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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空白(3)

挂了电话,我又赖在床上窝了一会儿,直到再也不能耽搁时间了,才起身。穿衣,化妆,梳头。没什么打扮的心情,但又碍于场合,我还是选了件比较正式的裙装,黑色的,很符合我现在的心情。头发也没怎么弄,只是任它随意地披在肩上。

这家餐厅的气氛真的很不错。微暗的灯光不会太暧昧,桌椅的陈设拥挤却不杂乱。再加上壁画的点缀,使整个餐厅显得很有艺术气息。

我静静地低着头吃东西。正餐几乎没怎么用,倒是三块巧克力蛋糕和三份冰激凌全都进了我的肚子。

可能是梁大哥再也受不了我自虐的举动,他放下手中的刀叉,郑重地抬起头问:叶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很像遭受打击的样子吗?我摸摸自己的脸反问。

你说过你只有心情糟透了的时候才会吃两块以上的巧克力蛋糕。而你今天已经吃了三块了。他皱着眉毛提醒我。

哦。我敷衍了一声,然后又低下头吃东西。

他似乎对我的态度很无奈。我们就在这种无奈的气氛中结束了晚餐。

他问,想不想出去玩?

你不累吗?我看你很疲倦的样子。

没关系。玩也是一种放松嘛。而且你需要发泄发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他看着我。

去哪儿呢?三里屯吧。酒吧街我早就想去见识一下了。

没问题。

三里屯。

我们坐在一家名叫“男孩女孩”的酒吧里。

歌手还没有出来唱歌。投影的大屏幕上放着一些流行歌手的MTV。

我们面前摆了两瓶嘉士伯啤酒。

我问:梁大哥,你经常来这里吗?

他说:有的时候,会来放松一下。

我又问:那你太太呢?你们是不是很少有时间在一起呢?你好像总是东奔西跑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她出国了。

出国?现在大家都是一窝蜂似的出国。嫂子是深造还是公干?我对这种现像很是不满意,中国有什么不好,非要跑到外国去给人家洗盘子。

留学,她现在在美国修博士学位。他的回答很平淡。似乎没有很多的想念夹杂在他的语气里。

那要修几年呢?我又问。

明年吧。可能就差不多了。他的语气仍然冷淡。

你不喜欢她出国去留学是不是?我侧过身看着他问。

他听了我的问话忽地抬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说起她的时候有点不高兴。我拿起啤酒喝了一口。我一直很喜欢嘉士伯的纯正口味。不过这里可真是名副其实的黑店,一瓶要三十元。简直是公开抢劫。

哎!他叹了口气,说:我妻子走的时候孩子才一岁多。她也真狠得下心。

我好奇地又问:她再没回来过?不会吧。

一年最多回来三次,这是她的极限了。

哦,总比一次都不回来好些。我安慰他。

这对孩子很不公平。哪个孩子不需要母爱呢?何况宁宁还那么小。他又皱起眉,他总是很喜欢皱起他浓密的眉毛。

你一定是个好父亲。我喝着酒,称赞他。

不,我总是觉得对女儿亏欠太多,我很少有时间陪她。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和爷爷奶奶一起过。说完,他也喝了口啤酒。然后突然转向我,你呢,你父亲对你好吗?

我没有父亲。只有一个基本上不怎么沟通的继父。我平静地叙述。

哦,对不起。他道歉。

没什么对不起的。这样也不错呀。也许亲生父亲比这个继父更糟糕也说不定。起码他总是记得给我零用钱。我冷漠地调侃自己。

那你母亲呢?她对你怎么样?

我母亲每天忙得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我的童年甚至比你女儿的更糟糕,因为我大多数时间是一个人,幸好没得自闭症。有时候我也挺佩服自己的,觉得自己受过很多挫折到现在还能对这个社会抱有期望真是很不容易。你说呢?我招来服务生,又叫了几瓶啤酒。某些时候,酒是个好东西。你不得不承认。不过我不会让自己喝醉的,因为在我身边的是一位男士,我可不希望再惹什么乱子。

叶凌,你……他想要阻止我借酒浇愁。

没关系,这几瓶酒我还醉不了。我跟他自豪地宣告。梁大哥,你有没有长时间一个人生活的经历?你没有说话的对像,甚至那时侯我还不会做什么吃的,只会蛋炒饭和泡方便面,家里也没钱请保姆。我现在,一看到方便面就头痛。你想想那是种什么日子……

