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锦衣公子打破了沉寂。
“姑娘一番话果然掷地有声,有如醍醐灌顶。敢再请问姑娘一个问题,姑娘认为欲强我大宋,其道何为呢?”锦衣公子见唐雨合侃侃而谈,目光犀利,切中要害,对国事见解自成一套,惊为奇女子,便起了猎奇之心,有意刁难她一下。
这个问题若对当时“无才便是德”的女子而言无疑是个难题,但对唐雨合来说却是小菜一碟,她深谙历史熟读政治,此刻自然而然想起了一个伟大的人——明朝宰相张居正。他是历史上建树颇丰的一个政治家,改革家。从考成法到一条鞭法,从惩办贪污到清理欠赋、清查田亩……等一系列的举措都产生了极深极大的影响,为国为民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与朱熹陈亮这些空谈“王霸”“天下”的人相比,他才是真正的实行者。唐雨合欣赏他也正基于此。
唐雨合觉得南宋末期与明朝末期国势衰弱有共通之处,所以张居正的这套见解在此刻同样具有效果。于是她便说:“空谈王霸利义毫无现实意义,真正要国家富强,就要解决国家财用大匮。而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巩固国防,整顿吏治。”
瘦脸文士打断她的话:“说得容易做得难。历代帝王都想解决国家财用大匮,可事实上却没几人做到。当今国势疲弊,人民穷困,更是财用大匮之时,巩固国防,整顿吏治又谈何容易!”
唐雨合说:“这就要看当今皇上有没有决心改革了。如果最高统治者皇帝能节用爱民,以保国本,必能改善国家财政状况,不过,除了节流,还需要进一步开辟财源,增加收入。但我反对通过开利源来理财,致理之要,惟在于安民。安民养民方是国富的道理。”
“那么又如何才能增加国家财政收入呢?”锦衣公子还是追问不舍,似对这个问题特别关心。
唐雨合沉吟一下说:“国家现都由田赋支撑,而田赋收入因土地兼并和负担不均而很难增加。为此,我认为唯有实行惩办贪污,清理欠赋和清查田亩等措施,进行大规模的整治改革方能使国家走出财务困境。”唐雨合又向他们详细地解说这些措施。
这些三百多年后才有人想出的措施自然听得那些古人一楞一楞的,既惊奇又不能不叹服。
“姑娘出语不凡!”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文士们听了无不对唐雨合赞不绝口。
唐雨合见天色已晚,怕邢枫担心,不想再逗留下去,当下向他们告辞。那国脸文士意犹未尽盛情邀请她改日有空移玉到巾山书院一叙,再向她讨教问题。唐雨合满口答应。
唐雨合走出天下楼时,天空却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此时夜已深,路上难叫马车,而此地离将军府尚有一段不短的路,虽是小雨,但这样一路淋过去难免会成落汤鸡。唐雨合正着急间,一辆马车停在了她的身边,只见那个锦衣公子揭帘而出,对她说:“上我的马车吧,我送你一程。”
唐雨合微一迟疑,便跳上马车。
“你住哪里?”
“城西将军府。”
“城西将军府好像是邢将军的府上。”
“你知道邢枫?”
“不败战神邢枫大将军来到京城的消息恐怕朝野尽知了。姑娘是邢将军的家人?”
“还不算是。”
“是何意思?”锦衣公子突然会意了,“你是邢将军的未婚妻吧?”
唐雨合点点头。
“你们没有成亲就?”
“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住在一起。”
“你不觉得这样不太方便吗?你不怕别人说闲话?”
唐雨合这时才想到在古代这样做的确是会惹来流言蜚语的。“我刚来临安,不去将军府只能住客栈了。可我身边的银子给了那对卖艺的父女。唉,我怎么这么糊涂,看来我只能露宿街头了。”唐雨合苦笑不已。
“呵呵,像你这样的女子我还真是头一回遇见。怎么说你呢?”锦衣公子蹙眉望天,为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她而苦恼。
“我知道在你们的眼里我是个大逆不道的人。”唐雨合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不对。你是个很有思想很有个性的女孩。说不出来的感觉,反正就是太不简单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很不简单耶。看你的谈吐举止,我想呀你不是位高权重的大官就是王公贵戚。”
“我像吗?”锦衣公子顿时哈哈大笑。
细雨蒙蒙、和风拂面的夜晚,俊男美女,挨肩而坐,有说有笑,一路风雨一路歌,多么惬意的美事!
