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李氏若想插手飞虎军,与稼轩先生保持良好的关系当为重中之重。是以孩儿与商先生计议后,强压各家与我李家联名进献军资。一来更能彰显我李家实力让稼轩先生知道唯有借助我李家方能支撑飞虎军所需;二来也借机断了其余诸家的念想,省得他们一家家与稼轩先生接近不仅分薄了情分也难免会生出些不该有的野心。”
知道自己这次自作主张惹得父亲有些不快,李良小心翼翼的做着解释。当然还有一条对李良来说最重要的原因,他却是不能也不会对其父道出的。
身为荆湖李氏的嫡长子,二十三岁的李良早就已经承父荫得授朝廷七品礼部员外郞的散职,可是至今却未曾得到一个实授差遣,实际上仍然不过是一位身份尊贵却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是以借着此次君山会盟之机,李大公子不肯按着父亲临行前所嘱中规中矩的行事,非要借势压人所求的亦不过是扬名于天下出一把风头罢了。
听完长子的解释,李阳只是轻叹一声却并未责备什么,挥手让李良退下后才对身旁的心腹幕僚商弘(字玉昆)说道:“玉昆兄素来持重,怎的此次随良儿赴君山却弄出了这么个孟浪举措来?联名进献风头是出了,可是内恶于荆南诸家,外警于朝堂之上。却只得了辛幼安面前一个好感,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随手指着书案上的两封信函,李阳示意商弘道:“赵相和韩枢密的信,玉昆兄先看一看,等会咱们还需议一下如何回复。”
辅佐李阳多年如今职官拜荆南制置使府掌书记的商弘做为李阳身边的头号智囊,自然清楚以制置使大人素来雅岸高洁的行事之风,对自己说出孟浪二字其实已经是表明制置使大人对此事的极度不满了。可是身处家主和家主嫡长子之间的夹缝中,纵然是再善谋划的智者也是有苦说不出啊。
身为下属,纵然再得制置使大人器重,也断然拗不过大公子一意孤行。何况年近六旬了,商弘又怎能不为自己的儿孙多谋一些出路。早在两年前将自己长孙送至大公子身边为书童时起,商弘也已经将一家老小日后的出身押在了李良身上。
商弘只所以没有阻止李良此举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却同样无法宣诸于口。制置使大人的正妻出身襄阳大族魏氏,共为大人育有三子一女。小姐已出阁且不论,三公子年幼且向来体弱多病也不必提,可是这荆湖李家还有一位十七岁的二公子李建(字镇江)。
这位生性跳脱,整日里喜欢舞刀弄枪的二公子不仅身形像貌最肖李阳,更关键的是与自持身份在家族中颐指气使惯了的大公子不同,二公子李建向来没有一点架子,从不以嫡子身份拿捏族中长辈和众多管事下人,极得府内人心。制置使大人虽说常斥责二公子不务正业,其实心底对这个与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次子也是极为喜欢的。
若不是夫人极为偏爱长子,恐怕这荆南李家日后真正接掌家族的就该是这位了。也正因为此,商弘才对大公子的孟浪举动默默的给予了支持。代表荆南李氏出面,与十八望族联名进献海量军资,此举带来的恶果先不提,至少让大公子的声望能在旬日间传遍天下。
日后提起荆南李氏又有谁会不知在君山慷慨激昂的大公子呢?这份名望对于大公子日后顺利接掌家业又何偿不是一份重重的筹码?
制置使大人对大公子此举甚是不满,那是因为大人身处的位置不同,这才能看得出大公子此举之漏。可是李家上下的族亲和管事们,对于大公子这次让李家大出风头明显压了荆南诸家一头的壮举大都是赞不绝口,每每提及都是一脸得色与有荣焉。却无人知晓为了这一点虚名,李家要付出些什么、承受些什么。
按下自己的小心思,将注意力转到手中的信函上,仔细看过后,商弘心中已有了分寸。
向李阳揖身一礼先自承思虑不周替大公子揽下了罪责,然后才恭声向李阳问道:“赵相信中言辞甚苛,而韩枢密却是一派嘉勉之意,两位大人行事作风不同,其意却无甚差池。左右不过是想要大人的一个亲近之意。新皇即位不久,赵相和韩枢密也都是刚刚执掌东西两府。大人执掌荆南多年,赵相和韩枢密想端坐中枢自然少不了地方呼应,却不知制置使大人心中对赵相与韩枢密可有高下?”
身为封疆大吏,李阳想继续安坐荆南,在新皇仓促即位不久,政事生疏之际,只能在两位朝堂宰执中择一投靠。也正因为两位相公亦是初掌权柄威信未箸时,地方大员绝没有左右逢源的可能,否则就只能成为这两位相公立威的对像。
古今以来,政治上的站队,对于每一位官员来讲都是最重要之事,没有之一!
