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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扬眉剑客的英雄路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25年前,为悼念周总理,有一条汗子在天安门广场吼出这样四句诗,一时华夏为之震撼。这是怎样一个人,他如今在干什么?清明前夕,记者采访了这位“四五”英雄,他这样述说自己——谨以此文献给伟大的“四五”运动25周年。

这就是王立山:他居然真就长了两道长长的剑眉,讲话时不自觉地一扬,让你很快想起他的那首诗。我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暗想:他写完那最后一句时,一定做了一个锵铿有力的动作,同时,剑眉高扬,有豪气冲天而起。

此外,王立山还高大健壮,剑眉下有一双星眸,开口一笑星光四射。47岁了,笑起来依然那么无所顾忌。

喜欢大笑,王立山的精神很年轻。

遭遇下岗,英雄说:“这不是我的末路”。

最早见到王立山,是在去年的7月15日,当时我住在中国人民大学的招待所里。他呢,正好要在那天午后的4时去一家中日合资的企业体检面试,那家企业正好在人民大学附近,于是他在午后2时来到招待所。

正是盛夏时节,他跑了一身汗。从年初到七月,为找工作他已跑了大半年,可在他脸上仍看不出多少消沉。很明显地,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老三届人特有的坚强与乐观。

“你下岗,既难以置信又不可思议,你是四五英雄,知道吗,有人还称你为思想解放的先驱呢!再说,你是高干子弟,完全有能力在北京找一个合适的工作,这很容易,我觉得你是在为难自己,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王立山又大笑,“你不了解我,所以才提出这样的问题。我这人一切都想自己做,对所谓捷径不感兴趣,从来都是如此。”

1985年,为解决夫妻两地分居,根据国家有关政策王立山从河北师范大学调回北京,但调回来的只是户口,也就是说他只是一个有户口而没工作的北京人。做了一年吃闲饭的闲人,哥哥通过朋友把他安排到一家合资企业,帮助这个企业在王府井建一个饭店。饭店建成开业,筹备处解散了,王立山成了没有具体工作的人,自然也就没有薪水,他找到饭店经理,经理摇摇头说安排不了。于是又找,像上访似地找了半年,经理才开恩似地发了一点工资给他。这种靠上访发工资的日子维持到1994年,王立山的工资关系被落到了街道办事处。不久,王立山又听到了这样一个政策,“发给你一年的工资,以后自己想办法找工作。”王立山的后背不禁有些发冷。这时他的儿子已经7岁了,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因为妻子的工作也不大稳定了。养家糊口成了头等大事,这是他当初所始料不及的。到了1995年依然没着工作,他狠狠心,拿出多年积蓄的准备应急的8万元去炒股,一年以后,血本无归。没办法,他和爱人一起开了一个小店,经营剃须刀。到了1998年,小店又经营不下去了,夫妻俩决定小店要减人增效,要有一个人出去找个工作另谋出路。于是,王立山就四处奔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走了大半年,他没有找到一个工作。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工作莫名奇妙地丢了,你等于给那家饭店白干,炒股又连本钱也没回来,小店经营不下去,如今你成了京城里的流浪汉,你这英雄似乎也走到了末路,下一步是不是该当锏卖马了?”我说。

王立山自然又是大笑,笑声中竟真地没有苦涩,老三届人的精神真是个谜“我们这一代人好象干什么都不赶趟,可又总是不服气,总是要干。我看张抗抗写的关于老三届的小说非常亲切,我们这一代人吃的苦太多,可就是不怕苦,越苦越有精神头。下岗不是我的末路,我也不至于当锏卖马,我要铸剑为犁,我知道我不适应市场,可我要在市场上闯一闯。目前就是先找个工作,把全家的生活安顿下来,然后再说。”

我想起他在北京电视台“纪念******诞辰100周年文艺晚会”上朗诵那首诗时的表情,豪迈不减当年。

“001案犯”的档案:英雄本色不是诗,所以有炸弹一样的诗歌在广场炸响,只因有一腔不可遏制的愤怒,******说凭这首诗就可以杀他。

“你现在还写诗吗?”采访他,我当然要谈诗。

“我哪里会写诗?1976年那首诗,绝对是来源于愤怒”接着他讲了自己的历史,讲了自己在“四五”前后的一些秘闻。

王立山出身于北京的一个高级干部家庭,其父是1932年入党的老革命,曾任铁道部政治部主任。做为红孩子的王立山,少年时代几乎一路红彤彤,没有烦恼只有革命理想。他和同学们一起也有过曾引以为自豪的革命行为,穿着绿军装戴着红袖章在天安门广场接受******的检阅,同样穿绿军装戴着红袖章把老师赶出课堂、撵出学校,并且将王府井大街上的“春江洗染店”和“海燕服装厂”改名为“红卫洗染店”“红卫服装厂”对于14岁的学生来说,这革命真是过瘾。可是到了1967年春天,刚长到15岁的王立山就懵了,在井岗山串联,发现课本上讲的朱德扁担竟被变成别人的了“****会师”竟也变成了“林毛会师”;更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回到北京,他发现有35年党龄的父亲变成了“假党员”,妈妈也成了罪人,虽然她亲手绣的“山东抗日人民军第三军”的军旗还保存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里。带着满腹迷惑。王立山去了黑龙江建设兵团。

