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兰台总觉得阿睦尔萨那阴森的笑容后隐藏着什么东西,他宁肯听猫头鹰叫也不愿听那笑声。凭阿睦尔萨那的狡诈和精明,怎么会认不清楚形势,对这场实力悬殊的战事这么盲目乐观?疑虑之下,担心起阿勒泰山口的战斗。这是第一场战斗,巴雅尔的兵力也不足,心中一急,带领本部人马连夜赶来。又派信骑催都古尔,尽快率军赶往阿勒泰山口。
一路上,他盘算着先劝巴雅尔不急于和索伦兵决战,只要守住山口就等于胜了一半。
急什么呢?远道奔袭的索伦兵才会着急,他们想速战速决,不然,十天八天的粮食一吃完,还打什么仗,只能打猎去了。反过来说,一旦守不住山口要隘,也等于败了一半,失掉了议和的基础。
午夜已过,前队人马鼓噪起来。达兰台抬头一看,惊得瞠目结舌。远处林木的上空被火烧红了一片,正是阿勒泰山口的辉特部大营。他感到大事不妙,战事危机,火光告诉他大营难保。他气急败坏地命令儿子莫里黑率轻骑五百驰援,自己督促后队人马拼命赶去。
辉特部大营和图海估计的一点不差,仅仅留下一百多老弱兵丁守营,恍惚中见山道驰来二百多骑兵,还当是本部兵马得胜而归,不加提防。等到了眼前,在月光下看清是索伦兵时,巴特热的长剑已经刺倒几人,索伦兵齐声呐喊,像一阵旋风冲进来。刀枪挥洒,尽情地砍杀。不到片刻,几十名守营的兵丁死伤殆尽。哈木一见得手,立即命人点火报讯,也是慰籍翘首以盼的图海,鼓舞拼死鏖战的索伦兵。
巴特热一刻不停,调转马头又冲下山,单骑挥剑向辉特部人马最多的方向杀去。
混战中的巴雅尔猛然发现大营起火,脑袋轰地一下,几乎昏厥过去。疏忽中没来得及躲闪,左臂中了一箭,他急令属下一部回援。气怒之下,一把拔出箭头,哪管血流如注,反手甩出,击中冲来的一个索伦兵。
辉特部兵马开始边打边退,他们的意图就是先制止索伦大队人马,等前队夺回大营。吃了偷袭亏的索伦兵哪里肯罢休,现在缓过手来,嗷嗷呼啸着扑上来报复。刀枪劈入肉体的可怕声音不绝于耳,就像熟透了葡萄落地一样,辉特部的将士接连坠马落地,他们体验到了索伦铁骑的厉害。巴雅尔担心后路被堵,带领几名亲信,不顾死活,红着眼抢上山坡。索伦兵欢声雷动,群情激奋,也跟着辉特部人马的后面,开始抢山。
接近大营的辉特部前锋人马,一见营内全是索伦兵,那原本拒敌用的鎗石射向自己,大部心慌意乱,知道大势已去。趁着夜色的掩护,纷纷蹿向山根的沼泽地,逃遁而去。
大营的正面,道路又陡又窄,不易大队人马涌入,哈木在不断冲入的索伦兵的协助下,稳稳守住。而大营的后面,地势开阔,坡度也小,巴特热领着一百多索伦兵,正与达兰台派来的前队轻骑苦苦鏖战。莫里黑的五百名轻骑,都是和硕特部能征惯站之士。山口大营的修筑,只顾抵御前面的敌人,后面除了寨门根本没有什么阻碍物。莫里黑得到达兰台严令,几个冲锋,硬逼着为数不多的索伦并短兵相接,在人数悬殊的厮杀中,尽管巴特热异常凶猛,可索伦兵已损失了一半。
和硕特部兵马急于消灭这小股清军,夺下大营,派了十几个功夫不弱的好手围定巴特热,死伤一人补一人。其余大部人开始像围猎那样,要猎杀剩下的几十名苟延残喘的索伦兵。
几十名索伦兵几乎都带伤,他们不呼不叫,只是默默地凶狠抵抗,其实是连喊的力气也吝啬起来,抱着必死的信心,做着困兽犹斗。巴特热见状,心痛欲裂,大吼一声从黑褐马上腾空跃起,一剑刺翻对面马上的敌手,脚尖在其马背上一点,身体有如大鸟斜飞两三丈开外。双掌一分,两名正在剿杀一个索伦兵的和硕特兵,被震出几丈。长剑同时又飞向狂叫着指挥作战的莫里黑。他想先杀了这个头目,最起码也能吸引一些敌军,减轻残余索伦兵的压力,
哈木稳住了正面之后,立即想到了后面,象巴特热这样喜欢厮杀的人,居然听着前面如此热闹而无动于衷,不合常理。莫非是后面也遭到了什么不测?他突然想到虽然图海计算和硕特援军天明前到达,难道援军的前锋已经!他打了个机灵,大喊:“塔尔干。”一名佐领应声而来。
