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皇上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巴大人,怎么凯旋途中还愁眉不展呢?”福康安注意到巴特尔郁悒的神色,拍马靠前,好奇地问。
“敝人有一事不明,正在苦苦索。”巴特尔直言不讳。
福康安张大嘴贪婪地吸了口带有花草芬芳的空气,心中暗笑巴特尔多愁善感,不经意地问:“是什么事,可否说来听听?
“鄂辉和成德进藏,实在是蹊跷得很。”
“哎那是兵部的事,巴大人何苦替他们担忧。”
“不对,此事不一般。”巴特尔断然说道:“如果巴某猜的不错的话,一定与阿贵大人有关。”
“就算那样,又与你我二人有什么相干?哼,阿贵的这两个得意门生在台湾没能捞到什么,现在只好去雪域高原补过,叫他们趴冰卧雪去吧。等到了京师,在紫光阁御宴上,敝人一定为阿贵大人的高风亮节美言几句。”福康安此时志得意满,轻蔑地一撇嘴讥讽道。
“福大人,鄂辉与成德都非帅才,而藏区地处数千里之遥,与廓尔喀人接仗不仅仅是行兵作战,更有同外邦划界谈判等诸多事情。按理说带兵之人必定是朝廷重臣,握有重兵并有权相宜行事的大权,皇上这次何以”
“对呀。”福康安神色肃穆下来,心里怦然一动,皇上那意味深长、慈爱有加的目光立时闪现在眼前,他的另一根神经被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灵性唤醒,大喝一声:“传令,全军急速赶路,尽早回京。
福康安大军到京。
乾隆皇帝照例赐宴紫光阁,令各部院大臣做陪。
鼓乐声中,在老生长谈的阿谀奉承声里,偏偏前藏的信使到京,禀报鄂辉成德率领清军在聂拉木山口一战告捷,廓尔喀军队惧怕清军,败退回境内清求谈判。
福康安一看群臣对台湾战事赞美一阵后,立马又对后藏的战事大吐誉美之词,仿佛是阿贵坐在京城就杀退廓尔喀人似的,满脸的不高兴。
“阿大人,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鄂辉与成德一到便有捷报传来,可见确是大将之才哟。当然,这都是大人慧眼独具,知人善任,这二人虽然在台岛一筹莫展,在后藏却是一鸣惊人,大展奇才,可见我朝能人济济,只是伸展之机太少哇。”一个老臣斜睨着福康安,油腔滑调地说。
“是呵,这二人建功如此之快,就是老夫也始料不及。不过,他们的兵马太少,又是劳师远征,倘若廓尔喀人卷土重来,战局难料呵。”阿贵说的十分谨慎,也说了心里话。后藏的捷报太突然,鄂辉的密使还没到,他心里没底儿。不过,他估计这捷报十之八九是假的,这几个人要讨功。
“鄂辉和成德区区几千人马,廓尔喀人就怕了么,其中会不会有诈?”兵部侍郎表示疑虑。
“说的好,廓尔喀人只是暂时退到界外,此时言胜无疑是痴人说梦!”尚阿力冷言冷语道。
“或许是廓尔喀人惧怕我朝天威,改弦易辙了呢?有人圆和。
“胡说,各位大人。”巴特尔开了口:“廓尔喀人既然敢于犯我朝疆土,不仅做好了准备,并且一定有什么图谋,不到山穷水尽,哪里肯善罢干休?我大军进藏不易,耗时旷久不说,费用也大,更不可能长驻藏内,因此廓尔喀人才有恃无恐,敢于寻衅。敝人以为,与廓尔喀人的纠葛不会很快了结,眼下只是刚刚开始。”
“言之有理!”福康安大声叫好,当众人的目光重亲落到他身上时,又趾高气扬地说道:“偶有小胜便沾沾自喜,未免自欺欺人了。要想让廓尔喀人彻底臣服,没有大军压境是不行的,阿大人说呢?”
福康安的用意举座皆知,无非是说真正的平定后藏,制服廓尔喀人,还得他亲自率大军出征。
“福大人说的是。”阿贵笑眯眯地点点头,望着这个自己往笼子里钻的傻小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得意。“鄂辉成德一勇之夫,处置小乱尚可,但遇到这样的大变就手足无措喽,福大人乃我朝帅才,有福大人亲自督阵,后藏必定安然。”
“是呀,福大人数次出征,每每都是载誉而归。”
“有福大人在,我等可以高枕无忧喽。”
其他的大臣一见阿贵转变态度,虽然迷惑不解,但只好挤出笑脸,你一言他一语,吹捧起来。
阿贵转眼瞅了瞅若有所思的巴特尔,堆出核桃皮般的笑脸,有意提高嗓音说道:“其实,由巴大人领兵出征也未尝不可,或许获胜得更快一些。诸位都清楚,巴大人是我朝名将,足智多谋且勇猛善战,索伦兵吃苦耐劳,长胜不败。数十年来,有哪一场硬仗没有索伦兵参加呢?仅台岛之战,偷袭鹿耳门,夜奔云林,率先驰骋于诸罗城下,杀死庄大田,擒获林爽文,不都是索伦兵所为么?试问朝野上下,有谁不说巴大人是当之无愧的将帅之才,挂帅出征有何不可呢?”
