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光明像海潮般退去,悄无声息,黑暗一层层袭来,拍打着医护室的窗棂。星痕呆呆的望着窗外永无边际的黑幕,听着呼呼的风声,紫雨的笑脸在他的脑海里一次次浮现,他想,现在要是有紫雨陪在身边该有多好。
星痕正想得入神,突然看到窗外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个异物向这边飞来,速度很快。只听“砰”的一声,一团毛绒绒的黑色东西沿着窗上的玻璃滑了下去,掉在不太宽的水泥窗台上。星痕的心就像千万只猫在抓一样,好奇心驱使他极度想要弄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他掀起被子,穿上一双上面印有皮卡丘的红色拖鞋,紧张专注的神情和蹑手蹑脚的姿态都让他显得格外的呆萌。他还没有走到窗前,就看到黑色绒球动了起来。,原来是一只红嘴乌鸦。
“可恶的人类,为什么要把玻璃擦得这么干净,差点没撞死我。”红嘴乌鸦自言自语道。
星痕被这只会说话的乌鸦怔住了,身体好像被喷了发胶一样,一动不能动,只能睁大了眼睛死盯着这只奇怪的乌鸦。红嘴乌鸦似乎也被房间里的星痕吓了一跳,用一对黑珍珠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星痕。
“看什么看,没见过绅士吗?”红嘴乌鸦抖了抖他蓬松乌黑的羽毛,顺势将他那高昂的小脑袋抬得更高了,露出浑圆丰满的胸脯,如果那还能被叫作胸脯的话。
“你……你会说话,还……还有人类的思……思维能力,你……你到底是……”星痕完全被这滑稽可爱的小萌宠给震惊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说话都结结巴巴。
红嘴乌鸦长出了一口气,说:“唉!其实我也不想变成这副鸟样,都怪那可恶的元泱,让我沦落为人不人,鸟不鸟的畜牲道泱傀,就连同伴们都不待见我,他们奚落我,嘲笑我,孤立我,甚至抛弃了我,我只好孤独的飞来飞去,没有一个朋友,活像个可怜的乞丐,我……呜呜呜……”红嘴乌鸦伤心的大哭了起来,小脑袋仰得更高了,连小红嘴都竖了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我失礼了,一般我是不会轻易在别人面前哭的,这样容易丢失我作为一只高贵独特、富有魅力的乌鸦的尊严,可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呜呜呜”红嘴乌鸦话还没有说完,又仰头大哭了起来,星痕只是在窗户里面默默的看着这令人伤心又可笑的一幕。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又失礼了。”红嘴乌鸦抖了一下自己的羽毛,掉出一颗月牙形的紫色水晶,闪闪发亮,很是耀眼。“哦!不是。”红嘴乌鸦又抖了一下,从他的背羽中飞出两根已经燃成了半截的冬虫夏草牌香烟,“哦!还不是。”他又轮番伸出自己的左爪和右爪狠劲抖动了起来,终于从他那凌乱脏兮兮的左腿根部旺盛的毛羽中滑下一小块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肮脏的棉布。”
“哈!终于找到你了。”红嘴乌鸦高兴的用他那像手一般的翅膀捡起那块有些让人恶心的棉布,用力的擦拭着自己尖红的喙,时而发出“哼哼”的声音。擦完自己的小嘴巴,红嘴乌鸦将那些掉落在窗台上的东西又重新放回了厚实的羽毛中。
“能让我进来吗?外面实在是有点冷。”红嘴乌鸦问星痕,身上的羽毛都被风吹的竖了起来。
“哦!我忘记给你开窗了,真……真是不好意思。”星痕抱歉的说道,赶紧打开了少半扇窗户。
“孩子,你的话是我听过的最动听,最悦耳的,我……我还是第一次……呜呜呜”红嘴乌鸦再一次仰头大哭了起来,看来,人和动物之间也需要互相尊重。
“孩子,你是个好人,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愿我们的友谊从此刻开始,天长地久。”红嘴乌鸦扭动着他那略显臃肿的身体走了进来,深深的给星痕鞠了一躬。
星痕将红嘴乌鸦带到床头柜上,自己则爬上了床和他近距离交谈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星痕问道。
“嗯……他们都叫我烟鬼阿黑,或者是老怪物,煤球什么的,我并不在乎,要知道,名字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代号而已,不分好坏,不过,我更加喜欢煤球这个名字,这让我显得更加可爱了,难道不是吗?”煤球傻傻的笑了起来,憨态可掬,星痕看着他肥嘟嘟黑的发光的身体,还真像一个浑圆的煤球,自己不禁也被煤球逗乐了。
“我记得你之前说畜牲道泱傀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星痕迷惑好奇的问道。
“畜牲道泱傀?你连这些都不知道?”煤球半张着红嘴,露出一副很吃惊的表情。星痕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哎!好吧。看在你是我第一个异类朋友的份上,我今天就免费给你说说,平时我可是要收礼的吆!”煤球在柜沿上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清了清嗓子说:
“所谓元泱,其实就是一种具有强辐射性的聚合物质,拥有常人想象不到的巨大能量,而携带有元泱的媒介就是泱傀,根据泱傀的不同属性,一般可以将其分为人间道、畜牲道、地狱道、修罗道、外道和天道六大类。人类携带元泱的就是人间道泱傀;动植物携带元泱的就是畜牲道泱傀;身体已死,意识也无留存的泱傀是地狱道泱傀,一旦苏醒,与行尸走肉无异,很容易被人控制;来自于异次元的外太空生物携带元泱的就是外道泱傀;身体已经死去,但意识还留存的人和动物携带元泱的就是修罗道泱傀,相当于魔鬼,特别可怕,尤其是那些怨念极深的泱傀,而那些经过磨练仍然拥有大慈悲,大智慧的泱傀就是天道泱傀,近乎于神,修罗道泱傀与天道泱傀互为阴阳,相互制衡,就像天平的两端,只有放置相同重量的砝码才能使整个天平保持平衡,宇宙万物都是如此,日月盈昃,辰宿列张,都要遵循阴阳调和的法则,否则,不光是人类,就是河外星系,整个宇宙都会面临末日的审判。”煤球一副高傲的神态,星痕则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有没有火?”煤球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的羽毛下摸出半根冬虫夏草香烟。
“没有。”星痕答道。
“真是作孽呀!这么好的香烟只能干瞅着。”煤球将那半根香烟捧到自己如针孔般大小的鼻子前,使劲的嗅,时不时还闭上眼睛,慢慢昂起自己娇小的头颅,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要说抽烟,我最喜欢抽古巴雪茄,那种刚烈就好像猛饮了一杯珍藏了32年的人头马,真让我魂牵梦萦,可惜,就是它太粗,每次我都得费劲的张大我的嘴。”煤球沉浸在烟海中慢慢地对星痕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不知什么时候,煤球已斜倚在柜台上睡着了,看来他真的很累。星痕借着灯光轻轻的拉开自己的衣服,低头朝胸口看去,只见原来那个跟鸡蛋差不多大小的五星黑斑现在已经只有小拇指头大小了,星痕久久的盯着它,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他想起了小时候人们对他投来的厌恶、恐怖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面对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面对那个怯懦软弱的自己。
星痕太累了,以致睡到了第二天太阳晒上屁股。他用手揉着朦胧惺忪的睡眼,突然想起了煤球,他猛地转过头看着床头柜,却发现床头柜上空空如也,不见煤球的踪影,他将小小的医护室找了个遍,还是没见煤球的半点影子。焦急的他不禁意望向医护室的窗户,让他惊奇的是窗户竟然是半开的,难道煤球已经自行离开了?他会去哪呢?会不会有危险?星痕开始胡思乱想。虽然他们认识只有半个晚上,但对彼此的信任已经使他们的友谊根深蒂固,尽管他们不是同类。
找不到煤球,星痕只好去训练场,经过泼琉湖时,星痕发现有很多锋刃的士兵围在湖边吵吵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出于好奇,星痕走近人群想看个清楚。透过拥挤的人墙的缝隙,星痕看到一个通体乌黑、红嘴的东西紧闭双眼,四脚朝天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不是煤球吗!怎么会这样?星痕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队长,这小东西好像死了,怎么办?”人群里传出一个年人的说话声,星痕听到“死了”两个字,心顿时好像拧在了一起,无比的沉闷和疼痛。
“死了也要带回去解剖研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畜牲道泱傀,也许从它身上还能找到一些有关泰坦的蛛丝马迹。”修武原来也在人群中间,看样子他应该是锋刃的一个支队长。“巴伦,把这只死乌鸦装起来,带回去交给锋盾。”修武说道。
“是”,刚才说话的年轻人提着一个样本袋走出包围圈,弯腰伸手准备将煤球的“尸体”带走。星痕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没想到刚交的朋友一眨眼就魂归极乐,让人不得不慨叹生命的脆弱。正当巴伦的手快要触碰到煤球的尸体时,煤球猛地翻过身来,像离弦的箭一样窜上了蓝天。周围的士兵都吓傻了,巴伦更是被煤球突然的举动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只有修武仍保持镇静。
“哈哈哈……被老烟鬼阿黑的诈尸给吓到了吧!没想到吧,装死可是我烟鬼阿黑的拿手好戏,想抓住我,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煤球扇动着翅膀说道:“小伙子们,再见。”说着对大家摇了摇翅膀,转身向湖面飞去。
“不能让他走,赶快将它打下来。”修武大声说道。
士兵们听到修武的命令,都拿出霰弹激光枪朝着煤球飞去的方向齐射,顿时蓝色的激光束在天空此起彼伏,偶有碰撞便火花四溅,爆炸声接连不断,仿佛过年过节一般。虽然“烟花”如此美丽,星痕却没有好好观赏的心情。
煤球上下翻飞,左右躲闪,但还是被连珠炮般的霰弹激光枪打掉了几根羽毛,眼看就要败下阵来,星痕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正在这个时候,只见煤球的周身如泉涌般飞出无数的红嘴乌鸦,每一只都跟煤球一模一样,漫天的乌鸦盘旋尖叫,完全分辨不出哪一只是煤球。士兵们并未停火,继续向乌鸦群扫射,有很多乌鸦不幸被激光枪击中,但他们在被击中的那一刻,瞬间都变成了一根根黑色的羽毛,不一会儿,漫天飘起了黑色的“鸦毛大雪”。奇怪的是,乌鸦的数量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宛如一大片铺天盖地的黑压压的乌云,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只听修武站出来大声说:“都闪开“。霎时间,射击声,爆炸声停了下来,天地一片肃静,只能听到乌鸦”嘎嘎“此起彼伏的叫声。