唐雨合没有想到自己一到临安就遇上了这么一个贵人。她承认对他颇有好感,不仅仅因为他长得帅,也不仅仅因为他两次相助于自己,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他不像其他的古人一样轻视女人,尤其是像他这样既贵且富的人。虽然他们才认识一天,甚至连名字也还不知道,但唐雨合却不想去追问太多。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偶尔遇到过一个人,共行过一段路,然后分手,永远不见。这样的感觉不也挺好吗?
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的过客,而有些人注定是一生的伴侣。
不几时,到了将军府外,唐雨合向他道声谢下了马车。
“姑娘,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相信你不是随便的女孩,但别人就不一定会这么想了。”锦衣公子友善地说了这话后就策马而去。
唐雨合心里暖了一下,默默地说了声谢谢。进了府,就看见邢枫了。他正手举一只酒杯,静静地伫立在花园的栏杆旁,对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出神,眼睛里笼了一层淡淡的愁云。
“邢枫!”直到唐雨合走近他,他才回过神来。
“回来了。”邢枫心不在焉地说。
“我这么晚才回来,你也不问问我去了哪里,也不想知道我今天都做了些什么事,你不怕我走丢吗?”唐雨合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邢枫笑了笑,忽然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有心事?”
“没事。”邢枫故作轻松地笑笑,“对了,你告诉我,你今天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
“呵呵,我今天呀真是大出风头,你知道吗?今天我在天下楼论天下,将这些满腹经纶自以为是的才子学者们说得个个心服口服。”唐雨合不无得意地说,但见邢枫似乎提不起劲,便觉兴味阑珊,当下打住了话,问他:“你今天真的有心事。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很晚了,我送你去福来客栈。今晚你先在那宿一宿,明天我再帮你租间房子。”邢枫说着往外走。
“等等。”唐雨合冲上去拉住他,“你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邢枫无言。
“我知道了,你没有向皇上提我们的事,是不?”唐雨合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邢枫神情更是抑郁。
“怎么了?难道你提了皇上却不答应?”唐雨合不由大急起来。
“雨合,对不起。”邢枫说,“早上我进宫面圣,正想向皇上提出我们的事,可皇上已开口将赵茜公主赐婚给我,圣旨都已拟好了,我……”邢枫的眼睛里写满了歉愧与痛苦。
“你没有拒绝是不是?你接旨了是不是?”邢枫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唐雨合已站立不稳,心口更似被撕裂开来般疼。
“我反抗了,但皇上毕竟是皇上,君无戏言。”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说过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为了我们将来的幸福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可是一道圣旨你就改变了,什么海枯石烂,矢志不渝,原来都是骗人的谎言!”
唐雨合心如刀绞,泪流满面。没有任何预兆,幸福突然崩塌了,任何坚强的女子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在这一刻,女人出自本能的便是流泪。
没有男人会抵得住女人的眼泪,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女人,邢枫忍不住拥住了她,低声痛苦地喊道:“雨合,你别这样。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出自我的真心。我今生今世爱的人只有你,我今生今世想娶的人也只有你。你相信我,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要给我时间。”
唐雨合边哭边挣扎。
“我去求飞凤。只要飞凤不同意这门婚事,皇上最疼她,一定依她的。”
邢枫的一句话让唐雨合的头脑突然清醒过来。
“飞凤?”唐雨合想:现在的赵茜公主不就是翟飞凤吗?可飞凤对邢枫一直有意,更明确地表示要与我公平竞争,只是万没想到飞凤竟会使出这么绝的一招,飞凤,飞凤,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太不够朋友了。
“她那么喜欢你,会同意退婚吗?”唐雨合生气地说。
“你说她喜欢我?这怎么可能?”邢枫呵呵笑了。
“你难道一点都没感觉出来吗?她看你的眼神连傻瓜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她还亲口对我说要跟我公平竞争!”