兵团的艰苦生活磨炼了他的意志,但却没有磨掉他的迷惑,“******”越来越多的倒行逆施行为,使他的迷惑变成了对国家命运的深深忧思。1976年2月,他的女朋友梁宜新抽调到石家庄工作,临行前,小梁送他一个紫色缎面日记本,扉页写了这样一行字:向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同志学习,把毕生的精力,智慧献给中国人民,献给为共产主义奋斗的光辉事业!迎接新的暴风雨!

这时******刚刚逝世,远在黑龙江的他们似乎已预感到了什么。

不久,王立山也接到了山西太原铁道部第三工程局建筑处的调令,途经北京,他下车看看父母,恰在这时,“四五”运动爆发。

“4月5日那天正好我感冒,在家休息,准备去山西。这时我听说天安门广场出事了,广大人民群众自发悼念总理。我想我怎么也得去看看,也要表达一下我对周总理的感情,表达了我对“******”的愤怒,那时北京人对“******”都有一些认识,我不会写诗,对诗只是一般性地喜欢。去广场之前,我在家里写了十几首贴在墙上,一首一首地看,最后我选中邢首杨眉剑出鞘,我认为这一首最能表达我的强烈感情。我家离广场不算远,我出了家门直奔广场,路上买了一个镜框把写诗的那张纸工工整整地装了进去,又买子一朵白花放在上面。下午5点,我来到广场,把镜框放在纪念碑下。我一转身的功夫,回头一看,我的诗不见了。我很生气,没想到真有人公然反对悼念总理。我跑到一家商店,买来白纸和笔墨,找一家邮局俯在桌子上把家里墙上的诗一口气都写了下来,之后,又回到广场,这时广场四周被人围起来,怎么说也不让进,没办法,我只好托一个小学生趁人不备钻进去把诗贴上。这时广场上的广播开始播吴德的讲话,我就站在一边听,准备回去讲给父亲。4月7日晚,我正在给父亲讲吴德的讲话呢,收音机里突然播了我那首诗,起初,我还有点模糊,因为播音员念错了两个字,他把‘欲悲闻鬼叫’的“闻”字念成了“闹”,把‘洒泪祭雄杰’的“泪”念成了“血”,可是往下一听,我就确信无疑了,是我的诗。我真有点害怕了,广播里说我的诗是反革命分子的叫嚣。我正吃着饭,端着碗往外屋走,我母亲跟了出来,老太太很敏感,她问我,是不是你写的。我不能跟妈妈撒谎,况且这也是光明正大的事,没有什么不能对别人讲的。于是我就承认了。我哥哥对我说:‘你赶紧走,去山西报道,到那里啥也不要说。’4月9日,我乘火车跑到山西,一声不吭地开始工作。这时我知道,我的行为已被当做“001反革命案件”,‘******’在全国的范围内通缉我。当时准备播的两首诗,我的这首短的和另一首长的,有人建议把我这一首去掉,******说不能去这首诗有‘杨眉剑出鞘’一句,可见其反革命气焰的嚣张,凭这首诗就可以杀他。我后来听说这个内幕后,很后怕,一旦抓到我,那肯定要掉脑袋。”

尽管是掉脑袋的事,王立山还是和女友梁宜新讲了实情。梁宜新从石家庄赶到山西来看望他,给他带来了《牛虻》一书。读这本书,他觉得自己这回倒是真像革命者了。在四处追查“001”的时候,王立山得到了梁宜新的爱,女友在风雨如磐的日子里升级为恋人。王立山说:“我妻子近十年来和我在北京过这种艰难的日子,从没有抱怨什么,一直和我坚守在一起,就因为我们曾有过生死与共的日子。”

