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分明就是那中年道士:“还有许多东西,我不便多言,你出了木屋前行五十步之后转左直行,见到一面玉壁停下静坐即可,不消多久就会知道这一切缘由,那之后你再过来找我吧。”
我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出声。
我从那木屋中走了出来,径直往前走去,走着走着,竟然仿佛有一种知觉,只觉得自己已经是这天上地下最中央的人了,也许是手中轻巧又沉重的那枚血玉,也许是因为在这昆仑之巅的仙境中禹禹独行。
前路漫漫,没有人能够阻挡,也没有人能给我指引,鸟叫啁啾渐渐远去,草抖叶颤渐渐不闻,就连脚步踩在雪上的咯吱声都渐渐消去了踪影……
天际之远不能竟,脚下之路修且长……
也许没走多远,但却仿佛走了很久,久到恍然如走完了这一生。
脚下的路毫无征兆得陡然向左扭去,我停下脚步,身向左转前行,踏出第一步……
脚步落下之时,仿佛一飞冲天,我诧异地低头看看,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好像只是因为今天所见所闻都颠覆了以往尝试,所以产生了些许错觉吧?
云雾飘渺,山风袭人,走着走着,我忽然觉得有几分寒冷,又或者……是萧索?
我仍然向前走着。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手中的血玉已经开始散发着微弱的暖光,光芒涉向脚下,漫上云雾,腾上九天……
我似乎是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幻境,萧索冷清的雪山之巅变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低处有草皮水洼,还有齐膝高的灌木和不知名的大草,更高处是高大粗壮的乔木和树干上同样粗壮的树藤。虫蠡飞鸟。凶兽猛禽各自相安,在这平地的千丈之上,这个奇怪的雪山之巅的生机竟然茂盛地有些不真实。
穿过树林之后,是一片巨大的平地,毫无坡度,平坦地像是被大厨用菜刀削过的水果。
我穿过那层层浓雾,却看到那巨大的平台后面有着许多巨大的建筑……
而各种奇怪的人,正在这些建筑之间行走匆匆,劳作辛苦。
但又有些不同,这些奇怪的人,仿佛都有着异能法术一般,聚酯之间竟然尽是些匪夷所思的景象。
一个长者牛角的短发少年拉着粗粗的麻绳,麻绳后面穿着一块巨大的圆石,在平地上犁出一道又一道的深沟浅渠,然后是两个相貌美丽身着长裙的女子,她们谈笑着,指尖竟然有影影绰绰的光华闪动。
其中一碧裙女子,每一挥手,便是一亓秧苗种下,效率高的简直令人发指,另外一名女子巧笑着弹指,一弹指便往沟渠中引入一道清冽的泉水泉水在沟渠中奔腾涌动,那涌动之间竟然还带着一种莫名的伟力,将那犁出的土堆推到推平,又覆盖到那种子上面去了。
那牛角干着如此的体力活,却没有多少疲倦的样子。额头上微微见汗却也不像是累的,反倒更像是……热的……
牛角少年放下巨石,他身后道道沟壑,都好像是已经是都被犁完了的样子,水蓝衣裙的女子微笑着给他递上一片巨大的树叶,那树叶在女子手中卷成叶碗,碗中晃动的分明也是清冽的水。牛角少年憨憨一笑,结果那叶碗,咕咚一口将水喝完,又把那叶碗叠吧叠吧塞嘴里吃了,那女子娇嗔着拍打少年的肩背好像是在责备着什么,牛角少年只是摸摸头,憨憨的笑着,间或插几句嘴,却仿佛惹得那女子更是恼怒,一跺脚竟然是不再理会那少年,那牛角少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好去求救在一旁巧笑嫣然的碧裙女子。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却听不到他们有任何的声音发出,无论是娇嗔、插嘴、巧笑,还是拍打和跺脚,都没有任何声音传到我的耳中。我想要和他们打个招呼,但却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他们也似乎完全看不到我一般,任我从他们身旁“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这……的确只是幻象吧?
我继续前行,前方的土地渐渐硬实了许多,突然之间前方的光明被什么东西遮挡了住,我抬头,却看到一只巨大的山魈从前方走了出来,大花脸上冷肃威严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吓人,巨大的身影仿佛是电影中的巨大金刚一般。
虽然是幻象也是把我吓得不轻,我从那山魈旁边默默走过,在他巨大的身躯之后,却是楼宇林立,遍布了整个平台……
这里所有的建筑都仿佛是在基础的大小上放大了两到三倍,山魈身后那间甚至有五六倍大小的样子,一只大猩猩高举一支十米多长的巨木,晃晃悠悠地从我眼前走过,径直走进了其中一个建筑的大门。。
极目侧望似这般的有巨兽出入的巨大建筑竟然不下百间,有不少件数竟然还在修筑当中,细细看来,这些巨大的建筑竟然都是巨兽与人共同出力共同建设的!这般景象,莫说是见过,纵使是想,我也未曾想过……
我驻足在这百多巨屋之间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条大蛇拧着身子在一根巨木上盘转,硬生生把巨木拧出螺纹,然后又是一条条小蛇在那巨木上爬行游走,在那巨木上印刻下各种图案,眨眼间一根巨木就变成了“雕梁画栋”的精致雕纹木柱。
一只青绿色羽毛的啄木鸟在一块木板上啄出无数细小孔洞,然后旁边的青年男子用卯将木板与木条固定在一起,不消多时一个巨大的木桌就此成型。
建筑外一株桃树甩动树枝,树枝甩动之间滴滴粘稠的桃树胶从树枝上滴下,一个女子轻笑着接住,也不知施了什么法,那桃胶就均匀抹覆在了厚重的木门之上,眨眼间那厚重但颜色却显得浅淡轻薄的木门就变得“表里如一”的深沉厚重了。
这一切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在我眼前放映着。我看到一间间建筑成型、修葺、装饰,我看着一个个鸟类、兽类、人类共同劳作,我看到气象恢弘的大殿在短短一个日升日落的时间之内建成……
突然,我眼前的所有人和动物都消失了,我若有所感,转身向后看去,那巨大的乱石阵之后,是无数异兽和人类修士。
他们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派,一派在山门之外,尽是些手拿锋利兵刃的人类,一个个义愤填膺,或英俊美丽或仙风道骨的面容上一片狰狞,似乎在喝骂着什么。另一派是满脸不忿却强自压抑怒火的修士和异兽,山上一派中,一个灰衣男子当先在前,面目混沌看不真切,却仿佛在以一人之力与对方争讨着什么。
看样子,好像是山下的人和山上的人有了什么争端不成?
