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番僧与另一个伙伴以藏语嘀咕了几句,双双走出大厅,立于大院之中。
索诺木起身说:“各位,酒菜用过,不胜感激。这大小金川的大师有意要和巴大人切磋兵刃上的功夫,依本土司看,诸位不妨都看上一眼,为今日的盛会增添些雅兴,如何?”
看到巴特热占尽上风,卜奎的官员们渡了口气,也想看一看这个年轻的副都统到底有多大的道行,所以轰然叫好,性子急一点的,已经向院中走去。
秋月凝空,万籁俱寂。
宽敞的大院中,兵丁们点着灯笼火把,官员们立身四周,兴致勃勃。
两名红衣番僧早已立好门户,刚才比拼内力的番僧手持一柄禅杖,另一瘦僧只是空手站着。
“两位前辈小心了。”巴特热知道两位番僧年长,自持身份,不会先出手,所以说了声,举剑刺去。一招风卷残云,剑尖洒下漫天剑花,接着又是一招拨草寻蛇,快如闪电,分袭两人的上盘和下盘。一招三式,朝两人的要穴刺去。两个番僧一个禅杖飞舞,寒光霍霍,一路伏魔杖法展开,另一人大袖一展,一股劲风已然扑面。巴特热面颊在劲风中生疼,心里惊讶无比,原来这一直默不作声的瘦老头才是大敌。
他抖起精神大喝一声:“大师是真人不露相,铁袖功果然厉害。”他一剑逼退使禅杖的番僧,左手使出八成功力,一掌向瘦僧击去。两股劲力相接,轰的一声,巴特热退后两步,瘦僧原地晃了晃,仍然惊异地怪叫一声,惊愕地盯着巴特热。巴特热瞬间略感心胸闷涨,气息不顺,边化解禅杖凶猛的攻势,边调理内息。此时他才明白,那瘦僧为什么怪叫,自己可能是在他铁袖功下很少没受伤的对手之一。
使禅杖的番僧太急于求胜,三四十斤重的禅杖抡得呼呼作响,倚杖重兵器的优势,恨不能将对手立毙于杖下。瘦僧则不急不躁,稳扎稳打,铁袖功的力道,任凭巴特热卓越的轻身功夫,亦步亦趋,不离左右,使巴特热一时顾左又顾右,身法受制,迷幻剑的精华施展不开。他急躁起来,有几次看准使禅杖番僧的空门,正欲痛下杀手,那瘦僧的铁袖功劲力悄然而至,使他不得不撤招自保。此时,他才彻底明白,两个番僧一阴一阳,一反一正,起到了互补互助的作用。这样打下去,最后得宜的是那个瘦僧。
百十招一过,巴特热虽然自知玄功心法未成,轻易不敢强用,可眼下到了紧急关头,顾不了许多,纵身退后两丈,在极短的一刹那间,默运玄功,准备冒险一试。
两个番僧已占上风,哪里容他喘息时间,疾随而进,也准备施加杀招。
僧桑格眼见两个番僧占了上风,笑容绽开,对身边的满迪说道:“满大人,如果此时巴特热弃剑还为时不晚,免得伤了和气。”满迪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土司大人言之过早,鹿死谁手还很难说。”满迪看出巴特热虽然暂时受制,但还没使出全力,所以嘴上很硬,心里却没有底。观战的众人此时都退到了很远,特别是那些文官更承受不住凌厉的掌风,畏缩在边角旮旯,以袍袖遮面,直是欲看不能,欲罢不忍。
得胜的猫儿欢似虎。使禅杖的番僧似乎认定胜券在握,有意卖弄,一柄禅杖舞得漫天杖影,水泄不透。瘦僧依然不紧不慢,只是袍袖不挥则罢,一挥之中必凝千斤之力。
巴特热强运玄功,虽然在闪转腾挪中,真力难以凝聚,但此时已到了六成功力。一见使禅杖的番僧如此狂妄,心头火起,力透剑背,一柄宝剑竟然嗡嗡做响,泛着寒光,硬生生挡住劈头一杖。沉重的禅杖被宝剑削去一块,番僧大惊,没想到对方敢于用宝剑这样的轻兵刃硬接沉重的禅杖,并且削去了一块。
他跃身后退,愣愣地察看自己的兵器。巴特热趁这空档,脚踏游龙步伐迎上了瘦僧。瘦僧一看伙伴受挫,有些着急,双袖一甩,鼓如圆筒的大袖发出更为强劲的力道。劲风所至,墙上的脊瓦纷纷破碎,靠墙站立的几个兵丁,也被击飞,重重摔在地上。巴特热不退反进,将内力凝聚于剑尖,只听“刺刺”一声,剑尖穿过袖风的劲力,将瘦僧的袍袖搅成碎片,随地上的尘土与落叶一齐漫天飘舞。
“大师留着双掌转动吧!”巴特热大声喝道,刚才一招险棋让他头上沁满汗水。瘦僧内功被破,哇的喷出大口鲜血,颓然坐地。使禅杖的番僧怒吼着挥杖击来,巴特热轻轻用剑搭在禅杖上,番僧顿觉千斤之力压在杖上,竟然转动不得,他倒抽口冷气,象见了鬼似的望向巴特热。
“大师见笑了,真正的密宗玄功是这样的。”言毕,剑尖一扬,那把沉重的禅杖被挑入空中,番僧僵尸般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日月如梭,又到了草长莺飞的日子。
巴特热在卜奎整日操练兵马,维护一方治安,兴安岭栈道的惯匪由于惧怕他的威名,或逃窜或藏匿,卜奎城方圆二三百里一片夜不闭户的景象。
官民相安无事,市井秩序井然,满迪也轻松起来。唯独瓦力格参领心情十分郁闷。当初巴特热来卜奎上任时,他心中就很矛盾,也很痛苦。
准葛尔平叛,争功不成反受罚,真是颜面丢尽,虽说停俸一年微不足道,不靠那点可怜的年俸,照样可以花天酒地,挥霍无度。问题是心中的烙印是无法愈合的。如果说这个创伤在日后的岁月流逝中,日渐愈合的话,那么,一见到了巴特热,并一地为官,朝夕相处时,又开始流血了。
他有碍于父亲的严令,不能不伪装出一副笑脸,毕恭毕敬地谨慎与这位年轻的上司周旋。这半年多时间里,他还真是少有的办完公务后,闭门不出,和几个狐朋狗友喝酒消愁。
不久,他又发现事情并不是象父亲所说的那么严重。巴特热也算客客气气,悄无声息地履行公职,没有显现出半点骄横刁难的样子,甚至比自己还小心。他觉得自己和父亲小题大做,过分的胆小了。不错,卜奎城里,他们父子经营了多年,已经根深蒂固,哪有外人尤其是这个初生牛犊卖弄的地方!他的胆量又大了起来,巴特热除了武功高强,立了少许战功以外,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也是个平庸之辈嘛,自己太胆怯了。这样胆小岂不让属下认为自己懦弱无能,丧失了英雄气魄和胆识?
