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日本人占据了东北,难道不同样是驱狼引虎?到时日本人又怎么会舍得吐出到口的肥肉?”
“这就要比国运了。蕞尔小国,体积能量都远不如沙俄,要对付他们自然容易的多,假以时日,他们终归是比不过我中华的,他们也许能在关外呆十年,也许能呆几十年,但等我等变法成功,国力强盛,何愁不能再赶走他们?再说中堂已经有了筹谋,他已经启奏皇上,要加快加大力度往关外大量移民,这几年计划要往关外移民三千万人口,这差不多是日本总个国家的人口数量了,有了如此多大汉子民,还怕他们能兴风作浪?”
这倒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李鸿章果然是老谋深算,姜还是老的辣呀。只是日本人能看穿他的把戏,会愿意赌上国运来与沙俄火拼吗?谭嗣同不禁对李鸿章改变了看法。
“李中堂对变法又如何看待?”谭嗣同换开话题,他更关心的是眼下。李鸿章看来不是昏庸之辈,也是汉人里权势最大的,可以左右局势。但从他掣肘张之洞的态度来看,此人显然并不热心改革。
“实业救国只能治标,一味强硬只能加速败亡,不疼不痒的改革只是苟延残喘,李中堂对局势看得非常透彻。要变法,就要全面彻底的推倒重来。
可他老了,为了声名着想,显然不会想再做什么激烈的举动。中国的士大夫读的四书五经,讲究的是忠孝仁义,他这把年纪只求落个鞠躬尽瘁,一心谋国的好名声,要他做世人眼里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显然不会去做的。这就是他的态度。”
“他的意思是变就要彻底的改变,可他自己却不愿意去做。”谭嗣同总结。
“嗯,所以他看得透,却没勇气去改变。”袁世凯遗憾说道。
“这就是我今天与你细说的目的,改变这个国家,只能靠你我了。并且要变法,就要彻彻底底的变,推翻这个制度,建立一个与西方国家同步的国家,如此我们才能矗立在这个强者为王的世界里。”
“但是彻底摧毁了这个国家,我们却没有准备好怎么重建,到时候只怕倒会成为国家民族的罪人!”谭嗣同担心过激的改变会对国家带来更大的伤害。
“这也是李中堂担心的地方,但是我辈生逢乱世,既然希望有所作为,怎么可以瞻前顾后,不能名垂千古,便是贻羞万年,自古枭雄从来都是大破大立,我袁项城早就有如此打算。”
说道这里,袁世凯话语一转:“我只是担心你毕竟书生意气太重,终究脱不了忠孝仁义的窠臼,所以才一直劝你不要变法太深。若要翻天覆地,必要非常手段,无所不及,你仁厚单纯,不懂得权谋诡诈,我怕你日后被仁慈忠厚所累呀。”
一番话如惊涛骇浪,谭嗣同听得惊心动魄。原来李鸿章如此深谋远虑,原来袁世凯比自己走的更远,他竟然早有了颠覆江山之心。自己在他们面前,竟然显得如此稚嫩。
他即感激袁世凯的爱护之意,又为他的胆大妄为心惊。他交结权贵,纵横捭阖,心中所谋的显然不是变法维新这么简单了。这和自己的初衷是一样吗?自己和他还是一路吗?谭嗣同心中疑虑。
二人相处其实并不多时,只因心意相投,互相引为知己。今日袁世凯坦露心机,显然对谭嗣同是披肝沥胆,赤诚相待。但谭嗣同的思想其实并没有走那么远,他一直希望的是如何让这个国家复兴,让百姓可以安居乐业,让社会可以公平正义。但具体如何去实现这个理想,他其实一直没有一个完整清晰的理念。为此他求教过左宗棠,追随过张之洞,也和张宗禹讨论过,和陈近南辩论过,但都给不了他答案。
可袁世凯显然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他要做的是彻底倾覆这个他效力的朝廷。建立一个以西方国家为榜样的新国家。洪秀全这样做过,但他只是以邪教来蛊惑人心,他失败了。袁世凯能做到吗?他真的懂得西方社会的理念制度吗?西方那套拿到中国来会不会水土不服呢?如果失败了,岂不是又是战乱连年,百姓遭殃?国家复兴的希望又将落空?前几****还劝自己谨慎行事,今日坦露真言,自己该和他结盟,还是各自行事?
