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以来,川东北一隅的开江出了几位画家。民国时期的胡子珑、陈德位,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四川美术学院教授唐德泉、唐允明等。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应是胡有全。胡多次获全国大奖、鲁迅版画终生成就奖,是颇有影响的西北高原版画家,其取材于裕固族的版画作品开拓了中国甘肃少数民族创作的新领域。改革开放30多年来,国运大兴,各美术学院毕业的开江籍画家越来越多,一时还数不过来。
陈厚鹏是开江走出来的成就卓著的国画家,尤其擅长画虎,影响最大。笔者看四川画界的老虎,已形成非他不足以成阵势的局面。另外,厚鹏的人物画、鹰、奔马、花鸟画也是了得。以他的实力,是可以拉出来在全国面前遛它一遛的了。
厚鹏兄搬来柳苑居家的这几年,我与他住得近便,来往就多。每回进得门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看他的国画新作。将画幅席地铺开,上下远近地观赏,或议论一番,或指点几处。无论是老虎、雄鹰、花鸟、马、人物,也无论是立意、构图、着墨,都让我感到一股清新之风扑面而来。就这样,我常常担当了第一读者的角色,先睹而快。我其实不懂画。但厚鹏的画看得多了,倒也积累了好些印象,一如年轮似的,看到他老兄这些年的艺术发展历程,步步提升,那硬是顾恺之顺着尖尖吃甘蔗——渐至佳境啰。
看得最多的是老虎。厚鹏画虎,过人之处首在以写意的笔墨造型,一气呵成,成就了虎的大气。仅凭这点,已非寻常。一气呵成,既是艺术手法,更是作画为文的一个很高境界。美术摄影作品的第一审美要素,应是画幅所给予的整体性气势、神韵等的感觉及其所产生的第一眼的吸引和震撼。这恰是厚鹏兄水墨作画取胜的首要因子。他的虎画、鹰画、钟馗人物画等作品,整体性气势、神韵,脱颖而出,尤其给人印象强烈。而这一效果的得来,应是源于他的大写意笔墨。大写意笔墨,应是开江画界的一个颇具特色的艺术根基和传统。著名百岁老人、早年毕业于上海美专的乡人胡子珑先生,最早给开江带进现代绘画艺术。他的墨荷画,代表了他在艺术创作实践中形成的独特风格。1985年12月,晚年的他赴北京参观第六届全国美术展览归来,不无感叹地说,“对我自己的国画作品增加了信心,肯定我的大写意笔墨,有我独特的风格”。把这一点跟厚鹏的艺术实践联系起来,也与胡子珑的学生、著名国画家刘伯骏先生的作品联系起来,不难看出一个传统根脉的延续和发展。
一气呵成,反映了厚鹏的功力深厚,笔力老到,彰显了中国画的翰墨淋漓的艺术本色。一气呵成者,一鼓作气也。须知“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作画为文何尝不是如此。艺术家的才情、大略、气魄,尽在一气呵成中。呜呼,若没有西画素描的相当功力,谈何容易。画虎画皮难画骨,这“骨”就是虎的神威、虎的神力、虎的神韵。一句话,就是虎气。这是个大命题。陈厚鹏抓住不放,刻意追求,反映在造型上,反映在对虎的动静把握上。在静态中,画出某种动感,某种不怒而威的神力;在如晦风雨中,画出某种静气,某种伟大苍凉。在闲暇中,画出“回眸时看小於菟”的亲情柔意,某种人间大爱。正如同乡诗词家李德明所题诗句:“岂需浮白消块垒,动静行藏具有神。”既然“虎气”是虎画必不可少的一个精神气质。这一气质的表现丰富多彩,在每一张画里都应是独特而不可重复的、个性的、创新的、深入发掘的。细加考察不难发现,厚鹏笔下的卧虎,其虎纹竟如山石之纹。此一笔法的近似,其实是有原创意义的。山石与虎的某种内在气质,被巧妙融合起来,韵味深长,由人去体会吧。在《八千里路云和月》中,虎的右上方位置是云和月,隐隐传达了某种萧森之气,恰也是画面所需要烘托的一种气氛,同时也是形成虎气的一个背景元素、一个意境元素、一个暗示。飞白部分,是虎的活动空间构成,或给人以千山万壑之形势,或给人以山高水远之意境,也就有了博大深厚——而这是虎画所必须具备的内涵。以上三条,是虎画艺术的精微之所在,是画家画外的人生功德、文化修炼功夫的结果,而非笔墨本身。厚鹏的鹰画也让我喜欢,可谓画如其人——陈厚鹏,厚鹏嘛!命定与大鹏有缘。他的鹰,总是让我联想起王维的“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德明兄也看好,吟咏道:“人间城郭知无数,冀展长空品自高。”我曾自拟一句歇后语,叫“厚鹏画的鹰翅膀——扒得宽”,还颇为自鸣得意。
