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一直没合眼的承煌终于在安葬完母亲之后睡着了。
可是,他睡得并不安稳,母亲总是在梦里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他一次次在梦里挽留,又一次次锥心地失去。
但不管怎样,他总算睡着了。
第二天,承煌一早醒来走出卧室时,韩波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见承煌出来了,便走上前,递过来一部新手机,轻声说:“哥,送你的,凑合着用吧!”
接过手机,承煌仔细端详一番后由衷地说:“一点都不凑合,比我原来那部好多了。”
“你原来的卡,当时我捡了回来,已经装在里面了。”韩波提醒。
承煌知道,这部手机要消费掉韩波小半个月的工资,不仅如此,韩波居然还这般细心地帮他找回了手机卡。
感动之余,承煌却并未言谢。他们自幼一起相互扶持着长大,兄弟之情深厚坚固。当两个人之间关系是由牢不可破的亲情来维系的时候,感恩戴德的客套就显得冗余,甚至让人觉得疏离。
“哥,你什么时候回学校?”韩波随口问道。
是啊,什么时候回学校呢?最近一直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把学校的事都忘得无影无踪了。承煌想了想,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就这几天吧。一会儿去医院看看姐姐和孩子,顺便去一趟警署,了解一下妈妈这个案子的情况,回头再把妈妈的遗物整理好我再回校。”
“如果学校没什么事就在家多待几天。”韩波觉得承煌的心情还未整理好,不宜回校。
“事情蛮多的,要毕业论文答辩,要去实习医院办理一系列的手续,还要带着学校乐队准备音乐节演出。唉!”想想还有那么多事情亟待处理,承煌又叹了口气。
“一会儿我跟你一块去医院看姐姐和孩子。”韩波提议。
承煌轻轻点了点头。
正说话间,承煌手里的手机铃声猝然响起。因为是新手机,没有通讯录,所以只看得到号码,并不知是谁。
“你好!”承煌客气地问候。
“承煌,这几天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大家都很着急,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今天看了报纸和网络,才知道是你家里出事了。”听筒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承煌听出来这是同学、室友兼乐队队友安豪的声音。
“报纸?网络?”承煌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报纸的头版和几家网站的首页都有你和你爸的新闻。”安豪进一步说明。
“什么?”承煌大吃一惊。
“不然我们还不知道你家里出事了。承煌,你还好吧?我们大家都很担心……”
“一会我给你打过去。”对方话音未落,承煌就匆匆挂掉电话,转身朝书房走去,那里有台电脑。
急走了两步,承煌又突然回头,问韩波:“家里订的有报纸吗?”
“有!怎么了?”韩波不解。
“快帮我把今天的报纸全部拿到书房来。”承煌言语急切。
这语气让韩波感觉事态严重,来不及追问,赶紧朝门外邮箱的方向跑去。等他拿着报纸返回书房的时候,承煌已经打开网页,紧皱着眉头,神情专注地看着。
承煌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点击拨弄着鼠标,网页不停滚动切换。每一页都有关于他和端木劲鹏的新闻,只是照片拍摄的角度不同,新闻报道的角度也不同。
第一则报道的标题是“端木劲鹏怒而掌掴独子,鼻血横流,场面劲爆!”配图是一张承煌父子的合影,端木劲鹏正怒斥承煌,而承煌正抬手拭去鼻下的血。通篇文字都是一副看笑话的口吻,端木父子的每一丝痛苦和不堪都能触到文字背后那个人兴奋的神经。
第二个标题是“辉煌继承人终于浮出水面!”配图是承煌站在游艇甲板上的一幅侧面照,眼神缥缈,表情深沉,素白的孝服在风中衣袂翻飞。正文里满是对承煌身份的无中生有之后又添油加醋地描写,营造一种神秘的气氛,连承煌看了也顿时觉得自己神秘兮兮起来。
另一个标题是“端木劲鹏父子当众决裂,辉煌未来何去何从?”。配图是承煌从码头上转身离开,端木劲鹏在他身后落寞呆立的一幕。字里行间流露着对辉煌前景的忧虑与思考。看完之后,承煌惨然一笑,心想:“皇帝不急太监急。”
