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有人向我请教心理治疗和分析的方法。我却无法提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每一个病例都有其不同的治疗方式。每当一个医生告诉我,他绝对不采取某一种方式时,我会对他的治疗效果产生怀疑。我们也早就听说过病人会对医生产生抗拒。事实上,心理治疗和分析的复杂正如同人类个体一般。我尽量对每一个病人采用个别的治疗,因为毕竟每一个问题都有其独特的解决之道,对于一般通用的法则,我们应采取保留的态度。一个心理学上的真理只有在能接受反驳的条件下才是存在的,很可能某一个认为绝对不可能的解决方法,却正是另一个医生寻求的答案。
当然,身为医生就必须熟悉所谓的“方法”,但是却应该避免落入某一个特定公式化的处理方式。一般来讲,医生也绝不该迷信理论上的假设。这些假设很可能只有今天有效,明天就派不上用场。在我的分析里,理论性的假设是不重要的。常常,我会因为动机而变得没有系统。对我而言,处理个别病例的方法需要通过对病人做个别的了解,需要对每一个病人使用一种特殊不同的语言。比如,在处理某一个病例时,可能用的是艾德勒的语言,而另一个病例,很可能采用的是弗洛伊德的语言。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将每个病人视为一个完全独立个体。心理分析是一个须要两个伙伴的对话——也就是分析者和病人面对面,相视而坐。医生有话要说,病人也是一样。
既然心理治疗的本质不在于方法的应用,那么只有精神病学的研究是不够的。在拥有一个事实——除非能真正了解潜伏性精神病患者的象征世界,否则,我就无法为他们治疗。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研究神学。
面对知识水准较高,较智慧型的病人,精神病医师单单有专业知识是不够的,除了理论性的假设之外,必须了解一点——究竟病人致病的动机何在,否则,他只会煽动不必要的抗拒。
毕竟,重要的不是我们能否去验证一个理论,而是病人能否抓住他做为一个人的本质和意义,而这是不可能和集体意识的观念切割的。因此,单有医学训练是不足的,毕竟人类心灵世界的范围,所能拥抱的要比一个医生诊室的有限空间大得太多太多了。
人类心理很明显地要比生理复杂而且难以接近、捉摸。因此心理活动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世界的问题,所以,精神病医师必须面对处理的是整个世界。
从现今情势观之,我们可以了解到威胁人类的祸患并不来自大自然,而是来自人类本身,来自集体或个体的心理状态。
心理治疗专家不仅需要了解病人,同样地,也必须了解自己。由于这个理由,心理医生对自我分析便成了一项不可缺少的条件。我们称为训练分析。不错,对病人的治疗开始于医生,但唯有当这个医生有能力面对和处理他自己的问题时,才能教导帮助病人解决他们的问题。在进行训练分析的过程里,医生必须学习了解自己的心理状态,并且以严肃的态度面对自己。如果他做不到,那么他的病人也无法学习。因此,训练分析所要求的不仅仅是一套观念。接受精神分析者,必须了解到这是有关于自己切身的问题,而这个训练分析是现实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光靠机械性背弃得来的方法。凡是没有体会到这层训练意义的医生,就必须为往后的失败付出代价。
在任何一个完全的分析里,病人及医师两人都同时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虽然有所谓的“次心理治疗”,在许多情况下,医生必须先投入,才能治好病人。当遇有严重危险的情况时,一个医生究竟是投入其中或是以权威自居,都会对病人造成很大的影响。在人命关天的当口或是在面临抉择的关键,所谓的建议并无济于事,倒是医生本人要接受许多考验。
治疗者必须时刻警惕自己,并且注意自己对病人的态度,因为我们并不单凭意识在表达自己。同时,也应该自问:面对相同的情况时,我们的潜意识又会做何种反应?所以,必须要观察自己的梦,集中心力研析自己,正如同对待病人一样。否则,全部的治疗很可能会脱轨。我在下面举一个实例。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非常有智慧的女病人,她有一百个理由引起我的兴趣。刚开始时,对她所做的分析进行得都非常顺利,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发觉对她的梦所做的分析方向不再正确,也发现我们的对话越来越肤浅,缺乏内容。因此,我决定和这个病人坦诚相对的谈一谈,毕竟她也感觉得到逐渐隐现的问题。就在我打算和她谈话的前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在一个午后的阳光里,我正走在一个山谷里的公路上。在我的右手边,可望见一斜坡,在坡顶峰立着一座城堡,在堡塔的顶楼坐了一个女人。我必须要后退仰身抬头才能清楚地看见她。突然我的颈部痉挛一下从梦里醒了过来,但即使在梦中,都能认出那个女人正是我的女病人。
对于这个梦立即得到一个解答,如果在梦中我必须“仰首”望她,那么在现实中很可能我一直都是低头俯视她。毕竟,梦是意识层次里某种态度的补偿。我将这个梦以及解析都告诉了我的病人。结果我们的治疗情况立即有了改进,原本停滞的瓶颈也得以突破。
身为一个医生,必须不断地自问:究竟病人带给的讯息是什么?他对我的意义又是什么?如果他对于我没有一丝意义,那么我根本不必去探索什么。医生本身必须投入才能使他的治疗在病人身上生效。人说“只有受过伤的医生才能去医治别人”,万一医师将自己的真性情隐藏起来,那么他的治疗效果就会受到影响,我一向非常重视我的病人。也许也和他们一样遭遇到许多问题。有时,对医生本身的病痛而言,病人本身就是一帖正药。正因为如此,医生也常常遭到很棘手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