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晚清豪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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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鬼门

佛堂里传来诵经声,是万云大师在念摩诃般若菠萝蜜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一条人影飘到,伸手接住打飞的万舵主,雷奔一看,却是旧人。来人身长八尺,形如鬼魅,人称黑无常江克,此人一到,白无常江夜自然就在左右不远了,那么鬼王闫森显然也得了消息。二十年前,雷奔与另一高手在黄河道上与黑白无常两兄弟已经交过手,当日鬼王不在,四人战了一日一夜,精疲力尽,正是洪门一一等一的高手赶到,才吓跑了两无常,不想今日真是冤家路窄,雷奔已知无法善了。江克拱手问道:“雷堂主果然英雄不减当年呀。”雷奔说:“难道阎王也觊觎这无影宝物?”

“阎王武功已经天下无敌,臻入化境,贪你家什么宝贝,只是听说当年名震天下的洪门刑堂堂主不惜隐身一小小镖局,隐忍数十年,此次却重出江湖,必有所图,我江某心中疑惑,便要来务必来探个究竟。阎王却也是要来见个旧人。”

“百鬼门纵横西北,又何必一定要与洪门结下梁子?”

“洪门在甘陕干的大事,搅得西北鸡犬不宁,这梁子早就结下了。”

那黑无常放下尸体,亮出招魂蟠,遥指雷奔。江克那招魂蟠黑旗白字,上写‘到此处无路。’那蟠棍玄铁铸造,可长可短,两端是尖刀,内藏毒针,防不胜防。雷奔当年空手相敌,吃尽了苦头,再见这兵器,还是想不到克制的办法。踌躇之间,想起身后包袱,却还是忍住,双手一分,摆开架势。这时人影一闪,却是白无常到了,那江夜也拿了根招魂蟠,惨白旗蟠,上写的是漆黑大字:‘行这路断魂。’

雷奔恨不得泪奔,这一个冤魂就够戗,再来一个野鬼,任他鉄胆雄心,也不禁叫苦。此时一干镖师早已排在寺门口,先前那斩杀五鬼的刀客起身上前,挡住了黑无常,刘平率领其他人对住了万从龙带来的一伙强徒。这一众镖师,原来都是洪门外八堂兄弟,主管洪门刑堂生杀,个个身怀绝技,绝非寻常人等,此次假借镖师身份随刑堂堂主前来,都是为护送本门一件极为重要的圣物,物在人在,本抱了必死之心,此刻形势危急,大家奋勇向前,必要护住堂主周全。

五个刀客已经和黑无常交上手,五人拿的是镔铁长刀,此刀由当年戚家军为抗倭特制,柄长刀窄,精钢千锤百炼而成,五人排开正是当年戚家军杀寇的阵法,可守可攻,也是洪门代代为反清复明而日日操练的不传阵法,当年军师陈近南于郑成功军中学得,又传与洪门前五祖,中午祖,后五祖,帮中人人熟悉,对付一般江湖豪客,绰绰有余,就是于千军万马中,也可互为犄角,攻守相辅,阵势可三人为阵,也可百人为阵,当年杀得日本人百余年再不敢踏入中土,只可惜时日俱变,如今日本与西方各国军中都是以火器为兵器,钢刀再利,也抵不住枪炮火药。清朝当年以武功夺天下,以钢刀铁骑征服了九州八荒,到第八位皇帝同治却硬是被洋人用火器赶出了皇城。此刻这阵法暂时了缠住黑无常,只是那黑无常武功太过高强,时间一长,五人左支右拙,露出了败相,雷奔只想速战速决,好支援五人,可江克的招魂蟠犹如幽灵,饶雷奔拳法精妙,却无法近得了江克。杀得性起,雷奔一声狮子吼,乘江克稍怔,一招饿虎扑食,正是洪拳中的虎拳,合身冲向江克,那白无常急按机关,放出一蓬毒针,阻住雷奔。