还有一个标题是“辉煌未来掌舵人,星味十足,帅冠辉煌!”配图是一张承煌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面部特写,轮廓分明,眉线粗重,眼神忧郁,神情刚毅冷峻。乍看,酷似青年时期的高仓健。这篇新闻,对承煌的溢美之词贯穿全篇,把承煌捧到了能够倾倒众生的偶像、男神的高度。
后面还有一些报道,林林总总,无外乎是一些不靠谱的信口开河而已。
翻看完网页,承煌从韩波手里接过报纸,随手翻了翻,快速浏览一遍,内容与网络上的如出一辙,也都是些捕风捉影、哗众取宠的八卦。
“哥,什么情况?”韩波还没完全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媒体记者搬弄一些无关痛痒的是非而已。”承煌淡淡一笑。
“现在这些娱乐记者,真是没有一点良知,一个个无视别人的处境,把别人的痛楚甚至悲惨挖出来包装加工之后供人娱乐,并以此谋利。”韩波愤愤地说。
“是啊,他们有时娱乐起别人的痛楚来,往往是不留后路、不顾人死活的。”承煌补充道。
“人在做,天在看。他们怎么不怕遭报应!”韩波愤愤地,有些激动。
“这些人,有些是天生的污浊,骨子里已经腐烂掉了,他们以此为生,也以此为乐,所以漠视他人生死与悲喜,也无视天谴与报应。而有些人,是生活所迫,为了生计不得已而为之。”承煌习惯把一些人和事辩证地看待。
“这些报道里有没有对你和伯伯不利的东西?”韩波依然忧心忡忡。
“没什么,只是我要向那些被我隐瞒了多年的朋友和同学费些口舌作一番解释而已。”承煌一脸轻松,但心里却很愧疚,对朋友们隐瞒了那么多年,虽然有苦衷,但毕竟做得不够坦诚。
想到这,承煌才记起还要给安豪电话。
电话拨通后,那边传来安豪略显拘谨的声音:“承煌,我们很担心你。因为你一直没有透露你的真实身份,哥几个担心突然知道你的身份会让你觉得尴尬,也怕给你带来不便,所以让我先打个电话,了解一下你那边的情况。只要你好,我们就放心了。”
安豪用的是“没有透露”,而不是“隐瞒”,这两个词之间微妙的转换,让承煌的负疚感减轻了很多,突然有些感动。
“对不起,豪爷。替我跟兄弟们说对不起。虽然对大家隐瞒身份这么多年,但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怕辉煌集团的背景会让我很难交到能够肝胆相照的朋友。”承煌有些动情。因为安豪在寝室里年龄最长,行事稳重老练,所以,兄弟尊称其为“豪爷”。
“我们都懂,都能理解……”
安豪的话刚说一半,突然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皇兄,你大爷的,报上都说你跟你爹端木劲鹏决裂了,我们跟你也已经无利可图,只好继续肝胆相照下去了,真他妈可惜!”
是詹木森的声音。
因为名字里有个“煌”,寝室里比承煌年龄小的哥们儿都调侃似地喊承煌“皇兄”。
话音还未落定,话筒里便传来一片对詹木森的呵斥声,接着又传来他远远的鬼哭狼嚎。一会儿,安豪的声音响起:“别理他,这小王八蛋没心没肺,兄弟们正教训他呢!”
“他……他说得对。”承煌心里暖暖地,笑着,笑得有些哽咽。
“承煌,你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哥几个却无能为力,也不知道怎么劝你,只有你自己好好保重。等你回校,哥儿几个陪你一醉方休。”安豪言语真诚。
“好,我懂大家的心意。不过,来日方长,一世的朋友不在一时一事上着眼分晓,咱们今后一定有许多相互扶持帮衬的地方。”承煌也动情地说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
“家里的事情忙完就早点回来,学校的毕业文艺汇演也许是咱们这群兄弟这辈子一起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们不能没有你,只有你在,我们才有信心做到最好。”
“好,我要过两天回。到时我们一起好好努力,不留遗憾,不给乐队丢脸!”
“嗯,别的先就不说了,要是遇到什么不痛快了就打电话跟哥几个说,不一定帮得了你,但哥几个愿意跟你分担。”
“好!”承煌哽咽着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那就先挂了!”
“嗯!”
放下电话,承煌心绪久久难平。他为自己有这样一群朋友而倍感欣慰。同时,那份因对朋友们隐瞒身份而生出的歉疚,也在这通电话之后减轻许多。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整个身体感觉轻盈了许多。
“哥,什么时候去医院看姐姐?”韩波打断承煌的思绪。
犹豫了片刻,承煌缓声说:“现在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