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尼采谈自由与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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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曙光的升起3

二十一

辩护——朴实无华的风景是为大画家存在的,而奇特罕见的风景是为小画家存在的。也就是说,自然和人类的伟大事物必为其崇拜者中渺小、平庸、虚荣之辈辩护——而伟人则为质朴的事物辩护。

二十二

美的领域更广阔——我们在自然中巡游,机敏又快活,为了发现并当场捕获万物固有的美;我们时而在阳光下,时而在风雨交加时,时而在朦胧晨曦中,欲窥见那一段达于完美和极致的,点缀着峭岩、海湾、油橄榄树、伞松的海岸。同样,我们也如此巡游于人中间,做他们的发现者和侦察者,显示他们的善与恶,以此展现他们固有的美,这美的展现,一人须在阳光下,另一人须在暴风雨中,第三人又须在暗夜和雨天里。难道禁止把恶人当作有其粗犷线条和配光效果的原始风景来欣赏吗?如果恶人装出善良规矩的样子,我们看了岂不像一幅劣作和讽刺画,犹如自然中一个污点令我们苦恼?——是的,这是禁止的,人们至今只知道在道德的善人身上寻找美,难怪他们所得甚少,总在寻找没有躯体的虚幻的美!——恶人身上肯定有百种幸福为道学家们想所未想,也肯定有百种美,许多尚未被发现出来。

二十三

远看——甲:为何这样孤独?乙:我没有生任何人的气。不过,我觉得独处时看我的朋友,比起与他们共处时更清楚、更美,而当我最爱音乐、最受其感动时,我是远离音乐而生活的。看来,我需要远看,以便更好地思考事物。

二十四

一切好东西必须变得干燥——怎么!应当以一部作品所诞生时代的眼光来理解这部作品吗?然而,倘若不是这样来理解它,会有更多的乐趣,更多的惊奇,学到更多的东西!你们不曾注意到吗?每一部优秀的新作,只要它处在当时潮湿的空气里,它的价值就最小。因为它尚如此严重地占有市场、敌意、舆论以及今日与明日之间一切过眼云烟的气息?后来,它变干燥了,它的“时间性”消失了——这时,它才获得自己内在的光辉和温馨,是的,此后才有永恒的沉静目光。

二十五

界限与美——你在寻找有优美教养的人吗?那你就应当像在寻找优美景物时一样,满足于有限的眼光和视野。无疑也有全面的人,他们必定像全面的景物一样富有教益,令人惊奇,但是不美。

二十六

学习——米开朗基罗在拉斐尔身上看到功力,在自己身上看到自然:在拉斐尔是学习,在他自己则是天赋。然而,这是一种迂见,是怀着对大学究的敬畏之心而说出来的。天赋,若非从前——不论是我们父辈时,还是更早的一片段学习、经验、练习、掌握又是什么呢!而且,学习就是自己使自己有天赋——不过学习并非易事,不能光靠善良的愿望,必须善于学习。在艺术家身上,常有一种猜忌或骄矜,一旦遇到异己的因素,就立刻锋芒毕露,不由自主地从学习状态进入防御状态。拉斐尔和歌德一样,没有这种猜忌或骄矜,所以他们是伟大的学习者,而不仅仅是祖传矿藏的剥削者。拉斐尔是作为一个学习者逝去的。当时,他正在把他伟大的对手自称“自然”的东西占为己有,他每天从中搬走一些,这最高贵的窃贼。但是,在他把整个米开朗基罗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前,他就死了——他的最后一批作品,作为一项新的学习计划的开端,不够完美,却仍然相当出色。正是因为这伟大的学习者在他最艰难的作业中被死神打扰,把他所憧憬的那本可达到的最终目标一起带走了。

二十七

“自我逃避”——那种智力痉挛的人,对自己焦躁而阴郁,就像法国浪漫主义作家拜伦和缪塞一样,他们做任何事,都像脱缰之马,从自己的创作中获得短暂的,几乎使血管崩裂的快乐和热情,接着便是严冬一般的悲凉和忧伤。这种人该如何忍受自己啊!他们渴望上升到一种外在于自我的境界,怀此渴望的人,如果是基督徒,则祈求上升到上帝之中,“与上帝合为一体”;如果是莎士此亚,则上升到热情人生的形象中方感满足;如果是拜伦,则渴望行动,因为行动比思想、情感、作品更能把我们从自身引开。那么,行动欲骨子里也许就是自我逃避?——帕斯卡尔会这样问我们。事实也是如此!行动欲的最高典范可以证实这个命题。不妨以一个精神病医生的知识和经验公正地考虑一下一一历代最渴望行动的四个人都是癫痫病患者(即亚历山大、凯撒、穆罕默德和拿破仑);拜伦同样也备尝此种痛苦。

二十八

知识与美——如果人们像至今仍在做着的那样,把他们的爱慕和幸福感只留给想像和虚构的工作,那么,毫不奇怪,他们遇到与想像和虚构相反的情形,就会感到索然无味了。那种因稳妥有效、循序渐进地认识事物而产生的喜悦,已经从现代科学方法中大量涌现,为许多人所感受到。这种喜悦暂时还未被所有这些人相信,他们往往只在脱离现实、沉浸于外观之时才感到喜悦。这些人认为,现实是丑的,但是,他们不知道,对哪怕最丑的现实知识也是美的;他们也不知道,一个见多识广的人,对于现实伟大整体的揭示每每使他感到幸福,他根本不会觉得这个整体是丑的。难道有什么“本身美”的东西吗?认识者的幸福增添了世界的美,使一切存在物更加光彩照人;知识并非仅仅把自身的美加于事物之上,而是不断渗入事物之中;但愿未来的人类为这命题提供证据!在这里,我们回想起一件古老的史实: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天性如此不同的两个人,在什么是最高幸福的问题上却有一致看法,并非对于他们或对于人类而言的最高幸福,而是最高幸福本身,甚至是对于神和至圣者而言的最高幸福;他们发现它在于认识,在于娴熟地从事发现和发明的理解的行为(绝非在于“直觉”,如德国半神学家和全神学家,绝非在于幻觉,如神秘论者;同样绝非在于创作,如一切实践者)。笛卡尔和斯宾诺莎也曾作出相似的论断,他们想必品尝过知识!他们的真诚想必面临过危险——因此变为事物颂扬者的危险!

二十九

让幸福闪光——画家无法画出现实中天空的那种深邃光亮的色调,不得不把他画景物所使用的色调降得比自然的色调低一些,通过这样的技巧,他重又达到光泽的逼真以及与自然色调相应的那些色调的和谐。同样地,无法表现幸福之光泽的诗人和哲学家,也必须懂得补救;他们应当把万物的色彩表现得比实际的色彩暗淡一些,使他们所掌握的光源近于太阳,俏似美满幸福的光芒。悲观主义者赋予万物最黑暗最阴郁的颜色,使用的却是火焰和闪电,天国灵光和一切闪射强光、令人眩目的东西,在他们那里,光明的存在仅仅是为了增加恐怖,使人感到事物比本来的样子更可怕。

三十

诗人与凤凰——凤凰给诗人看一卷烧焦了的东西,它说,“别害怕!这是你的作品!它没有时代精神,也没有反时代精神。因此,它必须被烧掉。不过这是一个好兆头。它具有朝霞的某些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