他准备办自己琢磨已久的一件事情。
前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老学究单鹏飞的千金,也不过是瞬间的一瞥,就犹如叫人掏走了五脏六腑一样,肚子里从此空空荡荡。一天到晚,魂不守舍,寝食不安。在自己的治下,卜奎城中,何时有这样一个绝色女子,自己却慒然无知。这么个尤物不拿到身边享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叫家人打听之后,听说是老学究单鹏飞的千金,使他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可是个毫无媚骨,拿着个树枝,金钗都不换的倔老头。那满腹叫佛像都腻歪的经论,给那瘦瘦的骨架镀了一层金,使许多文人墨开之赞颂,名声不小哩!对这种人最难办,金银不行,权势更行不通,老家伙背诵大清律令如数家珍。要说人品呢,不要说自己妻妾俱在,就算是个童男,风传的那些花街柳巷的风liu艳事,也叫人作呕三天。
明媒正娶,那简直是笑话。
前些天派去说和的人被老头怒斥而回,证明了除强制手段以外,别无选择。可怎么强制呢,自己是堂堂三品命官,公然强娶民女成何体统,父亲也会坚决不许。弄的不好的话,怕会波及其它,皇上也好,朝廷那些人也好,为了天下的安稳,往往在必要的时候喜欢借别人的脑袋,这又不是没有先例。不防着这一点是不行的,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再说,这里现在又多了个巴特热,不能不有所顾忌。谁敢保证他就没有四处寻觅自己父子的劣迹,参倒别人取而代之呢?
“大人,此事只可智取,不可强行。”心腹家人早已看出他的心思,殷勤献计。
“什么意思?”瓦力格歪头狞笑问。
“嘿嘿,大人忘了么,单鹏飞老眼昏花,红艳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大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家人媚笑着提醒。
瓦力格牛眼一瞪,随后又眉头一皱,说:“好倒是好,可以后怎么收场,这可是个大活人呵。”
“这有何妨,”家人又说:“这书香门第不比寻常百姓,名声比性命还要紧。红艳姑娘落在大人手里,就由不得她了,霸王硬上弓,生米做成熟饭,等姑娘点了头,就是告诉了倔老头,他也是无可奈何。”
“只是这一闹,这老头肯定报官。”瓦力格还是不放心,又想到了父亲那严厉的脸。
“哼,报官还不是报到咱们这里,我们就查呀,假戏真做,保管叫那个只会吟风弄月,空有一腹笔墨的老糊涂信以为真。”
“对,好主意,就这么办。”色胆怂恿着瓦力格的勇气,之心终于压住了那点恐惧。
“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巴特热应约来到单鹏飞宅中,两人独处一间书房,边饮酒边热烈攀谈。
“不错,老伯言之有理,在下也以为富贵不足道,只要适意耳。”巴特热呷了口酒,继续说:我索伦部百十年来为大清朝,为天下百姓终年征战在外,为的不是什么荣华富贵,不过就是以求天下安宁,万众安居乐业。到了那时,我索伦部众也好解甲归田,免去风餐露宿,鞍马劳顿之苦,共享清平之乐,岂不是皆大欢喜。届时敝人约老伯去索伦部居住如何?”巴特热盛情邀请。
“老朽谢过。”单鹏飞笑了笑,又说:“巴大人所说的老夫也颇有同感,凡天下有谁不思清平乐世,可叹的是四海总有不平,战乱时起。而朝廷每每催促只有万余的索伦兵出征,而让二十几万的满洲劲旅修神养性,老夫对此一直是念兹在兹。”
巴特热听了沉思良久,定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朝廷对我索伦部确有厚爱。”
“是么?愿闻其详。”单鹏飞问。
“康熙五十七年,索伦部山水突发,冲没人口牲畜及房屋地亩,朝廷拨库银数万两。雍正六年,索伦部地震,朝廷拨库米一万石接济。乾隆六年,索伦部水灾严重,朝廷又!”巴特热如数家珍,一件件说下去。
“那么,索伦将士毙倒荒野,马革裹尸,丧父失子的孤儿寡母比比皆是,又如何解释呢?”单鹏飞问。
“这个!”巴特热眨了眨眼,一时语塞,奇怪单鹏飞为何问起这些,只好说:“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吧。”
“哈!”单鹏飞仰天大笑,巴特热困惑不解地瞅着他,正要问个明白,猛然听到外面西侧厢房传来一声惊叫,他倏然跳起身,纵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