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初冬的薄雪纷纷扬扬落下,覆盖住秋尽枯黄的萋萋蔓草,喀布尔山被装扮成一只白熊,蹲伏在矮小的丛林中,弯曲着前掌,扬起头颅,忍受着屈辱,意欲愤吼的架式。
山脚下,逶迤的冰河边,扎着整排的营帐,一千多名索伦兵从江浙凯旋之后,被安置在这离京千里之外的荒原中。
将士们原以为金川取胜、又平息了海岸贼之后,就可以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没料到被放在这偏僻的荒野上待命。将士们哪里还有心思操练,整日里在寂寥中度日,没过多久怨声四起,特别是骁骑校和佐领以上的将领也受到兵士的感染,领头闹事,弄得参领塔尔干也手足无措。
“大人,朝廷究竟何意,眼下无战事,令我等聚集在这荒无人烟之地?”一个佐领疑惑不解地问。
“禀大人,军粮即将罄尽,怎么不见五岱副都统派人送来?”副参领忧心重重禀告军粮危机,语气中饱含对驻扎在两三百里集镇上的五岱不满。
“巴大人自食其言,各路大军早已回到故里,唯独我索伦营”几个醉醺醺的兵丁踉跄着发泄怨气。
“巴大人早已封候,还能记得我们么?”
“哈木大人不是足智多谋吗?这次为何不施展一下?“
塔尔干听着将士们的牢骚,心中一阵阵酸楚,他又何尝不思念故乡和家中的妻儿老小,这一别三年有余,三分之二的将士马革裹尸,只剩下这千余人还飘落在外。但他无论是对将士还是对自己都无言以慰,是的,说什么呢?怪他们粗鲁吗,还是怪巴特尔没有兑现承诺?当然不能,他对官场上的争斗还略知一二,知道巴特尔此时此刻在京也十分为难,他比任何人都盼望所有的将士即刻返乡。看来其中定有缘故,十有八九是朝中有人做梗,巴大人正在活动关节,为达到目地而努力。官场让多少英雄豪杰望而怯步,又叫多少忠臣义士折戟沉沙、梦断奈何桥!他一点也不怀疑巴特尔的为人,而且一直为自已部族中能出现象巴特尔这样杰出的将领而自豪。
眼下,一千名被闲置在荒原上的虎狼之师就要断粮,愤怒哀怨的情绪与日俱增,天知道这些不惧生死、骁勇斗狠的将士们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一急之下,他带上几名亲兵,连夜向两百多里外的五岱军营赶去。
“五大人,数日不见粮车前去,卑职只得前来探询。”塔尔干自知五岱小肚鸡肠,平时与巴特尔介蒂颇深,所以话讲得十分小心,口气近似哀求。
“哎呀,塔参领,敝人营中也无存粮呵。”五岱的全身都带着笑意,轻松地说。
“大人,索伦营所需的粮草,兵部指定要从大人这里供给呀?”塔尔干强忍怒火,耐心解释。
“哦?”五岱哼了一声,不高兴地瞪了塔尔干一眼,说:“那么索伦营断粮是敝人之过喽?”