“好,阿大人所言真是绝妙之极。”
“巴大人当然可以督师。”
就象事先约好的一样,阿贵的话音刚落,又有一帮大臣喝起彩来,其声之高,吐字之真,情貌之诚,反倒压倒了对福康安的喝彩声。巴特尔观望这场景,心里少有地暖乎乎地,但他的目光与福康安相撞时,几乎磨擦出火星。那分明是猜疑、震惊和忌妒的火舌,让他完全感觉到了炙人的灼热。一惊之下,慌忙低下了头,额头上沁出了汗水。
他感到不妙,阿贵果然厉害,用意极其险恶,那些对自已的赞誉之言无疑是刺向福康安的宝剑,足以使福康安的虚荣心被嫉妒之火点燃,由此构筑起两人之间一道无形的鸿沟。他悄悄打了个冷战,觉出自巳现在正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中,要设法摆脱,逃离眼下可怕的陷阱。他来不及多想,笑吟吟地开口道:“阿大人的褒奖之词,敝人可是万万不敢当。巴某与索伦将士奋勇杀敌乃是为臣和子民份内的事情,不值得炫耀。至于这多年来在沙场上偶得寸功,也是仰仗督师和大将军的指挥有方,巴某乃一介武夫,善于沙场上争雄斗狠不假,只知唯君命是从,视将令为巳任,不敢有半点疏忽。在福大人面前,阿大人如此之说怕是别有用意吧?”
“这巴大人怕是心口不一吧?哈”阿贵干笑几声,再次领略了巴特尔的精明。
“何以见得?”巴特尔心里恨得鼓鼓的。
“巴大人不是久居人下的人吧?”
“巴某也绝非贪利忘义的小人!”
巴特尔讲这话一是给福康安听,二是暗示阿贵不要太绝情,自已现在依靠福康安并非是执意和他作对。
福康安的气色渐缓,阿贵的表情不置可否,他心里却得意着哩。他满以为鄂辉等人只要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一切就会异常顺利,可他哪里会想到从巴忠开始,到鄂辉他们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
后藏的局势急剧恶化。
廓尔喀的兵马从聂拉木长驱直入,攻占济隆、绒辖等地,鄂辉的兵马全线溃退,成德一看不妙,忙移**活佛于前藏,并紧急上折奏请移*活佛于西宁。
不久,廓兵再次击败清军和藏兵,杀进并掠劫了札什伦猜,掠去寺中无数金银珠宝,金塔顶、金册印。全藏顿时大震,*斑禅两位活佛飞章告急。
鄂辉和成德的兵马加上藏兵也有万余人,青海与四川的土司也率领藏兵赴藏增援,遗憾的是做为主力的清军丧失了战斗力。大多数将士连喘气都困难,战马根本跑不过高原的马,要不是有几千本地的藏兵死顶,恐怕要丢掉全藏。
“******,我等出兵过于鲁莽,早知这样,不如抽调善于爬山的川兵和青海骑兵。”鄂辉懊悔道。
“巴忠小儿着实可恨,他竟然不说实话。”成德刚刚刑讯几个被俘的廓尔喀兵,得知巴忠在谈判时曾许诺赔尝对方黄金五千两,现在时限己到,所以廓尔喀人怒极发兵。
鄂辉一听气得哇哇大叫:“这奸贼不但骗了你我,连阿大人也蒙在鼓里,自已却去做了京官。不行,立即上书朝廷。”
“不急不急。”成德眼晴转了转,说:“可以给兵部行文,但不宜提起巴忠赂和之事,只能密报阿大人,请他拿主意。别忘了,巴忠知之甚多,别让他狗急跳墙,坏了大事。”
听成德这么一说,鄂辉想想也对。凡大事应由阿贵拿主意,此时巴忠就在京师,如何处置巴忠让他看着办吧。两人商量了半天,由成德写了两份折子,以八百里加紧的形式发出。
京师里,也急坏了阿贵。他前些日子才从御敌有功,调回京师任理藩院侍郎的巴忠详细讲过,与廓尔喀调停时,曾答应给廓尔喀人黄金五千两。但*斑禅两位活佛死活不肯,所以一拖再拖,终干惹怒了廓尔喀人,起兵伐之。