“塔佐领,后面有变,你立刻率所部人马驰援巴特热。快去!”哈木催促,他越想越心急。
塔尔干翻身上马,领着一队人马驰向大营后面。岌岌可危的索伦兵得到了增援,战场上胜负的天平稳定下来。莫里黑一看索伦兵援军不断,自己人马损失惨重,只好退了下去,固守山脚下,派快骑向达兰台禀报。
激烈的战斗后的阿勒泰山口,又暂时宁静下来。索伦兵在山坡或云杉林中,枕刀而躺,搂枪而卧,战马松了肚带,摘了铰口,在人头或腿后,啃一会儿青草。很久没有上战场,不太习惯空气中的血腥气味,许多战马不时地打着响鼻。
图海红着老眼,听完各参领、佐领的禀报,少有地赞扬了几句。一夜之间,他原本苍老的脸象干涸的皮子,又平添了几道皱纹,虽然精神强装矍铄,但掩饰不住终年心力交瘁后的衰竭。此时,他外表很平静,心里却忧心如焚,心急火燎。派了几拨信骑探看满迪的兵马到了什么位置,并催促他用最快的速度向山口大营靠拢。
他心比谁都明白,夺取山口大营是暂时的胜利,而且还带有侥幸的原因。自己的索伦兵不仅累得爬不上马背,而且混战之中也有不小的伤亡。
天快亮了,巴雅尔这员猛将初战失手,可精锐还在,现在肯定在聚拢人马,在增援部队的帮助下,随时发起进攻。现在的情况是除了夺得了一座空营以外,无论从人员数量还是战力上,索伦兵都占劣势。如果顶不住准葛尔两部人马的进攻,山口大营得而复失,那不但前功尽弃,几千名摇摇晃晃的索伦兵,将被赶到没有一点屏障的荒野中聚歼。就算满迪的兵马赶到,也是疲惫之师,失去了索伦兵的倚托,无非是一群羔羊,成为对手的盘中肉。
“都统大人,军情紧急,卑职跑一趟吧?”哈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亲自去劝说满迪。
“哈参领,世人大多以成败论英雄,皇上何尝不是如此。以眼下情形看,我索伦铁骑之称能否保得住,就看这一仗。满都统的兵马照理说应该到了,敝人怀疑他是在观望。”图海沉思着,欲言又止。
“何故观望?”哈木不解的问。
“抢占山口大营的头功,满都统没得到,心绪自然不好。他又非常清楚,单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偷袭成功只是小胜,想歼灭巴雅尔是不可能的。必须加上卜奎的兵力才行,所以,想让我部与巴雅尔死拼,消耗我们的力量。等我们两败俱伤的差不多时,他的铁骑便所向披靡了。”
“不错,大人所言鞭辟入里,那么依大人之见”
“哈参领去不得。”图海诡秘一笑,接着又说:“满迪以为我们抢了头功之后,正遭致巴雅尔的攻击。急盼他来增援,否则,索伦兵一定陷入危机!哼,敝人偏不提速速增援的事,只让他到达山口之后接管大营。”
“接管大营?”哈木一愣。
“对,是接管大营。我索伦铁骑去追歼巴雅尔部残敌。”
“满都统是久经沙场之人,会信么?”哈木有些不放心。
“会,一定会!”图海一口咬定,说:“此人争功心切,另外,阿勒泰山口大战,如果他和叛军连面都没照,阿贵将军能饶他么?”
图海匆匆挥笔写了封信,对信使说:“如果满大人问到我部的动向,你就说休息两个时辰后,全军追击辉特部残兵。”
送走信使,图海命哈木让将士抓紧时间休息吃饭,准备再战。
坐在帐中,饥饿、疲乏和困倦一起袭来,这才想起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他哪里睡得着,闭目养神之际,谋划着以后的战斗,说心里话,和满迪一起带兵打仗,他觉得十分别扭。也没指望满迪会尽心竭力地配合自己,这次战斗就是个例子。如果卜奎的兵马能及时赶到,那就不是仅仅夺得山口大营的事,而是围歼辉特部,然后屯兵山口大营,养精蓄锐,寻机和准葛尔的增援人马决战。可现在,在这无险可守的大营后面,只好眼睁睁瞅着巴雅尔整顿人马,联合和硕特部的援兵进攻自己。他心里那个恨,恨不撕了满迪!