“还有一事我要提醒你,那个苟风涛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能不得罪他你就忍让他一点。据我看,皇帝虽然已经亲政,其实还是太后在当家做主的,你要变法,没有那个老太后的支持,只怕终归是镜花水月。
现在有个叫李提摩太的英国传教士正给中堂做幕僚,你我此次去上海,正好可以和他交流一下。这样对你可以对西方的制度可以有个更明晰的了解。”袁世凯再次邀谭嗣同一起赴沪。
两人商量好行程,谭嗣同朱嬛玉便告辞回会馆。和袁世凯的交谈让他心里一团乱麻,需要先捋清一下思路。
走到大街,朱嬛玉挽着谭嗣同手臂,缓缓说道:“你这个朋友和你不是同路!日后你与他相交,当留个心眼。”
“何有此言?”
“直觉,你宅心仁厚,他年纪轻轻却老谋深算,且志向深远,我怕你吃他的亏。”
“呵呵,小女孩心事。与人相交,讲究的是意气相投,推心置腹。怎么可以凭直觉来评判人。”
“女人的直觉最准,你相信我,还是对他要有些保留。”朱嬛玉总觉得袁世凯貌似粗豪,却机心深重,深怕自己情郎日后吃亏。
此人刚才与荣禄喝酒时似乎已经酩酊大醉,可显然只是故意要给荣禄一个粗鲁军人的假象。而他与谭嗣同交谈时的锋芒毕露,那才是他的真面目。
谭嗣同心仰圣贤,行事为人皆求仰不祚天,俯不愧地。他为人品德那是无出其右。可政治比的是勾心斗角,看不见的冷箭暗器。还有那宽阔深远的视野。
但看这袁大头明明视权贵如粪土,却偏偏刻意结交。更重要的是朱嬛玉从小学的就是霸王权谋之术,她刚才听了袁世凯说李鸿章对关外国土的布置,对朝鲜交趾国运的命运的如弃敝屣,心中对袁世凯与李鸿章那筹谋定夺,纵横捭阖的政治手腕更为惊心。
显然在政治上谭嗣同还稚嫩得很,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他们敢拿国运做赌注,以他国之利益做交易,那胆魄,那谋略,只怕寻常人皆为他们手中棋子,这叫朱嬛玉如何不担心谭嗣同!
自己的谭哥哥要加入他们的政治游戏,能玩的过他们吗?
他只求为天地立心,为天下立太平。可政治,那是黑暗,是肮脏,是翻云覆雨,是视人命如草芥,视天下人为刍狗。他们一个念头,就决定了一国命运,一个筹谋,就要三千万人背井离乡,谭哥哥行吗?他会不顾一切拿国土人命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吗?
谭嗣同自然明白朱嬛玉心意,也对袁世凯有些许不认同,袁世凯杀伐太盛,无悲悯之心,外粗内细,其实机心深重,且不尊礼法,有翻天的反骨,这些其实早看在眼里。
但不知为何,谭嗣同对此人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种感觉因为角度不同,所以也与朱嬛玉的感受完全相反。冥冥中谭嗣同倒觉得这个人也许才是真正能完成自己理想的最佳人选。
这袁世凯就如那三国的曹操,少年就敢于任事,文韬武略,眼界能力,皆异于常人,甚至胜与自己。因为他敢不拘礼法,又懂得顺势而为,自古枭雄莫不如此。看他杀人如麻,挥金如土,即敢与虎狼周旋,又懂得左右逢源。不正是那活脱脱的曹操转世?
那曾文正公和李鸿章为名教所困,一生小心谨慎。而张之洞更爱惜羽毛,名为钱屠,却偏偏在钱财上总是左支右拙。左宗棠武功自然胜于他袁世凯,但在政治上显然不如他长袖善舞。
而他显然根本不信那套什么君臣父子的礼教,言语中早有了反骨。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不就是他的心意吗?曾国潘当年手握百万大军,坐拥半壁江山,却为君臣礼法所拒,丝毫不敢有半点忤逆之心,皆为名教所困也。
朝鲜国库成为他袁世凯的私人金库,生财有道,而又不贪为私有,只用于交游军事,这份能力和眼界,也非张之洞能比。
敢在他国异土平战乱,清君侧,擒君王,敌倭寇。这份胆气和武功也是当世无人可以匹敌了。
一个人不屑权威,不恋钱财,又敢于杀伐决断,且睿智聪明,只要把他指引到了高尚的理想道路上,何愁他不会成为一代英豪!
谭嗣同有信心把自己这位朋友引导到为天下立太平而奋斗的崇高理想道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