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白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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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不如杀人去(四)

“我本来就要死,还会在乎你以我的性命作为威胁吗?”

李少俊用手撑住桌面,面色惨淡,浑身上下使不上一丝半点力,整个人倒像是被一股细线悬吊起的木偶一般颤抖不已,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即便虚弱至此,但胸口的那一股经典滋养出的书生意气使得城主没有开口讨饶。

“我可没有说是杀你,杀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从你借用不属于你的力量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花间客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讽刺,“你们儒生不是讲究什么死得其所吗?雪灾过后,被冠以治灾不力而砍掉脑袋,声名狼藉;或者是死在这里,蒙混一个伐贼而遭贼人杀害的父母官名声,孰轻孰重,你,应是分得清的。”

花间客的声音不大,但落在李少俊耳中,却好像是重锤一般砸在了他的心头,令他本就有些瘫软的身子愈发摇摇欲坠起来,脸色青白倒像是要一命呜呼的样子。

“我这样子活不了多久,或许待会就要死。所以你说的好名声,无论如何,我都是拿定了的,这种确定的事你凭什么拿来作为我出手磨砺这小贼的条件?”李少俊有些疲倦的笑着,借用力量后的他现在气机如丝,体内亦有九成的经脉尽断,与花间客对话,也全仰赖胸口那股积郁着的书生意气支撑。

“你可知三人成虎一说?”花间客不屑地笑道。

此言一出,李少俊看了一眼还未离去的叶友文一脸饶有兴致的模样,心中便明了那白衣青年所说的一切,而在胸口的那股强撑着他的书生意气霎时泄了干干净净。

儒家行于天地之间,从学问百家之中脱颖而出,并不单单只仰赖皇帝的青睐,更多的是儒家讲究留得身前身后名;若是儒生为官,也会想尽方法来为自己树立出名声;儒生讲死得其所,即便是被人活活打死了,也要谋一个站着死的‘铁脊背’清名。

而花间客所言则是,李少俊今日所作所为注定淮水地界不会有人会为其仗义执言,名声可谓是坏到了极致;而李少俊同意自己这一方的要求,花间客便为其造势,卷起淮水上下的风言风语,到时候,等到中煌元城采风使下来问责,李少俊的身后名是黑是白,或清或浊,可不全仰赖淮水内外的风言风语?

眼见李少俊面皮带着的那抹惨淡,花间客心中已有猜测,当下乘胜追击:“这可不是‘君子欺之以方’,只做是一场交易,你拿名声,我图实力,岂不美哉?”

“自古名声难立,李某图谋许久都得不到的东西,我可不信一介武夫可以替李某立名?”

“我这侄子的师父是一品武夫,实力深不见底,不知叶老板你觉得有没有结交的必要?”花间客没有回答,反而偏头望向叶友文。

“若真是一品高手,小老儿求之不得,这整个叶家可与其一同指掌。”叶友文脸上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从花间客的话来说,叶悔的修为可是大大超出他的猜想。

李少俊不再开口,只是身上慢慢激荡起来的内力表明了他的选择。

“去吧,这可是一块难得的磨刀石。”花间客轻轻推了白羽一下,示意其上前。

白羽背负横刀,两尺有余的横刀躺在刀鞘之中,斜斜指向地面,背负横刀而身高不过三尺左右的白羽倒像是一座人形刀架一般,施施然地下场。

抬头仰视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李少俊,白羽努力踮起了脚尖,小脸之上带着些许与年纪不符的郑重其事:“淮水白羽,请赐教。”

李少俊低头望着白羽一眼,嘴角绽起一抹惨淡笑意,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李少俊突然伸出了手,想要去摸一摸白羽的小脑袋,后者刚想要躲开,却看到了面前这位锦衣华服的大叔脸上那一抹惨淡。

白羽不知道这位大叔为什么会流露出这般表情,他猜测或许是这位大叔怕死吧,毕竟他也很怕死,但自家师父和花叔叔言语却是要自己杀了他,将心比心之下,白羽还是觉得稍微违逆一下师父的意思。

“那个……大叔,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站在远处的花间客却是瞪大了眼睛,刚想开口,却是呀呀了半天,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城主摇了摇头,脸上倒是多了些许释然,嘴角那抹惨淡的笑意也变得柔和起来,最后从那几近油尽灯枯的身躯里发出了笑声:

“算了?不,不能就这般算了,你路漫途远,而我将止步于此,李少俊当你足下踏脚石足矣!你小子,且管出刀!”

白羽不知道这位大叔为什么忽哀忽乐,但看在大叔快慰而不似作假的大笑,白羽心头多了些许快意。

退后几步,白羽再次拱手道:“宛州淮水城白羽,请大叔赐教!”

城主收敛了笑意,也是弯腰拱了拱手:“中煌州元城李少俊,请赐教!”