天亮了。和硕特部的兵马在山下扎下营地,巴雅尔的人马也在和硕特部旁边集合。他自己沮丧着脸,走进了达兰台的大帐。莫里黑铁青着脸,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似乎想说什么,但一看父亲达兰台愁眉苦脸的样子,咂了咂嘴,没有吭声。
“敝人不慎,连!累了大人。”巴雅尔咬了咬牙,忍受了莫里黑的白眼。
“唉说这些何益,说说你的打算?”达兰台见事已至此,自知埋怨无益,叹了口气,问。
“敝人贪功冒进,后悔不已。不过,夜间交战时,发现索伦兵勇猛有余,战力不佳,想必是十分疲惫,而且没有后援。辉特部人马收拢了七成多,如果大人助我,趁敌人人困马乏,立即进攻,夺回山口大营仍然有望。”巴雅尔信誓旦旦。
“要不要等大汗派来的援军和火炮?”达兰台提醒巴雅尔。
“不必,我两部的兵马远超索伦兵,干脆就在索伦兵援军未到时拿下大营。”巴雅尔果断地说。
“也好,兵贵神速。”达兰台觉得巴雅尔说的有理。
“好,我带一队人马为台吉压阵。保证后路不被包抄!”
莫里黑讪笑着说。
满迪终于赶到了。
听到图海攻下阿勒泰山口大营时,他真有点不相信,弄不明白这样的险关要隘,索伦兵是如何拿下的。长途奔波了十几天,难道是睡着觉攻进大营的?当二道信报又传来相同的消息时,他又怀疑是不是准葛尔叛军诱敌深入?这个可笑的推测立即被推翻,哪里有让狼进羊圈的诱敌方法!把那么重要的隘口做诱饵,除非是疯子。
他想到整个准葛尔战场,按日程来说,朝庭大军还没到,正面的大战场还处在沉寂状态。阿睦尔萨那的那根神经还没有被触动,应该有足够的兵力来对付东路,也就是说,辉特部只能得到加强,不可能被消弱力量。那么,索伦兵的战绩又怎么解释?作为一方统帅,阿睦尔萨那肯定是会用兵的,他难道不知道集中兵力歼灭清军一部,进而取得先声夺人,创造讨价还价的余地么?
那么,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巴雅尔没有得到足够的兵力。仅以一部的力量与索伦兵对抗,失利也是正常的。这种分析一产生,他立即想起了阿日泰,那个蒙古都统是最大胆的科尔沁草原狼。喜欢战功和荣誉有如喜欢美酒和女人一样,麾下八千铁骑,有什么他不敢干的事?他的西路并不是主战场,可他一定在努力把西路变为主战场,说不定此时他正指挥蒙古兵,策马弯刀,从西面杀进准葛尔,弄得准葛尔震动,阿睦尔萨那正手忙脚乱,调兵遣将,应付那只草原狼。
有了这个判断,满迪心里有了数。巴雅尔所部是准葛尔最善战的一部,阿勒泰山口一战一定是异常惨烈的战斗,巴雅尔注定竭力抵抗不支后丢掉了大营。
他不紧不慢领军前进,派出几支侦骑察看战场形势,是的,不能只听图海的话。图海是主将,就让他先打着,和辉特部消耗着。时局一有利,自己可以跃马扬鞭,跟着趁势追杀,战事不利,自己可以候机而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行,即便朝庭追究战败的责任,找图海好了。
就在他悠游而行时,自己派出去的侦骑回来了。一名佐领气喘吁吁报告:“禀报大人,索伦兵正整装待战,辉特部得到和硕特部的增援,也在准备攻山。”
“有多少人马?”满迪急问。
“回大人,卑职不敢太靠近,远远望去,帐篷连成一片,好象还有火炮。”
听了侦骑的禀报,满迪犹豫了。攻占山口大营,自己已经慢了一步,现在如果不立即顶上去,于情于理,兜不过去。从准葛尔援兵的数量和火炮看,相当重视这场战斗,巴雅尔不是诈败而是实在打不过索伦兵。
索伦兵孤军血战,图海一定死战不退。因为一失掉大营的地利,索伦兵只能回到草原平川地带,兵败如山倒,惊弓之鸟还不任人宰割,就是自己这一千五百人马,弄不好也叫准葛尔人的宛马弯刀捎带上。
眼前的选择一是撤走,这样做会使索伦兵全军覆没,自己的脑袋恐怕也保不住!索伦部圣眷正盛,这是朝野皆知的。二是全力增援,与图海合兵一处,利用巴雅尔大营的箭羽、鎗石。守住大营是轻而易举的,然后!
满迪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