“这”塔尔干没料到五岱这么不讲理,心胸狭窄到如此地步,张口结舌地呆愣了一会儿,忍气吞声道:“大人言重,卑职是怕大人军务繁忙,属下又一时疏忽,忘记”
“嘿嘿,有劳费心了。”五岱奇怪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索伦汉子,心里纳闷。怎么一向直言不讳、性情如火的塔参领,突然间学会讲得体话了呢,战场上那藐视群雄、叱咤风云的劲头哪去了呢!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眼下敝人军中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你们还是”
塔尔干脸色十分难看,语言却不失礼数:“我们是客居异乡,与当地的富贾乡绅素不相识,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敝人也爱莫能助,只能等下次军粮运到。”五岱干脆把话封住,端起茶杯,意思是逐客了。
两天的奔跑,得到的竟然是揶揄和奚落,塔尔干在回营的路上气得直喘粗气,对着旷野破口大骂起来。随行的一名骁骑校气愤不过,指着东南方向说:“大人,我们干脆就地取粮吧。我们营地东面三十几里就有五岱副都统的羊群。”
“不错,我们平日寻找马群时也见到了。五岱克扣我们的军粮,刁难索伦营,我们不能忍饥挨饿,抢他个蛋蹭的!”几名亲兵鼓噪起来。
“住嘴!”塔尔干喝住兵丁,心里却琢磨起来:是呀,牛羊当军粮,不坏。可五岱肯吃这个亏吗?他可是正白旗副都统,满洲骄横闻名的骁将,为人又诡计多端,弄不好要引起轩然大波的。
过了一会儿,他的这种顾虑又渐渐被打消了,那是因为想到了两点,一是五岱克扣军粮,肯定是瞒着兵部,也怕被人察觉,这毕竟是泄私愤的不光彩的勾当。二是索伦兵在断粮后偷食牛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民以食为天嘛,就是闹了起来,五岱就不怕担当克扣军粮的罪名?再说有巴特尔和福康安在朝廷中撑腰,有啥可怕的。
他想着想着,心绪一下豁然开朗,心中暗笑道:“有酒有肉陪伴,何惧之有!
“大人,怎么样?”一个佐领一看塔尔干脸上浮出笑意,忙问。
“不是抢,是借。”塔尔干纠正过来,正色道:“此事万万不可明火执杖,把事情弄大弄僵。能不动干戈最好,这样吧,今夜选出几十个人偷偷前去,不要贪多,来日方长嘛。
“喳!”众人一听,都来了精神,嘻哈取笑着向营中驰去,一切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连续几天,五岱得到丢失牛羊的禀报,并且数量惊人。
起初,他认为冬季耒临,山林中的狼群出来觅食而至,没当回事,只是下令着意保护畜群。可到了后来,听说加派人手后照旧丢失,畜群的数量一个劲地减少。怪呀,他开始怀疑了,要说是狼群为害,怎么也得留下骨头吧,况且,每两三天就要失去七八头牛和几十只羊,哪里会有这么庞大的狼群?
妈拉个腿的,什么******狼害呀,是人害还差不多!他猛然想起偏偏索伦兵断粮后就开始丢牛羊了呢?是不是都丢到索伦兵肚子里去了。没错,塔尔干从上次乞粮没成后,就一直没有再来,听属下说索伦营自称是靠打猎生活。好哇,打猎打到本都统的羊圈里来了,索伦兵的胆子太大,大到无所顾忌了。
如何处置和对付索伦兵的问题上,他大费了一番脑筋。权衡利弊之后,他明白不能象对付寻常入的盗贼那样对待他们,不能大张旗鼓,此事传了出去,自已克扣军粮的事也会败露。只要不公开张扬,即便有人告自巳,也可以巧言搪塞,谁在朝廷中没有几个人呢?弄清了这个厉害关糸,他就制定出下一步的对策,这就是傻子与瞎子打架,双方都糊涂到底!对,就么干,这个法子又解恨又过瘾。
夜,干冷干冷的长夜,百十名索伦兵潜伏在河边的雪地上,忍受着冷透骨髓的寒冷,都竖着耳朵,瞪着眼睛注视着畜群四周的雪原。
天将黎明时分,也是守夜人又冷又困的难熬时刻,从河边沟溏冲出索伦兵,马蹄显然裹上了什么东西,只传出踏压雪地的吱吱声。当他们靠近畜群时,两面的山坡上冲出大队人马,嚎叫着挥动刀枪包抄上来。
