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沙场秋点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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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峪山血战(七)

“兄弟们,金狗害怕了!”

“兄弟们,宰了这些金狗,别让它们祸害庄里的老幼。”

“手端稳了,用力,杀!”

因为带队的金兵谋克下意识里做出了错误的指挥,只凭双脚奔跑的金兵在没来得及冲到左侧的无人地带时,就被赶上前来的庄户们迫近到了不足两丈的距离,在禁军士卒们高声呼喝和亲身引领下,数百支长长的锋利竹矛刺进了金兵的队列之中。

无数声凄厉的惨叫声接连不断的响起,除了最前端那名金兵谋克和三个速度最快的金兵从两端夹击的庄户面前冲进左侧的低矮花木丛中外,其余的金兵无一例外的受到了两面无数支锋利竹矛的夹击。

其实在庄户们前冲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的金兵射出了手中的利箭,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面对这么多的目标,基本上只要箭一离弦必定就会有一名庄户百姓或是禁军兵卒当场中箭,可是万幸的是金兵的主将选择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战法,而金兵侧身向左边空地里冲的行径在这些庄户百姓眼里,感觉就像是金兵因为害怕自己这一方人多势众而慌忙逃窜的样子。

如此一来虽然不断有庄户百姓在举矛前冲时中箭倒地。可是在禁军兵卒的率领和大声鼓励下,这些庄户百姓们终究还是坚持着没有发生溃散。当他们用颤抖的双手,拼尽全力将手中的竹矛刺向金兵之后,看着不断有凶悍的金兵不甘的倒地,听着金兵口中凄厉的惨叫,这些庄户百姓组成的长矛手们,却好像是被胜利和血腥激发出了内心深处潜藏的暴戾气息,手中带血的竹矛再次刺出时反而变的更加凶狠有力。

正因为庄户们在胜利的局势下变的更加坚定更有血性,接下来当在竹矛两面夹击下幸存下来的十几个金兵悍卒挥刀格开竹矛冲进人群中时,这些庄户百姓们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就一哄而散。

庄户们虽然变的更加坚韧了,可是手持长矛而且没有经过任何格斗训练的他们在被手持马刀冲进他们队伍中间的十几名金兵疯狂砍杀时,却仍然是没有多少还手之力。无论凶悍的金兵冲到哪,哪里的人群中就会不断溅起高高的血花并传来庄户们的高声惨叫。

慌乱之下,甚至有的庄户因为急着刺杀金兵,在挥动长长的竹矛时接连误伤了身边的同伴。幸好在庄内大局已定的情况下,这十几名金兵在砍杀、砍伤了数十名庄户后,最终还是因为四面受敌之下陆续被当场刺死。

庄户们还没来得及喘几口气休息一下,陈宁和魏壮在碰头后却都是脸色铁青的近乎发黑了。顾不上有任何的废话,对视一眼后陈宁就带着所有手持竹矛的庄户们返身朝着谢英仍然带队坚守的大门处支援。

而魏壮此刻甚至是可以说是用一种近乎狼狈的姿态,一边声嘶力竭的呼喝着命令所有的弓箭手护卫们追杀从左侧逃出夹击的四名金兵,一边玩命的朝着金兵身后追去。

短兵相接的时刻,身为坐阵指挥者的陈宁和魏壮两人都已经发现有四名金兵从左侧逃出了夹击,可是却都无法做出任何的应对。当被围的金兵被歼后,冲到一起碰头后,两人第一时间关注的当然就是这四名从左侧冲进庄园深处的金兵。

而他们看到的可以说是最为糟糕、最为可怕的一种情况。

从如林的长矛夹击中逃出后,带队入庄的金兵谋克自然已经明白自己犯下了多么无法原谅的错误。可是多年来养成的凶悍蛮横的心态,却仍支撑着他继续拼杀的斗志。回身冲进数百支长矛阵中只能是白白送死了,困兽犹斗之下这位金兵谋克索性带着仅存的三个手下疯狂的向庄园深处冲去。

当金兵谋克借着奔跑时的观察发现了前方一座小湖上的凉亭时,他自然也就发现了仍然安坐亭中抚琴的魏涛。从看到魏涛后,身处绝境的金兵谋克立刻就本能的感觉到这一定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

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在本能的驱使下他马上就稍微变换了一点方向,向百丈外的凉亭全速冲去。

魏壮和陈宁碰头后看到的就是这名金兵谋克带着三个残存的金兵,正亡命一般的冲向魏涛所在的凉亭。哪怕是将庄里庄外所有的金兵全部都宰了,可是只要魏三爷出了什么意外,这对于魏壮和受上官委托随护而来的陈宁来说都意味着是一个灭顶之灾。

可是当他们发现这个意外的情况时,逃入庄中的四名金兵离凉亭已经不足三十丈了,可他们还远在离凉亭足有百余丈的大门附近。

在这种情况下,魏壮也只能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些护卫出身的弓箭手身上了。陈宁黑着脸一边带领庄户赶去支援谢英,一边不时的扭头关注魏壮和他手下那些弓箭手们,当魏壮手下的护卫们很快就将十几支利箭射向四名金兵的背影时,陈宁还没来得及长出一口气,就被弓箭手们拙劣的表现气得跺脚直跳。

因为在看到四名金兵居然朝着无人守护的魏涛冲过去时,这些庄园护卫们心里的慌乱其实同样不比魏壮和陈宁少。在慌乱之中的弓箭手哪里还能保持准头和力度,除了一名金兵胳膊上中了一箭外,其他的箭全部都落在了空地上。四名金兵仍然在全速朝着湖心小亭的入口处狂奔而去。