新时期的光荣,所撰经济论文震动孙冶方先生,参予管理贡献突出被评为铁道部新长征突击手。

天安门事件平反后,王立山也没有张扬写诗的事,人们到处寻找这位铁血诗人,尤其百家媒体的记者更是漫天撒网,其实王立山正在车间里苦心设计一个单臂滑动吊车,他无意理会外界的千呼百唤,那时为‘四化’而奋阗的宏伟精神正强烈地鼓荡着他,有一次,王立山的二哥在火车上和人聊起天安门事件,兴之所至,二哥忍不住说,:“扬眉剑出鞘那首诗就是我家老七写的,真的,他叫王立山,他在山西工作”“是吗?能告诉我他的详细地址吗?”对面一位年轻的女性急不可待地问,这是一位中央大报的记者。

如一夜春风,王立山的名字传遍了中国。鲜花和荣誉扑面而来,1978年12月,他入了党,不久,他又被吸收为共青团山西省委委员。然而,王立山没有离开活动板棚的工房一步,设计制造完了单臂滑动吊车之后,他制造出了一个节能产品—滤油器。还是那套油渍斑斑的工作服,还是那双呲牙咧嘴的旧皮鞋,在工地上穿来穿去。企业管理混乱的问题,让这个热血青年寝食难安,他翻阅了大量的资料,为企业画了一张经营管理行径关系图,虽然得到领导和群众的高度评价,但却没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于是,只有初中文化的王立山又逼迫自己学习政治经济学和经济管理学。在那个杂乱的工棚里,他埋头攻读《资本论》、《经济研究》、《经济学动态》。应该说他的天资很好,凭他的基础和他能读到的仅有的这些书,谁也想不到他的一篇文章能得到著名经济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顾问孙冶方的首肯,老先生在给他的信中这样写道:“王立山同志:……你对1965年《内部未定稿》刊登的我的那几篇文章的意见,比这一位大学教授给我的表扬更为我珍视。……从你对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变化提出的问题来看,你对政治经济学是有研究的……祝你在攻读政治经济学的战斗中取得更大胜利!”王立山同志合作写出了《解决追求产值的在键是按价值规律办事》、《企业政工部门必须适应现代化大生产的需要》等文章,这些文章在八十年代初都具有一定的领先意义,给王立山所在的企业带来前所未有的新变化。记者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曾多次与他原单位的老领导通电话,已退休在家的党委书记说:“小王是个好青年呀,他和我们这一代人有相通之处,心里装着国家,不像现在有些青年人心里只装着钱。”1979年4月5日,****铁道部第三工程局委员会发出红头文件,号召全局青年“学习王立山在新长征中想四个现代化、学四个现代化、干四个现代化的那种干劲、拼劲、钻劲、韧劲”不久,王立山被评为铁道部新长征突击手。顺理成章,他成了青年的先进典型。他常常去北京参加杰出青年一类的会议,有一次,胡启立同志在会前拉住了他,说:“你的衣服破了,穿着破衣服开会不好,脱下来让服务员补一补,你先穿我的这件进去。”说罢,胡启立真地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上,王立山那一刻挺感动。这时有记者盯上了他,这是一家杂志的记者,约他写一篇有经济管理方面的文章,王立山心里暗想:“你以为我只懂经济管理吗?”就说:“我给你写一篇人口方面的文章吧。”长时间的涉猎广泛的苦读,已使他成为渊博的学人。一个月后,他写出了《适度人口论》,文章发表后,引起学术界的注意。凭这篇文章,1980年,王立山这个普通工人被调到河北师范大学人品政策研究室。他在这里平静地工作了四年,直到调回北京。

畜势待发:继续苦读,如有机会,还要为国家做点事。

去年夏天分手,一直关心王立山的工作问题。清明节前夕,即3月16日的晚上,王立山坐在自己家里,一面看书,一面听儿子练钢琴。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他说:“给那家饭店搞筹建,就算闹了这个房子,我知足了,不然,我还要住在哥哥家。去年我被那家中日合资的企业录用了,在公司的技术部工作,有那么十几个人,我就算是个职员吧,人家看在朋友的面子,每月给1000多元的工资。业余时间我读点书,喜欢看点科普书,物理学的,天文学的都看,最近迷上了霍金的《时间简史》,有意思。我也喜欢读点林语堂、张中行的书,我欣赏他们对生命的那种态度,人生一世很不容易,要珍惜。我现在还去听听科技方面的课,丰富丰富自己,如果有一天,国家需要我的话,也许我还要做点事。”

英雄也有平常人的一面,他要常常回家看一看老人,尽一尽做儿子的孝道。他也为孩子操心,小学快毕业了,他渴望儿子能考一个好一点的中学,儿子钢琴已达7级水平,他鼓励儿子争取达到8级,因为那样的话将来考学可以加分。

“如有可能,我还要到各处走一走,至少是在国内,长长知识,也能锻练锻练身体,国家真有用着我的那一天,我好能拿出一点本事来。”最后,他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