母亲只有每天在睡觉的时间会出现。她忙啊,全世界可能她最忙了。还好她总算忙出了结果,她有了名利,开始放些注意在我的身上了,但是你知道她注意的是什么?她是要控制我的一举一动,让我不至于干出辱没家风的事。呵呵!很好笑是不是?我感觉身体有些热了,我知道那是酒劲。很好,这个样子我总算能够说出心中的烦恼。当然,我会挑挑捡捡的,毕竟我还清醒地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一整晚,我就不断地在诉说着,心事,记忆的片段,和母亲的矛盾,还有朋友的欺骗,学校的混乱,歌手撕心裂肺地演唱着,更加衬托出我的伤心……

黑夜,遮盖了一切暧昧。

我知道,是他扶着我回到了房间,我也知道我曾经做了什么,那是我不喝酒的时候绝对做不来的,我赖在他宽大的怀里不起来……我还强行索要了一个吻……

呵呵……

他真像个坐怀不乱的君子。

梁大哥又去忙他的工作了。

我的脑子里却一直有他的话在盘旋:你至少该打个电话回家抱平安。

我还在考虑这个问题。

需要吗?

有人在意吗?

我一大早起来,先是想想自己昨天有没有说错话?再想想有没有做错事?

我认为没有。只不过逗一下梁大哥真的满有意思的。看来他还真是个君子呢。现在还有这样坐怀不乱的男人,真是难得!

尤其我已经感觉到他的“兴奋”了。

结果我们还是什么也没做。该高兴还是叹息自己魅力不足?

我拿着遥控器来回来去地换台,真没意思。好无聊呀!写日记?根本就把日记本留在学校了。写小说?没心情。听音乐吧,只能干这个了。

电视里开始放一首我很讨厌又很感动的歌,刘德华,《回家真好》。突然就很想哭,不,是又想哭了。我看着电视里合家团圆其乐融融的画面,好难受。下决心,打个电话回去,我或许该跟母亲道个歉,那天我的话是有些重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五十六分。

晚上再打回去吧。

今天晚上梁大哥并没有来找我一起吃晚饭,只是打来电话说想麻烦我一件事。

什么?我感觉自己可能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请你帮我照看宁宁两天。他耐心地又重复一遍。

她不是在爷爷奶奶那儿吗?再说我们也不认识呀。我的惊讶还没退去。

是这样的,我爸的哥哥在老家去世了。我爸我妈要回去一趟,而我,则是要护送两位老人过去。他跟我解释着前因后果。

那怎么不带着宁宁一起去呢?我又是一问。

宁宁过几天就开学了,而我爸妈觉得回去一趟不容易所以想多待些日子。

哦。是这样啊。好吧。但是我可说不准我们能不能和平相处。我先把问题提前摆在桌面上。

你们一定合得来的。这样吧,一会儿我过去接你,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和宁宁就住我家吧。

好吧。我现在收拾东西。

……

其实我也没多少东西需要收拾。

我坐在床边想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对了,我想起来要打电话回家的。我看看表,八点多了,不知道现在母亲有没有在家?

我拨通家里的号码。

喂,你好。是母亲的声音。

是我,妈。我犹豫着报上姓名。

你没有回学校是不是?我打电话过去那边说你还没回去。母亲的声音里竟带着些焦急。是不是我听错了?还是……

是呀,我现在在北京。我急忙解释。我在北京朋友这儿。

什么朋友?学校的吗?

一个同学。我在这儿找了一份工作,临时的,还想在这边玩玩。等开学的时候我会回去。我解释着。还有……我迟疑了一下,说,妈,别再为难他们了。我想母亲明白我所指的是什么。

那边沉默了一下。

那你那边有没有可以联络的电话。母亲继续盘问。

没有。我们现在生活很不固定。我继续编造着谎言。我总不能告诉她我现在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吧。哎呀,妈,不能说了,我的卡里没钱了。就这样吧。我有声有色地表演。

那你自己多小心。我会往你的银行卡里放钱的。好吧。就这样吧。

妈,对不起!

说完,我就迅速挂断了电话。我不想知道她的反应。

这是一套越层住宅,位于整幢大楼的第八层。

我一直很喜欢这样越层的房子,富于变化,也更注重隐私。

而整个房子我最欣赏的部分还是设计师的简约风格。这里的一切都以实用作为设计的出发点,而装饰和摆设又是在后现代主义的基础上朴实得令人感觉温馨。

我毫不吝啬地对梁大哥说出了我的赞叹。

没想到他自豪地说,我的作品呢,能不好吗?