“赵相拥今上即位手握从龙首功,如今位极人臣,有宗正赵彥逾、参知政事叶适、徐谊为助,有大儒朱熹之流为之奔走张目,收揽天下名士欲有一番作为,声名之盛一时无俩。”
说完赵相,在书房中缓缓踱步的李阳又向心腹幕僚说起了韩枢密:“韩相公在拥今上即位时亦有从龙大功,虽不明其详,然今上即位后不立昔日的太子妃杨氏为后,却立了韩妃为后,且将西府交于韩相之手,想来必有其因。韩相曾袓韩绮,为我大宋一代名相,相三朝、立二帝,神宗皇帝御撰墓碑:两朝顾命定策元勋,谥忠献,配享英宗皇帝庙庭,可谓人臣荣耀之极矣。其袓韩忠彥亦在徽宗朝为相,虽说南渡以来,韩氏荣宠渐衰,然无论朝野韩氏却仍是毫无疑问的天下望族。如今韩枢密重登相位,也非无由啊!只是这韩氏世代公卿之家,却因韩后而有了外戚之实,实在是让人有点愕然啊!”
分析过两位宰执,李阳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商弘。从李阳的话音中已经听出李阳有倾向赵相之意的商弘,却随之道出了截然相反的见解:“赵相如今看似荣宠无双,恐怕却无法安坐相位。韩枢密纵然在为官资历、声望上与赵相差的极远,可是上有其祖宗余荫,中有拥立之功,下有与官家的亲戚之谊,且其行事沉稳干练,不似赵相那般操切,以属下来看,大人还是先与韩枢密亲近一些为上。”
听到商弘与自己相左的意见,虽然素知自己这位智囊眼光独到谋略非凡,李阳先是坐下沉思了片刻,却还是有些不解之意。“玉昆兄论及韩枢密之长确有见地,可对赵相之论未免有些偏颇了点吧?”
看到制置使大人不解的眼神,胸有成竹的商弘拈须微笑道:“大人却是忘了赵相出身不成?赵相亦是大宋宗室啊!”
此言一出,荆南制置使李阳已经是如梦方醒,连连摇头苦笑道:“若非玉昆兄提点,某却是要选错人了,呵呵”。同为太袓、太宗后裔,纵是旁系远枝,这赵汝愚只怕也是坐不了几日的相位就要下去了,天家无情啊!
议定了大事,放下心中包袱后,思绪越发通达的李阳却是连商弘先前的小心思也看的一清二楚。安排好给东西两府的回复大事,在商弘告退前,李阳还是含笑点了一句:“玉昆兄为良儿代过,虽有长者回护之情,却难免会让小辈们行事更加莽撞,玉昆兄以后还是不宜过于纵容。”
纵是多年来相处融洽,被点穿了私下小算盘的商弘还是老脸通红,在这么个精明的主子面前当个谋士没有点真本事还真是糊弄不过去啊。
解了心头疑惑,敲打了心腹幕僚,心情舒畅的李阳起身踱向府中后花园,准备安闲的品一杯香茗休憩片刻。只是这份好心情却很快就被府中管家回报的事情弄的烟消云散了。
“老爷,二公子将您珍藏的那两斤贡品银针全部偷走了,还在帐房里私取了三千俩的银票。而且刚发现二公子在西院书斋的书桌上留书一封,说是要到襄阳娘舅家暂住几天。刚问了门房,说二公子是在今晨天没亮时就已经出门了。”
“唉哟”一声后,李阳顿时气的以手抚额怒喝了一句:“这个顽劣的东西。”两日前因为在城中与人私下里打斗,李阳才罚他在西院禁足三日。这下可好,只在西院老实了两日,今天就偷光了自己最爱喝的贡茶,这个顽劣的家伙是明目张胆的在故意气我啊。
李阳一番怒斥,陪侍在侧的老管家只是苦笑却没什么惶恐之意。一来是制置使大人行事儒雅,对家中下人向来和善,二来是这位二公子做这种事情实在太多,多到家中上下人等已经习已为常了。
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府里被打坏了的家俱、茶盘、书画那是数都数不清,若被父亲责罚二公子可是敢趁着制置使大人睡着时去揪父亲的胡子。
稍大一点缠着李阳给他延请武林名师习武之后,隔三岔五的就出去打抱不平,但凡发现城中地痞无赖欺负人,这位二公子那是毫不客气上去就打的。就是荆南身家显赫的那几家公子,也没少因为在城中仗势欺人而被二公子拳脚招呼。
时间长了,这整个岳阳城内外谁人不晓得这位任侠仗义的李二公子。可就是这位性子顽劣的二公子,对家中下人却从来没有一点架子,虽说常常没个正形,却从不苛待。
二公子见到自己时,很少有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口中那句“李伯”听起来虽然随意,可是老管家却总能从二公子那随和的眼神和亲善的举动中感受到一种让人心生暖意的尊重。
想着想着,出身荆湖李家旁系远枝的老管家不禁开始为二公子担心了起来,:“老爷,二公子虽说年已十七,可是从岳阳到襄阳至少也要八百多里路。二公子孤身一人,身边没个服侍的也不安稳,不若速将家里的护卫派几个追上去?”
忠心的老管家说完自己的建议,抬头等候老爷吩咐时,却发现每每行事从容镇定的老爷此时已经脸色铁青一片。
只知道打理府中杂事的老管家对于军国大事自然是不大了解,可是荆南制置使李阳又怎么会不清楚:金国二万大军正屯兵襄阳城下,而且已经接连攻城数次了。
“这个逆子留书说是去襄阳了?”从管家口中得到确切回复后,“让府中护卫能骑马的全部出去,把那个逆子给我找回来,马上!”吼出最后两个字时,制置使大人已经有点状若疯狂了,哪有还有一丝往日的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