孕纸吗?

她迅速地从柜台里拿出四五种同类型的产品,还一一给我讲解哪个更好用些……我打断她的热情,说,每样一个,一共多少钱?

然后付账。然后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冷冰冰带着刺的话语: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哎……开放总该有个度吧,你看看刚才那女孩也就……

声音消失在门后。

我尽力呼出胸中憋闷着的所有废气。

我跟站在门口等我的茵茵说:可以走了。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打算把自己闷死。

如果我下得了手的话。

可是我很怯懦,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我还不想死!

在我经历了这么多坎坷后,我怎么舍得去死呢?

为什么所有人总是认为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该是浪漫而单纯的。

而我,早已千疮百孔了!

我们把五种试纸全部打开,看了说明,然后试验。

科学永远是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科学证明我怀了孕,即使我自己仍然不愿意承认。

我说,茵茵,再试一次好吗?科学也是有误差存在的。

于是,我们一共试验了五次。

我想我该死心了。

茵茵问我:要不要打电话给梁文辉?

我说,我不知道。

茵茵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把自己捂在被子里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茵茵再问:孩子会一天天地长大,你要留下来吗?

我从床上坐起来,以一种她从没有见过的死寂,述说:难道你让我现在从三楼一阶一阶地往下做青蛙跳跳到小产吗?或许这是惟一可行的办法。

我做不来那样的事情!

我不忍心伤害我的孩子!

我曾经多么期盼自己的世界里能出现一个这样的小天使,可是,她来的不是时候呀,现在的我一无所有,现在的我还太年轻,根本就无力担当一个母亲的角色。

可是……我真的不忍心充当伤害孩子的刽子手……我甚至不能让文辉知道……这是个很不好的主意……如果强行堕胎的话……生与死……

我站在窗前,看外面的世界,我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冲刷掉屋子里腐蚀的气味……

忽然听到一声极其微弱地撞击声。我抬头寻声望去,是一只蝴蝶,一只足以令人惊叹不已的巨大的美丽的蝴蝶。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蝴蝶,而它似乎是受了伤,失控地撞了进来。

我低下头,问:小家伙,你是想要在这儿养伤吗?

那就留下来吧。我自言自语。

我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白纸,铺在窗台上,然后轻轻地把蝴蝶美丽而脆弱的身体移到了白纸的上面。我说,小家伙,这就是你的新家了。很干净很漂亮的,好好休息吧。

茵茵回来后,也在蝴蝶身边观察了好久。然后很严肃地说,叶凌,你真的要养它吗?你的宠物养成计划总是失败,别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只蝴蝶。

我骂她乌鸦嘴。

然后和我的新朋友告别。晚安了,小家伙。

你会不会相信一只蝴蝶具有瞬间转移的功能?

我是不相信。

可是,第二天早上蝴蝶真的失踪了!

怎么会这样呢?

窗户是关着的,它飞不出屋子,更何况它还受了重伤!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我叫来茵茵帮我看,她突然大叫了一声,这白纸上是什么东西?

我再次将视线拉回重又看向昨晚充当蝴蝶睡床的那张白纸。白纸上只剩两个圆圆的小小的珠子,还有……蚂蚁!我注意到窗台上有成群结队的蚂蚁在向远离白纸的方向爬。

不会吧,决不会是我想的那样!我惊呼。

老天,蚂蚁把蝴蝶给吃了,白纸上那两个圆圆的东西是蝴蝶的眼睛!茵茵残酷地揭穿现实的面貌。

是我害了它!

我不停地摇头,闭上眼,眼中却不断闪现出蝴蝶被蚂蚁蚕食的画面。我后退着,跌坐在床上。呆呆地,眼睛里对不上焦距。

怎么会这样?它只是一只想要在这里养伤的蝶儿,它们怎么能这么残忍地把它分食?为什么上天就不能给它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它要求的很多吗?难道很过分?

心头闪过曾经看过的一篇短文。我是那么轻易地就记住了它。

心上的茧像老漆一层层剥落,这是一种痛苦。被人箭一般利落的目光将内心刺了个透,谁敢说这是幸福?

不是我要封了自己,可以的话,我愿意埋了自己,那样,总有一天我会破土而出,成为新的生命,那是一种复活……

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勇气。

……就让人们认为,在不久的将来,我会是一只漂亮的蝴蝶。

……

我该做的,便是在人们期待一种新生的美丽的目光下,在我没有出口的空间里完成死亡……

蝴蝶不明白,可我明白。是什么促使了她悲剧性的命运。

蝴蝶总以为用前半生的坎坷换得美丽,是值得的;它又何尝明白,美丽本身就是一种坎坷。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