雷奔一招风摆杨柳避过,欺身而上,却是鹞拳,一招乌龙盘尾,又是龙拳,终于近身缠住江克,不等江克变招,雷奔硬挨了白无常招魂蟠一击,排山倒海,双掌印在了江克胸前。两人轰然分开,白无常震得口眼流血,雷奔腰间也被招魂蟠穿了个大洞。一时都无力倒地。那黑无常见兄弟倒地,毕竟兄弟情深,双手一分,招魂蟠竟分为两截,架住两边劈刀,一脚踢飞正面的刀客,阵型顿散,江夜冲出刀阵,反手刺死一个,两支招魂蟠掷出,奔雷奔直射了过来。雷奔就地一滚,避开一击,浑身乏力,却再躲不开第二支招魂蟠。那蟠杆穿胸而过,把雷奔牢牢钉在地上。江夜拾起射偏的蟠棍,迎头击向雷奔,誓要把这统领洪门万千子弟的刑堂堂主当场格杀。

一道剑光一闪,挡住黑无常,正是那佛堂与云龙法师论道的白衣少年。那少年见得庙前厮杀,自身原与镖门多有渊源,又敬雷奔一身功夫,早就想出手帮众镖师,却被法师拦住,见雷奔马上要命毙当场,再也忍不住出手相救。云龙法师唱声喏,也随他走了出来。法师望了那万从龙的尸首一眼,稍露凄然之色,复有面复平常。这时白无常早已恢复,把那四个刀客一一击杀,刘平一众和三省豪强正迎头厮杀,山道又冲上一众精壮孩子,短衣头巾,手持白骨状兵刃,却不管镖师还是随万从龙上山的诸人,见人便杀,一时间杀得死伤殆尽,佛门净地,竟血流成河,尸首遍地。少年一剑挡住黑白无常,也快支撑不住。这时山坡走来一人,隔千步之外,杀气凛凛,云龙法师问道,可是鬼王?正是闫森。那人答道。施施然行到庙前,也无兵器,他扫了一眼少年的长剑,说道:“七星宝剑,可惜了,你杀气不够。”便不再看他。那黑白无常看门主来了,退到一边。

“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九流本一家。云龙法师可好?”

那鬼王面目清秀,并无狰狞之相,只是身上浓浓杀气逼人。法师答道,“鬼王何苦造这这无边杀孽?”

“你法师当年难道不是杀人如麻?从江南到甘陕,法师所到之处,何处不是白骨垒垒,今日却和我说佛法?”

法师长叹,“正是当年杀孽太重,我如今皈依法门,日日咏经念佛,只求洗了这一身罪孽,求神佛不弃我罪孽之身。”

“你若要赎罪,何不杀了自己,只怕是百死莫恕吧。当年你洪门千求万哄,要我百鬼门入了你捻军,河南分兵,遵王就在这襄阳大败僧格林沁,救了捻军万千将士,后兵败被围,喏大的洪门,却无人施加援手,东捻溃败,尊王被擒,我百鬼门三百好手杀入清营,尽数战死,当日你这洪门主事却远遁江南,求保自身,早该死了。我今日来,就是要为五万东捻兄弟讨还公道”

鬼王又道:“我百鬼门本为羌人,逐水草而住,以畜牧为生。自汉唐以来,被你们汉人赶尽杀绝,奔走西南,当年回乱,又被满人屠杀,本听了你洪门教义,四海一家,兄弟相助,信了你们汉人,助你们起兵杀贼,谁知满人凶残,汉人狡黠,都是背信弃义之辈,个个该死该杀。”