又在自夸了。别让客人看了笑话。这是梁大哥的母亲。她刚从厨房端了茶出来。这是一个很具有传统女性代表风格的女人,贤淑、善良、热情。

没关系的。我接过伯母递过来的茶,这是一种我没喝过的味道。我好奇地抬起头问:梁伯母,这是什么茶,我好像没有喝过。但是它的味道真的很不错。

是吗?你喜欢就好。没想到现在还有女孩子喜欢喝茶。这是老配方了,在传统茶叶的基础上又添加了很多配料,像什么大枣呀,还有枸杞,大概有十几种配料吧。伯母似乎很喜欢这个话题,我们一直聊着茶道,直到一位老先生领着一个小女孩进门。

我知道,那个小女孩就是我的目标了。我微笑着无声地观察着她。她似乎对我的出现很好奇,睁着一双大眼睛看我,但却有些害羞地躲在父亲的身后。梁大哥拉着女儿坐到沙发上,现在宁宁的爷爷、奶奶、梁大哥、宁宁还有我,都坐了下来。我知道宁宁的爷爷奶奶也在观察我,是不是足够能胜任我即将要充当的角色。

在一场你一言我一语的试探后,我通过了他们的测试,而且还让他们挺喜欢我,因为现在喜欢喝茶的女生真的没有多少了。当然珍珠奶茶、泡沫红茶除外。

我和宁宁的交情真正开始于只剩下我们两个的第一个夜晚。

那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送走了她的爷爷奶奶爸爸。

接着没等我们多说什么,钢琴老师就来了。一下午的时间,就在跳动的音符中度过。

我叫了外卖充当晚餐。

这整整一天里,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交谈的机会。她也真是个安静的孩子。她宁愿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呀看,也不愿多说一句话。

晚上吃完饭。宁宁开始看“樱桃小丸子”。我则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了北京地图出来。这张是新买的,这又让我想起在火车上丢东西的别扭事。

我知道宁宁的钢琴课一周只有一次。明天她没有任何安排。后天她要去儿童英语班上课。而大后天我想她老爸也差不多能飞回来了。所以我决定明天带着宁宁出去玩。小孩子嘛,还是应该活泼一点。她总是让我想到自己。那个曾经也孤孤单单看电视的小身影。所以总想多疼她一些。这是我的想法。

而现在我要做的,是去和宁宁沟通一下。问问她明天想去哪儿玩?我坐在餐桌旁研究着地图,还没等我叫宁宁过来,我就发现她早就关掉了电视在看我。我微笑,说:宁宁,过来吧。

她马上跑过来。她站在桌旁,好奇地问我:你在做什么,姐姐。

我在看我们明天可以去哪里玩?我顺便问出自己的问题。你想去哪儿玩呢?宁宁。

明天可以出去玩吗?她的眼睛里闪过渴望的神情。

是呀,我们不能总是窝在家里嘛。暑假本来就是用来休息的。我趁机给她洗脑。她太听话太柔弱了,就像一朵菟丝花。

是吗?那我们去哪里?她变得很高兴地问我。

去动物园好不好?我想小孩子肯定都想去。

去动物园呀……她似乎不太满意我的选择,但是也没说出别的什么。看来她是个向来不善于告诉别人“我想做什么”的孩子。

不喜欢吗?我直接提问。

不,不是。我……她一下子脸红红的。我……

你想去什么地方,说出来让姐姐听一听,好不好?我引导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去王府井买东西。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买东西?我没想到她会有这种想法。买什么呀?我好奇地问。

她似乎不太想说。吞吞吐吐了半天才红着脸说:爸爸的生日快到了,我想买礼物给他。这是秘密哦,姐姐可不能说给爸爸听。我想给他个惊喜。

没问题。我们拉钩钩。

王府井、西单、韩国城,我们整整跑了一天。

老天,真没想到只有六岁的她竟然这么能玩。我都累得不行了呢。不过还好有收获,她终于选好了自己要买的礼物,“脑白金”。老天,我真没想到她会选这个。而她还学着电视广告里的话“今年爸妈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真没把我逗死。看来广告的效力真的无穷尽呀。

而我,买了一只Zippo打火机。想送给梁大哥做礼物,算是答谢他这些日子的照顾吧。

晚餐是在麦当劳里度过的,我们点了两份麦辣鸡翅、冰可乐、圆筒冰激凌。我们竟然都讨厌薯条,很有意思不是吗?这在无形中拉进了我们的距离。

晚上,我决定帮宁宁洗个澡。因为玩了一天,浑身都是汗味,感觉很不舒服。我们在按摩浴缸里打水仗,弄得浴室里到处都是泡沫。

而我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原来,人的多面性是启发出来的。

基本上,

当我空虚的时候,

想要加倍空虚。

——王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