自古有一个说法,观画,令人惊不如令人喜,令人喜不如令人思。厚鹏对虎气的把握,对雄鹰的描摹、对奔马的驾驭,得力于对人生内在精神的深广认知、厚重体验,以及浓而后淡的笔墨传达。国画讲究惜墨如金,厚鹏作画擅长留白,计白当黑,想象空间更大,用于画虎,更添“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气势,那就高迈而非凡了。
画的神妙在似与不似之间。近两年,陈厚鹏作画题材已经扩大,画人物、画马,均已形成特色优势,前景看好。一幅《马到功成》,奔跑马群分布于画面,整体观之,其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之势不可阻挡;细微察之,其彪悍勇武、驰荡征战之气概不可一世;比之如山,有山石的峥嵘、山体的巍峨,更有山脉的横亘绵远;比之若河,有河波的激歂、河床的伟岸,更有河流的奔腾激越,让人产生气脉悠长的神秘感、敬畏感,在心理上一下就把人镇住,震慑,浩叹,雄浑之气油然而生。在艺术上传输自然力的生命之美、原始之美、天地之美。论章法和手笔,远近散乱,看似无踪而有序列,大小显隐,幡然有章而无法度之束缚。水墨人物画《乐融融》,画面是养鸡少女观赏着她的杰作,目光落处,是几只黄毛茸茸的小生灵。观那小脚丫,不是小鸭,胜似小鸭。恰在似与不似之间,相映成趣,生机盎然。一幅《雨过天晴》,以大特写画大水牛,以泼墨状牛的硕壮躯体,占满几乎整个画面,然而,细笔勾勒牛背伏一牧牛女童,着轻盈漂亮的大红花衣,头上一顶金字塔形浅白斗笠,立即巧妙地将牛身的巨大体量感消失一尽。雨过天晴,青山分外明。如何摹写青山绿水的“明”,以抒写牛女之“俏”?画家做了自己独有的回答。这一处理方式,大胆,出新,又无不是以美作为艺术支持。在手法上,拉近了国画与油画的距离,或可说是用中国画之“虚”与西洋油画之“实”的融合,这会不会是千年中国画的一条发展新路?
有发现、有特色、有内涵、有创新,是厚鹏的追求,也是厚鹏的收获,得到了画界的普遍好评。成都市文联的《艺术与舞台》杂志不吝版面,给他出一期专辑,上海《文汇报》副刊辟出两整版的篇幅,刊载介绍他的画作,都说明他的艺术追求是十分成功的。
笔墨技艺都是玩出来的。“玩笔墨”一说当为至理。写写画画中的神思飞跃、兴会如泉,都要有一个轻松、闲适的心境。这就是“玩”所要有的心境。当然,这仅仅是就笔墨而言,至于构思、用意、造境,那就不是随便拿一个“玩”字就可以道出来的了。学养、胸襟、智慧、灵气、生活阅历、感悟力……这诸多要素无不成为画家的底气,直接融汇于笔墨,渗透于“玩”之中,构成画作成功的关键。没有这些内在的东西,笔墨就失去了依托,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作为同乡好友,深知厚鹏浑身散发的江湖哥们豪气,浑身浸透的笔墨字画灵气,那可是名满县城,声誉隆隆。下棋,不输人;打球,有一手;连路见不平,要打架,也绝不因为“把把儿”瘦小而有所畏惧退让。乡人认定,厚鹏天生就是个画家料子,少年县里出名,如今全省全国出名,自自然然,平平淡淡,不要哪个来炒作,不要我等来延誉。做朋友,他这号子的人,世上不是随便就可以得到的哟。与陈厚鹏自少年时代同在县中读书,后来还成了县文化馆同事,不想如今旅居蓉城又比邻而居,三天两头都有个打堆的时候。他说他的艺术,我论我的学术,与一帮朋友营建了一个“各说阁”的文化沙龙。
尘世纷纭无常,人生匆忽有时,如此与厚鹏结谊,大堪告慰平生也矣。
2009年8月3日初稿于成都锦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