魏壮已经近乎疯狂的在喝骂着自己手下的弓箭手们,同时他自己也用尽了全部力气朝着金兵背后追去。可是在心底深处,不管是陈宁还是魏壮和一群弓箭手们心里都是一片绝望。金兵离凉亭已经不足三十丈了,可他们离金兵还有四五十丈的距离。在平时这点距离也许只是人喘几口气的功夫,可是现在这点时间很可能就会断送魏三爷的性命,甚至是让整个峪山庄园内的守军全部士气溃散。停步再射一箭的时间和距离都已经不够了,魏壮只能是带着绝望的心情和一众护卫们徒劳的追向四名金兵的背影。

因为魏壮和弓箭手们惶恐的尖叫和怒吼声,安坐凉亭内抚琴的魏涛也抬头向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可是魏涛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四个满脸狰狞举刀冲过来的金兵。

脸色瞬间一片苍白的魏涛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刚看着明明是庄子里的护卫们取得了胜利,将入庄的几十名金兵围歼了,怎么这一转眼就会有四名金兵冲到了自己身前呢?在这种情形下,文人出身的魏涛身边又只有同样不通武术的贴身管事魏远,面对四名穷凶极恶的金兵,会有什么结果已经很清楚了。

因为紧张,魏涛正在抚琴的双手自然也停了下来。在原本激烈的战斗中,悠长的琴声或许并没有特别的引起厮杀时的众人注意。可是在此刻,当四名金兵逼近凉亭后,魏涛停下抚琴的双手时,突然消失的琴音也仿佛让整个庄园内所有紧张关注这里的人们一下子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中。他们的头脑都是一片空白,只能在远处无助的看着四名金兵飞快的向着魏三爷冲去。

凉亭里的时间仿佛都凝固了,魏涛在刹那间的失神过后已经长身而起,站在了凉亭靠近小湖的护栏边。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以魏涛向来引以为傲的家世和文采风流,都让魏三爷宁肯投湖自尽也不能容忍自己落在野蛮凶残的金兵手中。

忠心耿耿的管事魏远在这时也只能无奈的挺起自己并不强壮的身躯,站在了进入湖心凉亭仅有两尺宽的入亭水榭上。老爷不愿落在金兵手中,魏远也只能拼尽全力让自己的主人能有一个体面的结局。

金兵离凉亭已经不足五丈了,沉重的脚步声和粗壮的喘息声都已经清晰入耳了,魏涛和魏远甚至还听到了一声清脆冷冽的刀剑离鞘的声音。慌乱之下,魏涛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个声音不可能是四个不远处高举马刀狂奔而来的金兵发出的,下意识的以为下一刻就会有刀剑加身的魏涛一脚踏到护栏上就想纵身入湖。

“舅舅别跳。”当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支有力的手臂拉住了魏涛的衣襟将他一把拉回到了亭中。不等魏涛反应过来,一个高挑的年轻身影又快步冲到了凉亭入口处的魏远身后,有力的手臂抓住魏远背后的衣领,一把将瘦弱的魏远整个人拎起来直接推到了魏涛的身前。

整个庄园内的人都忘了还有一位武技高强的年轻人其实一直都呆在魏涛的身边。这位年轻人不仅武技高强,还是庄园中少数几个身带军职的都头之一,最重要的是他的家世太过显赫。

荆南制置使家的嫡子,魏三爷的嫡亲外甥李建,正是因为他的身份太过贵重,谢英、耿鹏和魏壮、陈宁等人商议庄园防护时,都下意识的选择了将李建遗忘掉,只是让他呆在魏涛的身边。而从来没有真正与人以命相搏经历的李建,也在忐忑的心情下顺水推舟的接受了谢英的安排。一个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杀戮的豪门子弟,一个前生习惯于法制社会的小保镖,当真正面对需要拿着手中的刀去和凶悍的对手面对面的以命相搏的时刻,李建感觉自己心里都快要崩溃了。

身上佩带着的横刀是一把耗费无数资财精心打制的神兵利器,而且因为显赫的家世和自幼习武的缘故,在他的贴身中衣外面还罩着一件荆南李家特意委托能工巧匠用搜罗来的猪婆龙(当时指鳄鱼)皮掺以金丝精制的软甲。可以说整个庄园内最为锋利的兵器和防御性最好的护具都在李建一人的手中,只不过因为主人忐忑的心情和对于杀戮的恐惧,它们现在还没有发挥出一丁点的作用。

陪着舅舅安坐在凉亭里,李建甚至有种感觉自己是懦夫是逃兵的念头。可是一想到自己将要挥舞着横刀和金兵如同野兽一般互相以命相搏对砍时的情景,李建却又无法控制的有种畏缩逃避的想法。

庄园里在发生着激烈的生死搏杀,而李建的脑海中也在激烈的产生着思想斗争,因为紧张和焦虑李建的喉咙都变的又干又痒,甚至他自己觉得自己现在连说话都变的困难起来,整个人也下意识的偎着亭内的柱子将身体缩在了粗大的柱子后面。

直到突然发生的意外,当看到四名凶悍的金兵马上就要冲过来时,也许是当人面临没有任何选择的时刻都反而会变的坚强起来,也许是看到舅舅准备投湖自尽刺激到了李建,他终于放开了心中所有的畏惧,拨出了手中的横刀将魏涛和魏远拉到身后,勇敢的迎上前去。

等魏涛和魏远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只看到了一个身影提着一把寒光闪烁的横刀一步一步的沿着水榭回廊迎向了即将冲上来的金兵。同时还有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从背对着他们的李建口中传来:“魏远,护着我舅舅,我只要没死就别让他跳湖!”

当所有人都以为魏三爷在劫难逃的时候,一个被庄园内所有人遗忘,或者说是“故意遗忘”的年轻人,终于在经历了剧烈的心理斗争之后拨出了自己手中的横刀,拿出了去面对面和敌人以命相搏的决心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