云龙法师黯然:“当日我有要梁王率兵直奔直隶,原就是围魏救赵,终归是迟了,却绝不是置兄弟同门不顾,后梁王兵败,洪门本是各党各门捻在一起,势力松散,一旦兵败,再无大规模可用之兵,朝廷又追杀本门,大家伙只好各自潜藏,直到前些日子,雷奔兄弟前来找我,才知道各自情况。我既已遁入空门,从此再不愿过问洪门之事,当年除强济世之心乃真,如今悔过日新之意亦实,我乃当年洪门主事,阎王若要怪罪,也是我引起的无端杀孽,腥风血雨,今日你只管杀我便是,绝不还手。只是有一事相求,雷奔所护之物,一直藏在神农架白鹤洞内,是郑王与军事心血,我落发于此地,也是为好好守护,如今有人要借此物东山再起,我本是反对,阎王不取,我自差人送与可托之人,阎王要取,也当好好珍惜传承,即入洪门,却不可违了当日誓言。毁了先贤圣物。”

那阎王神情一黯,也想起前尘旧事,心中又硬:“我不管什么遗物,我是阎王,只管死,不管生,今日你我就结了这恩怨旧事。”法师说道:“你动手吧,只是这少年去湖北寻亲,偶过此地,与我聊的投机,才逗留在此,不想遇此凶灾,本与你我无关,且放他走。”

那少年一直听二人说话,心中已渐渐理清头绪,原来此二人都是洪门同门,洪门当年由郑成功开门立派,成立于台湾,郑成功派了手下五名大将来大陆,是为前五祖,后有中五祖,后五祖,拜关二爷,行忠义事,任侠仗义,在中原各地教育民众,传授武功,联络各路豪杰,反清复明,当年萧朝贵就是在广东三合会领头起兵,打下了一个太平天国。张乐行成立捻军,也是得洪门援手。此时二人说的是太平天国灭亡后,捻军为了躲避湘军围剿,分兵两路,由尊王赖文光率东捻转战江南,梁王张宗禹率西捻奔袭甘陕。那尊王在襄阳打败清军悍将僧林格沁,又在山东曹县斩杀此人,可惜连年转战,兵疲马乏,终于被围在江苏扬州。尊王向梁王求救,可梁王却不南下救援,反由陕西直攻直隶,逼向京城,尊王等不到救兵,兵败被俘,被淮军刘传铭就地处决那段公案。少年虽然年轻,却从小天资过人,又得名师指点,对本朝大小事故都有了解,心知那梁王用的是三十六计的围魏救赵,当时曾国藩的湘军,左宗棠的楚军,李鸿章的淮军,几十万人马已将东捻围了个水泄不通,西捻军只有三万兵将,纵然有通天之力也难救尊王于水火。那梁王挥兵攻杀直隶,原是步好棋。当时京城震动,清帝也吓得差点弃城远走,只是兵马终归太少,虽有奇袭,却难硬攻,各路勤王兵马一到,那梁王也自身难保,只好转战齐鲁,终于也溃败于山东。想来梁王兵败,却是由救尊王而起,却不料还被尊王旧部怨恨,酿成了今夜血案。正思想间,心中一惊,此二人都是朝廷巨犯,不想却在此处相逢,那少年父亲是本朝名宦,自己从小学的是四书五经,原本应该对二人嫉恶如仇,不知怎地,心中却有凄然之意。抬头望向二人,正遇阎王目光扫来。目光交错,阎王转向法师:“此人骨骼清奇,本是清修气度,却森然有侠气,眉目蕴深,宅心仁厚,心中又有不平之意。颧高颌窄,只怕我不杀他,也是不寿之相。”

云龙法师这些年精研佛学,已深知冰鉴之学,命相之理。知阎王所言不虚。也不纠缠,闭目说道:“动手吧。”

心中早有求死之意。鬼王闫森也不再多言,只想尊王兵败皆因洪门不发兵相救,执意要为尊王和枉死的兄弟们报仇,挥掌便连击法师胸口三掌。那法师脸色惨白,却不还手。到第四掌终于挨不住,一口鲜血喷出。鬼王第五掌举起,却也再落不下来。停手转身:“世间无人能硬挨我三掌,你必死无疑。我百鬼门也与你洪门恩怨从此两清。想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今日行踪,却是你自家亲兄弟告诉我的,要怨,就怨他吧。”携了黑白无常等人,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