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了白羽体内那股让自己倍感熟悉的沛然之力,叶悔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原本应该成功的白羽在自己的守护下根基尽毁,只一转眼,现在却是连那股沛然之力都凝聚而出;此情此景,若是说没有人在暗地动作,叶悔都是不信的,但问题他自前几日起便一直笼罩在小院周遭的气机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也就是说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在使手段,这种觉着透着古怪,却又毫无头绪的念头充斥在叶悔心头。
叶悔隐隐感到,如果自己可以在白羽突破这件事找到一点点线索,那么昔日的种种怪象背后隐藏着的事物便明了了。
就在叶悔就要找到突破口之时,白羽猛然开口问道:
“师父,你怎么了?”
这轻如蚊呐的一声呼唤,竟像是一声平地惊雷一般自陷入思索的叶悔耳旁炸开。
叶悔猛然一震,那隐隐约约就要抓到的线头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似乎是冥冥之中总有人在借他人之手来阻止叶悔在这个问题上追究下去般。
见自家徒儿呼唤自己,叶悔不由得强笑一声,算是答应了,低下已满是汗水的脑袋,而在白羽的视线中,自家师父的脸埋入了黑暗之中,似乎是有些不大高兴。
于是,两人莫名其妙的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半晌。
白羽有些忍不住了,不禁怯生生的开口道:“师父……你……怎么了?”
叶悔抬起头,面上流露出一股肃杀的意味,而双目之中也一同弥漫出了血丝,显得异常凶狠,不复往日温和。
白羽被叶悔那锋锐得有如实质般眼神一扫,只觉得周身各处都传来刀割一般的疼痛,恢复了几分力气的身子也在眼神到来的那一霎,软绵绵的就要倒了下去。许是注意到了自家徒儿承受不住自己这一道杀机四溢的眼神,叶悔的面皮一抽,一切的肃杀和凶狠也在瞬息之间收敛起来,他也赶忙探手将白羽放平在了塌上。
“师父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之事……”叶悔只是稍稍的提了一下,便大有就此揭过的意思。
白羽本就没有再次追问下来的欲望,自然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做过的纠缠。
“你既然没事,还凝结出了力量,这些日子就好好将养一下身子吧。”叶悔说着便走了出去。
望着房门轻轻合上,白羽只得闭上了双眼……
那边厢,在自己府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了一个冬天的淮水城主,迎着春日惨白色的阳光,裹紧了领口缀着骆毛边的墨绿大氅,带着一众仍然是过冬打扮的小吏,凭立于城墙上。
“人人都说这南方春天往往来得早,本官自那滴水成冰的瀚州而来,又有武艺傍身,较之尔等也算是不惧寒凉了,可尔等且看我这身,不像是老农遭了冬灾打扮?”淮水城主两手揣在袖中,模样就像是瀚州猫冬老农一般。
“城主说笑了,这是南边难得的大雪,我等这些南边人可是翘首盼了许久了,又从何谈起遭灾一说。”一官员笑嘻嘻的朝天上拱了拱手,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城下兵士驱逐贫民的呼喝声。
淮水城主将头探墙去,低头看了城下混乱的境况,却是笑出声来,“没有遭灾么?那么这城下吵嚷又是为了什么?”
闻言,起先接话的官员查觉到自己可能说了错话,连忙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怎么没人敢应本官的回答?那好,就给本官好好听着:今年春种已然赶不上,那各位可曾想过几个月后的税收该怎么缴纳?”淮水城主转过身来冷冷看向周遭的官员,“难不成还要本官垫付?”
