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平十八年,为响应朝堂开市新规,洛阳司坊局将新建不久的三座坊市合并为一,却因为定怎样的名号来纪念这一伟大历史时刻,有明察秋毫者精确计算后得出横竖坊市皆排十八的结论,故随年号,命之十八坊,成为洛阳坊市为数不多的大坊市。
然后官方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并没有太过重视十八坊的地位,自然就更没有太多的达官显贵来此驻扎,又巧合这离宫城不远的地恰恰扼守着洛阳南城的要道,久而久之,十八坊竟成了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上至权贵,下至地痞,鱼龙混杂,牛鬼蛇神,无一不有,无一不齐。
顾虎声名狼藉,偏偏又自喻风流,声称与那一般乞儿有大大的不同,可但凡有人见着了这副如同垃圾堆中过宿般的模样,只怕半分想要交谈的想法都没有了,而最最恬不知耻的却是这个臭名昭著的顾虎偏偏持着孤芳自赏的傲然与高冷,不知者还当他是落魄的士子与看透的隐士。
当然,前提是没见着他那浪荡的形事。
顾虎小心翼翼地取出怀里一件破布包裹着的物什,如同洛阳东街大和寺里虔诚的信徒,像是对它有着似活物般的信仰,高尚地让人有些不敢抬头看他,生怕玷污了那份真心。
小白是这样想的,就不知身后那些不识字的乞丐是如何认为的了。瞬间顾虎先前暴虐的形象好似高大了许多。
“虎哥,那是啥啊。”虽然感觉就这样打断这位带头大哥对神圣的景仰是件罪不可赦的事情,但是萌发了极强好奇心的小白还是克制了最最原始的恐惧,问出了众乞的疑问。
“虎哥,不会是块白面馒头吧!”
“虎哥,你莫不是要将好的吃食送给那小乞妮子?”
“虎哥,让我们闻闻味也行啊。”
“虎哥,三思啊。”
小白很是鄙夷地瞥了眼身后众乞,没文化真可怕,古人尚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点点吃食在真爱面前算的了什么?
“虎哥,给他们见识见识你将打动那美丽姑娘的诚意,让他们重新认识虎哥你的伟岸身姿。”小白劝道,眼里还闪烁着敬畏的光芒。
“咳咳咳。”顾虎装模作样一番,收起那份不易见到的深思,不去理会众乞,只是用仿佛能穿越时空般地深沉问向小白。
“小白,你可知前朝那位放弃权位而隐于深山野林的才子。”
“哦哦,我记得,先生曾说起过。”
“哦?那你还记得那位才子留下了怎样的传世名篇吗?”
“这自然也是记得的。”
“好。”顾虎将视线转向那倒靓丽的身影,尽是深邃与沧桑,轻言道:“你念吧。”
众乞竖起了耳朵,聚集在年纪轻轻的小白身上,期待着他即将散发的文艺。
诗是华夏文化最最美丽的瑰宝,站在人群之中的小白有些紧张,手心后背早已汗湿,从没有啊从没有,这样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是多么得来之不易啊。小白站起来,挺直了不算健康的胸襟,面向众乞,没有回头,因为他很清楚,身边有一位十分看重自己的大哥正需要自己的完美表现去走向下一步,自己哪怕念错了一个字可能都会误了虎哥的终身。
难道虎哥打算用这首诗去俘获那位姑娘的心,是了,女孩都爱听这般文艺又正直还带着股飘逸的诗句,自己一定不能让虎哥失望。
这一刻,他是多么感谢当初在私塾念书那会没有偷懒,不然如今可该怎么办啊。
小白面露坚毅,朱唇微启,吐字清晰,朗朗上口,清醇悦耳。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顾虎嘴角扬起的浅笑尚未落下,高深莫测的模样便被瞬间打破,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身边正摇头晃脑卖力地喊着田园诗的小白,有这么一瞬间,顾虎希望自己的左右手……
能同时往他脑袋上砸两个爆栗子。
“滚!”
“砰。”
顾虎的怒吼与爆栗子同时到达,在小白的哎哟惨叫中宣泄着自己的怒火。
这个混蛋,把自己所酝酿的所有感觉全毁了。
众乞不明所以,只当看了出莫名其妙的戏。
……
小白捂住脑袋蹲在角落,惊恐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发那么大火的虎哥,自己明明没有记错一个字,明明那么用心地在帮他树立形象,却为何换来一同暴打?
想到这儿,眼泪都忍不住要流下来了。
顾虎烦躁地将小白扔置一边,重新收拾了一下心情,尽量让自己破烂不堪的麻衣能显得稍微整洁一点点。
“都别过来,我一个人过去。”顾虎命令道,随后转身踏步,自然流畅,左手撕掉黑布,行云流水,右手抬起那件神秘物什,大拇指与食指一使劲。
噌~~
众乞都没有看见,因为他们都在哄抢那块看起来不算脏也不算破的黑色布料。
角落的小白揉了揉红肿的的眼角,看得仔细。
是一把完好的折木扇,叫不上名字的木与叫不上名字的纸,合二为一,平添风流。完美展开后,正反两面似乎都写着一句诗,整句小白有些看不通透,可结尾几字还是看清了。
太疯癫
小白只是经过一小会儿的记忆便想起了是哪位前朝才子的那首诗了。
“唉……”小白懊恼地叹了口气,只怪自己没一开始便想到了啊。
…………
或许是见着了安若失长得还算精致,纵使蓬头垢面似乎也掩不了正值二八年华的少女所要迸发的风采,那位大腹便便的富商特地在扔下了一锭不小的银子的同时还命车夫撩起安若失的长发,看清了才离去。
最后露出的淫笑是安若失姐弟二人经久未遇的恐惧。
安若度将那锭银子捏得很用力,只怕差一点忍不住就要往那个富商丑陋嘴脸上扔去,最好砸个血流不止,方不辱没安家在豫州的门庭,彰显哪怕一点点安家的血性。
可是……
安若度觉着这洛阳城的满城牡丹花香好难闻啊。
手上传来的温暖将他拉回了现实,十八坊角落的众乞中的两个,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离乞丐群稍微远那么点,离街道稍微近那么点。
“阿姐,为什么我们只是坐在这里,他们就把我们当成乞丐了啊。”安若度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暴躁,唯有阿姐的轻抚才让他稍稍能平复一下。
安若失微笑,拉着他静静地靠在墙角:“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走到如今的地步尊严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凭着这点钱我们兴许还能吃碗面条充饥,免得遇着了圣上,都说不动话了,岂不是要冤死。”
“阿姐!”安若度皱眉,有些不高兴。
“唉,那些虚的总得等我们有了站起来的力气才能去守护吧,自己都倒下了又如何能守得住呢?”安若失说道。
安若度赌气转头,牢牢抓紧着她的手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