*飞章告急,那就是捅到了天上,皇上差不多知道了底细,如果真的动起怒来,自己保荐的巴忠竞惹出这样的事端他急得两眼直冒金星,肝火上升,眼丝通红。怎么办,自己最少也有举贤不当、昏馈无能之罪呀!一阵抓耳挠腮之后,那对昏黄的眼殊停止了转动,盯着一个方向热河。他咬了咬稀松的黄牙,对,只能这么办。狠狠心对家人喝道:“笔墨侍侯。”
他站在书案前,稍稍斟酌了一下,便行云流水般地奋笔疾书起来,给随同皇上扈驾热河避暑山庄的巴忠写密信。他先是讲明局势的严重,又说到巴忠私自同廓尔喀人议和是欺君大罪,更严重的是许偌五千两黄金有辱国体,人神共愤,两名活佛不依不饶,直接上书皇上。最后大骂他糊涂,如不以死谢罪,则会祸连九族等等。
他决意耒一个金蝉脱壳,逼死巴忠,保住自己和鄂辉、成德,现在只能舍卒保帅了。
事情确实象他估计的那样,在热河的巴忠,见了阿贵的密信之后,吓得肝胆欲裂。东窗事发,来的如此之快,连恩师都毫无办法,还有什么希望呢?思前想后,他喝了个酩酊大醉,破口大骂鄂辉成德无能,连几十日都挺不住,如果能坚持到福康安大军进藏,还不是一了百了?
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折腾了半夜,听到侍卫的脚步时,把脚一跺,纵身跃入一口深井之中。
愤怒己极的乾隆皇帝,哪里还有心思游山玩水,怒气冲冲地启驾回京。
“阿贵。”乾隆皇帝看来是真的着了急,刚刚进入宫中,还没坐稳,就派人召来一斑重臣。
“臣在。”阿贵尽管老练,可今日心中有鬼,不由得战战兢兢的。庆幸的是得到了密报,己知巴忠畏罪身亡,心里还是轻松不少,并且准备好了一套措辞。
“知道朕为什么召你吗?”乾隆皇帝口气异常凌厉,所有的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出。
“臣想一定是后藏军务之事吧?”阿贵不愧为老臣,话语不多且谨慎,他不知道皇上都知道了些什么,知道了多少,在摸皇上的底儿。
“廓兵大举进犯,所为何故?”
一听这话,阿贵心知皇上对自巳疑心颇重,小心翼翼地说:“臣只听说廓尔喀人以商税增加,食盐糅土为词。”
乾隆皇帝诧异地瞟了瞟滴水不露的阿贵,心里嘀咕起来,看来这个老臣也被巴忠蒙在鼓里,岁月不饶人那,这个一向精明过人的重臣也开始糊涂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此人的心机深得令人可怕了。“哼,那是不足为道的托辞,巴忠该死,胆敢背着朕与廓尔喀人讲和,还慌报战功。”
“皇上,臣”阿贵刚要自责,就被皇上摆手止住。
“廓兵大举入境,就是为索贿而来,鄂辉成德无能,一触即溃,丢了整个后藏,有辱天威。”乾隆皇帝越说越气,所有的大臣极少见过皇上发这么大的火,谁都不敢吭声,只管低头盯着地面。
福康安大慨看出这是个攻击阿贵的好机会,晃了晃脑袋刚要开口,站在身旁的巴特尔悄悄扯了下他的袍角,他才愣了一下安静下来。
“巴忠与廓尔喀人议和之事,鄂辉与成德为何不报?”乾隆皇帝责问阿贵。
“回皇上,与廓尔喀人议和,都是巴忠私下里一人操办的,鄂辉与成德只是料理军务,所以不知。”
“嗯。”乾隆皇帝一听,觉得也有道理,巴忠当时是驻藏大臣,鄂辉和成德只是统兵将领。但他还是阴沉着脸问:“他们二人是统兵将领,御敌不利,难道没罪吗?”
“皇上,臣;也自知有罪。”阿贵深知不能事事辨解,引起皇上更大的猜疑,皇上不就是借此事找自己的毛病吗,干脆,自己主动领罪。不设防也许就是最好的防范。不就是错用了巴忠了吗,这有什么,皇上用错的人多去了,还差我这一个吗?至于鄂辉成德打败了仗更没什么,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打败了还不是正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