但见修武右手提一个青铜色大铁箱走出人群,看起来沉甸甸的,他目光如炬,恨不得将群鸦焚烧殆尽。修武走到湖边停住了脚步,只见他用右手的大拇指摁了一下提手上的红色按钮,铁箱顿时好像有了生命一般,分裂为无数个旋转跳跃的银白色立方体,无数个小立方体好像受到了某种外力的控制一样,开始有秩序的游走和重新排列组合,在修武的手中恍然出现了一把闪电形的银白色军刀,刀把呈青铜色,刀身银光闪闪,嗞嗞作响,仿佛有雷电在疾速游弋。
“闪电戟,是闪电戟……“只听士兵们兴奋的大叫。
“电光石火,灭绝天雷。”只听修武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额头青筋暴起,眼睛充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好像在做最后的决战。
一道破天裂地的闪电从刀尖直射入乌云般的鸦群,宛若一条巨大的电龙张开了血盆大口将黑压压的“乌云”吞食,雷声霹雳,仿佛要撕开这蔚蓝的天幕,电光夺目,好似聚九万里云天的雷霆之怒。
过了许久,这刺眼的电光才慢慢淡去,漫天又重新飘起了“鸦毛大雪”。星痕的目光在这些飘零的黑色毛羽中急速游走,在高高的云端,在长长的天际,在盘旋飘摇不愿落地黑羽中,一只红嘴乌鸦像面团一样软软的从空中垂直掉了下来。星痕就这么呆呆的望着,目光跟随那个黑色的身影下降,下降,“扑通”,煤球掉进了澄明的泼琉湖,水面荡开一层层的涟漪,那是星痕破碎的心。
“巴伦,去……去把它从水里捞……捞出来。”修武弯着腰,双手支撑在闪电形军刀上,气喘吁吁,满脸都是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是,队长。”那个叫巴伦的士兵走出队列,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顶端套着一张漏斗形的丝网,神情紧张的向湖边走去,想必他平时比较胆小。
星痕就这么呆呆的看着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的煤球,满脑子都是他昨天晚上滑稽可爱的画面,想到煤球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经历,他便忍不住想要拯救这个异类朋友,哪怕是一具尸体。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不顾一切的冲向湖边,尽管自己不会游泳,但还是纵身跃进了深不可测的泼琉湖,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星痕,你干什么?”修武在岸上大喊,看起来非常生气。
“我的朋友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星痕拼尽全力向修武回了一句,不小心呛了一口水,所幸煤球离自己并不远,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够得到,可对于不会游泳的星痕来说,虽然煤球近在眼前,可是要抓住它真的是比登天还难。星痕仍然在水里胡乱的扑腾,虽然他竭尽全力想要让自己漂浮起来,可是这水体就像充满了氧气的沼泽,越挣扎越是往下沉,眼看自己就要支撑不住了,星痕奋力伸出自己的右手,他抓住了,他终于信守了自己的诺言,将煤球的遗骸紧紧握在手里,可是他要回到岸上已经绝无可能,因为他的身体好像受到湖底某种力量的无形牵引正快速下沉。不知为什么,在他模糊的意识中,那张变形扭曲的大脸又再度出现,在那张足可网罗天地的大脸下,遍地都是奇形怪状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而自己就站在成片成片的尸体中间,惶恐不安。渐渐的,星痕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连刚才的恐怖画面都慢慢变得越来越暗淡。
“难道我是要死了吗?妈妈,我马上就来陪你。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呢?我死了,应该没有人会为我伤心难过吧?只是……紫雨,你会为我流泪吗?”星痕在心里不止一次的这样问自己,可是终究还是没有答案。正想着,他只觉身体好像被一个无形的漩涡挤压、扭曲、撕扯,皮肤下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在极力挣脱自己的这副皮囊,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疼痛难忍,顿时,星痕便陷入了昏迷,也许,他是在去天堂的路上。
见星痕沉入湖底,修武立刻派出水下搜罗队对这片水域展开全面立体式搜寻,可是整整一个下午,仍然没有星痕的一点消息,大家一致认为星痕已命丧湖底。因为这件事情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消息传到胜男的耳朵里已是晚上八点了。
“什么?星痕……死了!”胜男听到修武给她的汇报,整个人都懵了,正在擦拭的断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如果没有其它什么事情,你就去休息吧!我这里有一些文件还要批阅。”
“好,那我走了。”
修武说完便离开了,清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胜男一个人。她斜倚在铁红色的靠背椅上,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映着明亮的灯光,胜男的眼角滴下一颗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