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四川图书馆百年馆庆纪念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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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四川省立图书馆

——我的“大学”

艾 芦

坐落在城守街的四川省立图书馆,是20世纪40年代初出现于成都最大的一家图书馆。它有丰富的藏书,较为正规的管理。辛亥革命前,那个地方原是清王朝的城守衙门,与其他衙门有所不同的是,它的大门两旁有一对雕刻精致、玲珑可爱的石狮子。据《成都通览》载,这对“独有石狮”还是“成都之不可解”的一个“谜”呢!民国以来,那里不断被某些机关团体占用,直到1940年才辗转建成四川省立图书馆,聘请著名经史学家蒙文通先生担任馆长。在当年交通十分闭塞、文化相对落后的蓉城,省立图书馆的出现对文化饥渴的人们而言无异沙漠中的一片绿洲。

1947年挨近年底,家里实在拿不出给我交纳八斗“尊师米”的钱,而且即使东拼西凑过了这个关口,明年的学费也毫无指望。我没有参加期终考试就自动退学了,那年我还不满18岁。在百业萧条、民生凋敝的国民党统治区,与我同命运的青年学子不知有多少!贫穷是一种无情的压迫。求学不易,就业更难。幸好,我有一个虽然贫穷仍不失温暖的家,有慈祥而又理解儿子心情的双亲。他们目不识丁,但深知读书可贵,所以节衣缩食供我上学。失学后,双亲比我更难受,反而百般宽慰我。我不甘心!我想起了读书不用花钱的地方——省立图书馆。

1948年的一天,我信步来到城守街,迎面望见坐北向南、黑漆光亮的图书馆大门,门楣上是徐孝刚手书的“四川省立图书馆”七个大字。进大门右侧是签名处,我在签名簿写上自己的名字,顺手拾起管理员给的一块铜牌,怀着忐忑的心情,跨入这个向往已久的地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方圆100多平方米的天井,几株树木挺立,方方的石桌有石凳环绕其间,几只麻雀在跳跃、啾叫,一切显得那么整洁、幽静。正中是两楼一底的青砖建筑物,跨上台阶向右拐是一间宽敞的报刊阅览室,北面是一间图书阅览室。当年对外开放的只有这两间阅览室,其余的是书库和“读者止步”的房屋。当我远望着那数不清的书架和排列整齐的书籍时,有如发现“新大陆”似的,抑制不住心头的一阵狂喜,这里不正是我梦寐以求的、读书的好地方吗?我暗暗立下誓言:一定要在这里认认真真地读书,学点谋生的本领。

回到家中,我把我的发现和以后的打算告诉父母亲,希望得到支持。父亲的回答很干脆:“人各有志。只要不出钱,你天天去看书,总比那些‘卖抄手’的好嘛!”母亲说:“该吃饭的时候,你赶紧回来,不要太用功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从此,我把省立图书馆当成不收学费的“学校”,把阅览室作为没有教师的“课堂”。每天我总是提前来到,先找好一个光线充足的临窗座位,借了书便埋头阅读。开头一段时间,我东一本、西一本,借到什么就读什么,如饥似渴,囫囵吞枣,然而收效不大。随后,渐渐摸索出一个办法:先查好一批图书目录卡片,以学习历史开路,分类列出要读的书目,长计划,短安排,一本一本地啃,并做出读书笔记和适当摘录。将近两年时间,我总共阅读了几百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和历史、哲学书籍,记下了厚厚的十多本笔记。读书使我一度干涸的心田因受到清泉的滋润而焕发生机,对生活有了信心,对人生充满希望!两年的免费“学校”为我打下文化知识的基础,培养了我对文学艺术的爱好,进而影响了我大半辈子的人生道路!

在那生活咄咄逼人的艰难岁月,双亲胼手胝足挑着沉重的生活担子,让我安安心心地“躲”在图书馆看书,没有辜负大好的青春时光,真是不幸之幸运。当年整天泡图书馆的人并不多,遇到下雨天更是寥寥无几。有时空荡荡的阅览室只有我这一个读者。好几次我读得入迷了,直到图书馆打下班铃,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令我欣喜的是,阅览室出纳员的服务态度都很端正,可谓“百问不厌,百拿不烦”。他们当中有的还是来“打工”的在校大学生。我至今未能忘怀的是一位年岁稍长的大姐,她衣着朴素、态度和蔼,对我这个年轻的“老”读者往往有求必应。如我要借阅周谷城的《中国通史》,郑振铎的《文学大纲》、《插图本中国文学史》等,就是她从书库里找了很久并供我长期借阅的。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再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我非常感谢那位不知姓名的大姐——她亲切的目光,热情的态度,对我这个孤独的跋涉者都是很大的鼓舞。

省立图书馆,我的“大学”!

(原文载1992年8月《成都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