“她真的这么说吗?”邢枫怔住了,他发觉唐雨合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只是他毫无心理准备,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一时心下大乱。他对飞凤是有些好感,但那只是对朋友的感情,在他的脑子里她是他的三弟媳,他从来没想过他和她会有什么纠葛,可如今她却爱上了他,这是多么地不可思议!
“有一个那么漂亮的公主爱你,你动心了吧。嘿嘿,驸马,那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啊。”唐雨合见了他这副表情,更是大吃飞凤的醋,说话也不由地尖酸起来。
邢枫悠悠叹了口气,背转身去。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唐雨合知道她的话刺伤了他的心,有些歉然,上前轻扯他的衣衫。
邢枫抓住她的手,面对着她情意拳拳地说:“雨合,你明知道我并不在乎驸马这个称呼,更不在意世上其他女子的爱。这样的时刻,我更希望你能信任我,理解我,支持我,帮助我,给我力量,让我去战胜前路一切的困难和险阻。”
唐雨合点点头。
“我明天就进宫跟飞凤说清楚。希望她能明白并成全我们。如果,万一行不通的话,我答应你,我可以抛弃一切,带你远走高飞。”
唐雨合看着邢枫一脸坚毅,她感动了。
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抛弃一切功名利禄,就是现代的男人也做不到,何况古代的男人!而她,唐雨合,红尘中一个平凡的女子,何其有幸,竟拥有一个这样爱她的男人。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即使他只是为了安慰她而说的,即使以后他们仍然不得不分开,对她来说也已足够。她不再怨天尤人,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希望时间凝固在这一刻,地球不再转动。
这晚唐雨合失眠了。她在福来客栈辗转反侧了一夜,清晨起来头还晕沉沉的。当她下楼时,神思恍惚的她竟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这人竟然是她最讨厌最不想见的人——贾炎庆!一大清早就遇上这个瘟神,真是倒霉。唐雨合心中暗呼一声。
“王姑娘,我们还真是有缘呀。”贾炎庆依然用那坏坏的眼神看着她,笑嘻嘻地说。
“这叫冤家路窄。”唐雨合瞪了他一眼,正想过去,贾炎庆已用身体拦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唐雨合喝道。
“不让开又如何?”贾炎庆摆出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态势。
此时楼下已坐满吃早餐的人,纷纷看起了热闹。只是大家都惧怕贾炎庆的势力,不敢英雄救美。
“我再说一遍,请你让开!”唐雨合的嗓门已放大,拳也已捏紧。
“呵呵,生气了?也难怪,邢枫就要做驸马了,他移情别恋,不要你了,枉你对他一往情深。唉,我也真是为你抱不平啊。哈哈。男人嘛也就这回事,没有人能挡得住名利富贵四字,女人在他们眼里不过就像衣服罢了,可叹无知的女人却硬把他们的谎言当成真爱。”
“我没空听你讲你的贾氏哲理,也不想弄脏了我的耳朵。拜托,如果阁下狂犬发作的话请换个地方,免得丢人现眼。”唐雨合毫不客气地出言反讥。
“哟,还是这副倔脾气。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牙尖嘴利了点。难怪邢枫移情别恋了。要知道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你这副脾气要是不改,我怕你会嫁不出哟。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个人最重情重义了,要是没人要你的话,我就将就将就……”
唐雨合再也按捺不住,不待贾炎庆说完,就朝他的嘴脸上狠狠一拳,谁知贾炎庆早有防范,及时避开,退后几步,说道:“姑娘考虑考虑哟。”说罢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唐雨合本来心情就不好,又被贾炎庆这么一闹,更是糟糕到了极点。当下她大步走到一张桌子边,用力一拍桌面,喊道:“掌柜!拿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