正诧异间,却见那山下一派中有人突然出手,手中两把短刀腾飞而出,直射山上一脉最当先的一名灰衣人。
仿佛是一个信号,山下那一派众多人士突然一齐出手,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竟然都是冲着那山上一脉领首的灰衣人打去!
那灰衣人面色一变,仓促之上手上捏诀就要接招,一层淡淡光华形成一层光滑的护罩结界,可那短刀却分明已经直射进了灰衣男子的身体——鲜血直流!
吼!
嗷!
呼!
唳!
似有无数声狂吼唳啸之声从那些巨兽口中发出,山上一脉的人动了。
那本来并不很远的距离,却如同天堑一般让人绝望!
那层结界,在无数人的注目中,在无数巨兽的咆哮中——碎了……
那个身影,被那所有璀璨凌厉的光华——淹没了……
那灰衣人身侧突然有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像是刚刚从另外一个世界赶来。
她抱住了他,用胸膛和手臂。
她微笑,他目眦欲裂,那无数光华打在女子身上,没有伤痕,没有血迹。
只是那身影渐渐暗淡,渐渐……消失……
巨大的反震力量将灰衣人远远击飞,口中狂喷的鲜血凄美艳丽。
灰衣人面如死灰,双眼无神,一种莫大的绝望从他身体中蔓延而出……
那种暴躁、凶戾、绝望、血腥、混沌的……灰色气息!
看清了,在这巨大的灰色气息弥漫下,却终于看清那灰衣人的脸了……
没有面目!!!
这灰衣人竟然没有面目!
那些原本还光彩四溢的兵刃,仿佛被灰色气息侵蚀,都变得畏缩了起来。
那山下一派的人却没有畏缩,一个个面有喜色,冲了上来,这一刻,他们的道貌岸然被扔在了一旁,眼中的贪婪,比那灰气的凶戾,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人看到那灰衣人身体渐渐腾空,也没有人看到那灰色气息在他身后凝聚成四扇羽翼,更没有人看到他肋下又生出双手,四臂四翼,面无五官,腾空而立!
他们只看到那无数灵兽,和灵兽身上那价值连城的……器官!
鲜血不能遮掩它们的光芒,至少在人类的眼中。
天地生养万物以养人。这是天道么?这是注定的么?
难道万物灵长,就一定要是世间唯一吗?难道其他的所有生物,都只能是奴隶和牲畜吗?
一只灵鹿被四个修士围杀,不善争斗的灵兽一身灵力妖力无处可使,于是数百年的修为化为一声悲鸣,伴奏着那四人争夺鹿头鹿角的狰狞面貌。
一只高大的月熊被不知名的红色绳索紧紧束缚,绝望的呼吼一声比一声嘶哑,一声比一声绝望,然而那支长管状的武器仍在它目所能及的地方刺进了它的身躯,刺进了它的胆囊,黄绿色的胆汁将长管注满,颤抖的巨大身躯是因为恐惧还是痛苦?
屠杀?不……
是虐杀!
人性的丑恶在灰色阴霾下被遮掩,所以肆无忌惮地释放着,在欲1望和贪1婪的促使下释放着。
呼……山风吹过,带着一声如有若无的呼啸。
仿佛头顶三尺的一声叹息,脚下七丈的一声冷笑。
灰衣人终于动了。
仿佛世界不规则倾斜,所有的中心和重心、交点和焦点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或者说……它?
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
它舞动,身侧有一个虚影伴舞。
那虚影,分明就是刚才那个灰衣人。
舞动,舞动……像天地初开时盘古手中的巨斧一劈。
一劈……
他的五官渐渐明晰,渐渐清秀……
那灰衣人仍在舞动,一个人,跳着一支不知名的双人舞。
他微笑着,像是解脱了什么,像是终于能够放开了什么。
灰气弥漫,无数人口吐鲜血,瘫倒在地。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帝江!混沌帝江!”
随后,燕雀无声,天地寂寥……
舞吧,舞吧,
随天地初开时起舞,于世界毁灭时终了。
他的舞,或者说——
它的舞,渐渐慢了下来。
渐渐停了下来。
他的身影,渐渐也黯淡了下来。
仿佛天地间所有光芒都随着它的舞,停了下来……
一起停下的,还有无数人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