塔尔干一见五岱的兵马有埋伏,忙低声喝令撤退,尽管双方已经心照不宣,但还不能面对面地撕破睑。索伦兵是有备而来,听到撤退的命令只是调转马头的事。而五岱的人马在冰天雪地中设伏大半夜,冻得手脚发木、战栗不止,虽然挑的都是精壮之士,此时却笨手笨脚,跨了几次马才爬上马背,等冲上去的时侯,索伦兵已经回头驰去。
“追,一直追到他们兵营!”五岱的副将一看索伦兵撤走,喝令追击。他得到五岱的严令,一定要抓住几个索伦兵,杀杀他们的威风,丢丢他们的睑。
两支人与在平坦的雪原上展开追击战。塔尔干领的人马是从七八十里外赶来的,走了半夜才赶到这里,他知道此时硬跑是跑不过对方的。五岱的人马既然潜伏在这里,那一定是有了充分的准备,看来事情要糟,他边想边向后面望了望,从马蹄声和呐喊声中,估计对方的人数在两百人上下。一旦追兵赶上来,自已这百十号人也难以抵挡,何况索伦兵的行为毕竟不光彩。
怎么办?看这样子对方已经知道是索伦兵所为,跑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天就要亮了,等双方都看清对方时,一切就会大白。想到这,他勒住了战马,坐骑顿时慢了下耒。左右兵丁一看塔尔干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跟着停下来,排成一排,冷眼瞅着逼近的五岱人马。
“哈哈哈,塔参领,敝人还以为是什么盗贼呢,闹了半天是索伦铁骑哟,难怪偷了东西跑得还这么快,而且居然敢停下。”领队的参领得意非凡,嘻皮笑睑,肆意嘲讽。
“哼,在雪地中冻了一夜,比在金川罗博瓦山长进不少哇。”塔尔干冷笑数声,反唇相讥。
“嘿嘿,不和你争口舌之利,请随敝人去见五都统吧,把那些赞誉之词说给五大人听听。”领队参领阴恻恻地说道。
“是去催军粮么?”
“请便。”
“敝人军务在身。”
“由不得你。”
“敝人要是不去呢?”
“哼,那”领队参领一招手,两百名兵丁围了上来,索伦兵见状,拔刀挺枪迎了上去。一名骁骑校骂道:“蛋蹭的,在叛军面前怎么没有这股子英雄劲儿?你们当老子不敢吹你们的头是不是,谁敢再上一步,叫他人头落地!”
“大胆,还不退下,”领队参领听了一个小小的骁骑校如此猖狂,到了此时还敢抗拒,不胜惊骇,气急败坏地吼道。
“不要逼人太甚,别忘了,你吃饭的东西只有一个!”塔尔干实在忍无可忍,干脆豁出一切,拔出长剑,两眼放出凶光。
索伦兵见状,立刻散开战斗队形,百八十人竟然以包围的队形围了上去。一名副参领高声大叫:“兄弟们,活要利索点儿,不留活口!”
“与我拿下!”领队参领自持人多,又有五岱做后盾撑腰,下令动手。
双方在怒吼叫骂声中厮杀在一起,兵器叮叮当当之声响彻雪原和山谷。索伦兵虽然人少,但凶猛弃常,砍杀技艺娴熟,一会儿功夫砍翻对方三十几人。五岱的人马仗着数量上的优势,渐渐把索伦兵分割围住,人数劣势的索伦兵失去主动,陷入苦苦支撑中。
洁白的雪地上不时溅下片片血迹。塔尔干虽然勇猛,但面对的毕竟不是敌军,手上硬不起来,可一听到索伦兵惨呼惊叫和声,他不由阵阵心悸,没想到九死一生的索伦将士没倒在战场上,今天会在这里惨遭杀戮。他悲愤巳极,狂吼一声,便出巴特尔传授的看家本领,连连砍杀几名兵丁,招呼着五六十个索伦兵边打边退。他不想硬拚,把几十名将士的尸体留在这里,五岱的人马也伤亡过半,双方都红了眼,再拼下去无非是玉石俱焚。
五岱的人马一见索伦兵撤退,哪里肯罢手,百余人死伤在他们的刀下,恨得嗷嗷叫嚣着紧紧追来。索伦兵的长处此时充分发挥出来,个个在狂驰的马背上仰射后面的追兵,领队参领发觉上了当,以这样的打法,再追二十里,自已领的人马差不多光了,而索伦大营的兵马一旦出来增援,自巳可就全军覆没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传令停止追击,回去禀报五岱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