花间客望着场内一板一眼依照着话本之中侠客见面切磋时应有礼节施为的两人,心中生出一丝令他也觉得荒唐的念头:这场必有一死的对决,不像是场江湖武夫之间的凶险厮杀,倒像是乡间孩童效仿的侠客游戏。

叶友文也在一旁观瞧,他吃不准白羽的实力,有些担心这场内孩童伤着一点会影响自己结交那位高手,想出手相助,却看到了身旁年轻男子一脸的风轻云淡,心中也怀了自己多此一举的念头,也乐得清闲。

场内,白羽率先出手,这是白羽第一次对他人出刀,再怎么不熟,还是懂得出刀得牵引气机,裹挟刀势:生涩的将气机缠绕在李少俊周身,一个大踏步间,刀锋自右肩而起斜斜劈落;刀锋切开一路空气,带起呼呼风声的同时,李少俊却是看出了那蕴藏在刀锋内外的刀势有些优柔寡断,浑然不似刚刚那黑衣刀客出刀的一往无前。

缠绕李少俊周身的气机,只是随着李少俊的一次内力激荡间便蹦碎消散,那气机牵引时带来的生涩感一去,李少俊只是好整以暇的略微一侧身,那来势汹汹的劈斩便要落到了空处。

屈指弹在了急急坠下的刀身,握持横刀的白羽只觉着一股沛然之力自身侧而来;如果不是之前无数次练刀时,叶悔千叮咛万嘱咐要白羽施尽全力也要握紧手中刀,早在那沛然之力落在刀身的那一霎,横刀便要脱手而出。

即便是握住了横刀,白羽的身形还是不由得往右侧一倒,滚到了那一堆矮凳之中。

漫天烟尘中,白羽站起身来,无数木屑从其身上抖落,一身素白的衣袍也是看不成了,样貌十分狼狈;捏了捏被震得有些麻木的手,用力的咬了咬牙,继续举刀朝着李少俊冲了过去。

李少俊站在原地,身长五尺有余的他面对犹如潮水推坝般的气势,一时间倒是有一些中流砥柱的意味;白羽到底是才入练武一途的菜鸟,刚刚方一交手,李少俊便大致摸清了白羽的跟脚,对于白羽体内强度丝毫不弱于三品的内力,李少俊惊诧之余,又对其粗陋的运气法门有些惋惜。

若是这小子运气法门以及对阵经验能够再精细点,怕是寻常的从二品都要暂避锋芒;白羽的对阵经验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增长的,便只能从运气法门着手,打定主意的李少俊便决意送这小子一点机缘,报答其开悟自己之恩。

心间这般想着,李少俊覆盖在周身上下的护体罡气收敛起来,而在护体罡气消散的那一霎,那股始终萦绕在李少俊身周的气机顿时收紧。

举手投足间,一股生涩凝滞的感觉油然而生:气机的牵引,连带着李少俊经脉之中内力运转都受到了些许影响,但李少俊不去管它,反而鼓荡起了内力,使其带着生涩凝滞之感强行运转了起来。

武者的气机是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它源自人体经脉之中内力运作时产生的波动,这种波动可以籍由武者的念头或举动间投射到人或物体身上,并产生类似偶遇猛兽时周身各处麻痹不能左右的效果。

若是高阶武者对阵低阶武者,前者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投射出的气机便可于一瞬之间制服后者,令其抬不起一根指头,甚至是体内内力流转都会因气机牵引而停止;而若是同阶对战,各自产生的气机往往会在交战中被护体罡气或者对手身上的气机所消磨,失去了效果。

总而言之,只要一位武者被他人的气机所牵引,那么他体内内力运转便会受到限制,而若是想解开这种限制,除却以强大坚定的道心碾碎牵引而来的气机外,就只剩下强行以雄浑的内力突破气机布下的重重关隘。

李少俊解开护体罡气任由气机缠绕便是取得后者。

浑身上下内力汹涌的流动着,硬生生的将气机布下的关隘冲破碾碎,此刻的李少俊体内经脉倒像是有两国一方守城一方攻城、在城下倚兵杀伐,又如黑夜登山时的明火执仗,煞是显眼。

李少俊的内力依照着他的意念所流转,落在在场众人眼中,明明灭灭,倒真有点火龙巡江般显眼;这是李少俊依照他所修习的功法参悟出来的运气法门,也是其不出世的压箱底招式,如今堂而皇之的在一众武者面前显露而出,便是要在运气法门一路上出手指点白羽一二。

至于会不会被他人偷学了去,时日无多的李少俊已然管不了那么多了。

若说在场他人所观李少俊的运气法门,那么在其周身上下皆投诸以气机的白羽所观则要更深一层:李少俊修习功法时的产生的灵感、每一次出手时对于运气使力的精细修改、出手后对于种种变数的复盘都在第一时间内印入他的脑海。

一抹明悟慢慢从白羽眼中升起,他前冲的势头也是在第一时间凝滞了下来。

此情此景落在他人眼中则是:有些狼狈的白羽于一怔之后,缓缓盘膝坐下,双手不自知的捏起修炼手印,自顾自的在满地的废墟与血肉中修炼了起来。

“这小子,到真的得到了大机缘。”花间客笑着侧首,找了条干净完整的板凳,坐了下来当起了白羽的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