城墙上诸位都是唯唯诺诺,即便是在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言语之中的愤怒,此刻自然是不敢接话。
“一群不着用的鹌鹑!”城主如刀一般锋锐的目光扫过众人,那若有若无的寒意使得众人皆是缩脖塌颈,在寒风更甚城下的墙上,这一群官服花花绿绿的官吏倒真像是在寒风中抱团取暖的胖鹌鹑。
城主也不在意自己身后官吏是否应声,对于他来说,这群没甚卵用的家伙要比那些清官能吏有用的多。
转身,城主将手盖在了覆着薄雪的及胸矮墙墙头上,十指遵循着某种曲调的拍子一下下的敲击着,络腮胡子遮掩下的嘴巴慢慢和着手上的拍子,轻声吟唱出了武庆元年被贬官中流传最广的诗词:
“朱墙壁上添新色,游园深处寒鸦鸣。
帝诏炉中不如炭,红丸一斗碾作泥。
今日青烟同风起,鼎食钟鸣妇儿啼。
不闻东宫麒麟架,却见戍卒横刀立。”
身后一群瑟缩着的官吏只听到被寒风揉碎的只言片语,在他们的视线内,那个裹在厚重毛皮之中的瀚州大汉有种离群苍狼的落魄孤寂之感。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吧?一些资历尚浅的年轻官吏如是想到,他们也迫切的希望自己可以往北去看看那个四季如春、繁花簇锦的帝都,在他们看来即便是繁荣似宛州沭都也不及中煌元城一丁点的美好:要是能做官去看看那就更加妙了,哪怕只是被指派到他乡出仕时途经元城也是可以接受的。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无论是在这游侠如云的江湖内外,还是统御众民的庙堂远近,都是一样的适用:民众向往富足的生活,这便是一种道;游侠渴望一身高强的武艺,这也是一种道;而官员所想的那个元城,更是一种道。每个人都是行在道上,不知道前道通往何处,只能循着前人的指引和心头的欲念,孤独的向前走,直至看到自己道路尽头的美景、或者死在路上。
此刻白羽也是走在一条路上,一条不见去路不闻归途的石板小径上。他已经走走停停的有许久了,却仍然没有看到路的尽头。
这是不合常理的。
白羽心中如是想,他知道自己的脚程,也在心中估算到了自己走了多远,这么远的距离在白羽的印象中,已经足够自己从小竹屋到淮水城来回几次了。而身边周遭亦是找不到一点可供辨识的参照物,只有那充盈于四处的漂浮着许多白色光纹的浓重灰雾。
不知为何,白羽总觉着灰雾透露出的一股妖邪古怪的气息,这使得他下意识抹去前往灰雾所笼罩的区域的想法,而是继续沿着小道走向前方。
找不到任何可供参考的物体,自己深陷于怪异的迷雾之中,脚下又是一条不知尽头的小道,诸多一切带来的后果就是让白羽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停留在原地,而不是像自己感觉到的那样:自己是一直顺着小道往前走的。于是他开始试着往回走,周遭的一切却并没有因为白羽的微小举措而产生变化,一切似乎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那种一直都是停留在原地的想法开始渐渐占据了整个心头,这种可怕的想法让这个方才五六岁光景的稚童觉着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烤过一般热得厉害。
白羽感到了恐惧,这种被人遗落的感觉简直比让他死更加恐怖,这种痛苦在他三四岁的时候便尝够了,自然是不想去回味一次;但这没有叶悔,没有花间客,甚至连自己家养的那条小黄狗也都没有陪伴在他的身边。
死寂就像是叶悔说过的故事中的五指山般将白羽这只小猴子牢牢地按住,这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使得白羽下意识的要弄出点声音来:于是他口中念念出声,宛若蚊喃,若是仔细去听便可发现他是在背诵叶悔传授给他的心法;即便是这么一点点声音,也使白羽觉得周遭变得不再那么恐怖。
心间的恐惧开始淡去,白羽敏锐的感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心中大为安定下来,胆气充盈之下,那含在喉咙不敢发出声来的心法也在变得越发大声起来,到了最后,白羽的心中不再有一丝恐惧。
而口中念诵传出的心法之音也不经意间带上了刚刚凝练出来的沛然之力,宛若洪钟声鸣,一圈圈无形音波将白羽身前的灰色浓雾驱散,只余下先前沉浮于浓雾之中的那些白色光纹和一段宽阔些许的小道来。
一直留心周遭环境的白羽自然见到这些变化,心中一喜,口中诵念的心法之音也在心境出现波动的一霎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一息之间,那些被心法之音驱散的灰色浓雾便凭空浮现,而且较之驱散之前变得更加凝实。
那凝实的浓雾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在浮现出的那一霎,便朝着白羽翻卷而来。
白羽不知被这灰雾包裹会怎样,但在感受到了那浓雾之中传出来的诡异气息之后,白羽的身子还是在浓雾临身之前,做出了反应:扭腰,右脚发力,白羽的身子便蜷曲着向后面翻滚而去,即便是白羽反应再快,那翻卷而来的浓雾还是挨蹭到了白羽的来不及收回的右脚。
翻滚出去一丈来远的白羽只觉着脚上一痛,心中慌乱盖过了疼痛,而正待他要站起身来逃跑之时,却发现自己那只被来不及收回的右脚已经齐着脚踝消失不见,拳头大小的断面正嘶嘶的向外飚出鲜血。
“这……是什么?”
而就在白羽心中泛出惊疑、恐慌的波澜,无力逃脱之时,那厚重的浓雾也在几息之间,带着滚滚的妖异气息翻腾着朝着白羽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