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记者手记: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的婷,是那种文静而讨人喜欢的女孩。带着淡淡忧愁的她,在我第一眼见到时,就感觉是个有故事的人。果然,那是一个浪漫又心酸的故事,像公主与王子之间的爱情,但却没有童话般的结尾。
宇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他是一个热情奔放,充满自信的大男孩。我们的爱情几乎是以电话和上网来维持的。
五月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宇来岳阳看我,突然对我说,他厌倦了飘泊和快节奏的生活,他渴望在我的怀里静静地安眠。我说,那你就留下吧。
宇真的留下了。新生活是闲适而愉悦的。许多个夜晚,我们逗留于歌厅、迪吧、酒吧、网吧,我们总是深夜歌舞散尽后相拥着回家,在柔软的沙发上,在宽大的席梦思中,热烈而长久地亲吻,像一对小夫妻一样,温情脉脉地融入彼此的心跳。
日子像小溪一样汩汩地流淌,它一路哼着小调,欢快,悠闲,又带着些许的悠伤。当一切激情与新奇过后,将归于平静与思考。当我的钱像沙漏一样从我们的手中流出,我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宇开始出去找工作。然而一切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顺利。我以为,凭他的本科学历及工作经验,找份好一点的工作应该是不难的,然而我们的这座小城,一切有着它自己的运行规则以及关系网,我们像两粒沙子一样融不进它的脉络。没有什么大型企业,更别说外企,有的只是越来越多的下岗职工。宇在这里找不到属于他的位置,而他又不肯屈就,环境太差,薪水太低的地方他又不愿意去。试过十几次之后,宇开始失望,终日坐在沙发上抽烟。而我的一位朋友答应三个月后将她的一家小型网吧转让给我经营。所以这段时间我们都闲着。我们带着一丝儿愁苦在家里消磨着,有时出去从街的这头走到街的那头,希望能获得一些意外的信息或者收获。那些晚上我们很少出门,通常是宇戴着耳机听音乐,我看电视,或者涂抹一些我一直热衷的文字。最终我们以在彼此的身体中,寻求些许的欢欣与慰藉来完成夜的乐章。
终于有一天,我决定乘着空档去驾校学开车。宇也没有异议,他说作为一个现代的人,应该精通英文,电脑以及驾驶。等将来我们有了车,他要让我带着他去兜风。那一天我很开心,宇已经很久没有说这么乐观的话了。
然而矛盾终于还是无可阻挡地来了。我们开始为一些小事争吵,更多的是可怕的沉默。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累。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做早餐,去驾校,和八九个学员轮流开一辆破旧的大卡车。中午只有一小时的用餐时间,我却要赶回家为他做午饭,又急匆匆地赶回学校。下午差不多六点离校,浑身已沾满灰尘和汗水的混合物,但还是得拖着肿胀而沉重的腿去菜场买菜,做晚饭,打扫卫生,冲凉,洗衣……等完成这一切,我已是累得筋疲力尽,倒头便睡。不曾指望他能为我分担一点家务,我知道他不擅长也不喜欢这些。而我因为忙碌和疲惫很少和他沟通,他却以为我给他脸色看,不理他。那些夜晚他似乎很少睡觉,常整夜坐在客厅看影碟或者使劲地抽烟。
其实那时我们都非常疲惫与脆弱,不堪一击。失业的焦虑,对未来的不敢想像,不可缺少的日常开销,都是我们不宜碰触的话题。而我最怕的是宇在半夜将我摇醒,问:我们该怎么办哪?那时宇带来的钱也已花光了。宇是越来越沉默,我已在他的脸上寻不到从前的生气与热情。只有在接到从前的同事或者朋友打来的电话,他才显出少有的激情与兴奋。我们经常抢着接电话,他曾在电话里和朋友说我是他的房东,我也曾说他是水电修理工。我们就这样不自觉地伤害着对方。他总喜欢在每次争吵之后,不容分说地占有我。他居然有这种心情,我在心里说。而我又恨自己每次都无法抗拒,是啊,有谁能抗拒那一张帅气的,线条柔和的脸?还有那一双睿智的,写满忧郁的眼睛?可我又觉得无比的委屈,我只是需要一些安慰的话语,一个宽厚的可以倚靠的肩膀,为什么他不能给我?我到底得到了些什么?我曾经是一个多么需要宠爱的柔弱女子啊!
我开始时不时地找借口不回家吃午饭,晚饭,甚至很晚才回家。我喜欢和我的师兄师弟们在一起吃饭,聚会。在我们的车上,我是惟一的女性,因此很受宠,处处都能得到他们的关照。他们是一群善良纯朴的男孩,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像我的男友一样受过高等教育,有着帅气的脸和挺拔的身材的。然而我却喜欢和他们呆在一起,只因他们能给我一份实实在在的快乐。宇在这方面似乎显得很大度,总是叫我玩开心一点(其实他的心里很难过,但是他不说)。那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我的一位师兄生日。喝得微醉的我心情糟透了。回家的路上我很想哭,我想回家了一定要伏在宇的怀里好好地哭一场。当我开门进来时,却发现宇打扮得像个绅士,正准备出门。我说宇你去哪儿,你不要走,顺势拉了拉他的手臂。他说一个朋友约他去唱歌,说完一甩手就走了。
一个朋友?他哪来的朋友?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那晚我给他打了很多电话都是关机。我整夜都在等他。我开始抽他的烟,早上他回来的时候,烟缸里满是烟蒂。
他回来了,大约因为内疚,居然还带了早餐。见我歪在沙发上,把早餐往我边上的茶几上一放,就匆匆躲进卧室。但他经不住我的追问,告诉我是和刘老板唱晚场去了。就是我不在家时他经常就餐的那家餐馆的老板。可他衬衣上的淡淡的口红印却告诉我不仅仅是这些。我想像着他和那些化着浓浓的妆,穿着露背装的下流女人扭在一起的情景,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气冲冲地推了门出去,来到他所说的那家餐馆,没好气叫了一碗牛肉面。一个身材矮小,面目猥琐的男人不住地打量我,带着一丝不安的神色问我:“你是不是王××的老婆?”我的气一下子就来了,嘲讽地说:“王什么?你连他的名字都还没弄清,居然还带他去玩通宵?”他连忙向我道歉,解释了一大通。说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宇闷得慌,所以一起去唱唱歌,仅此而已。他老婆也在,可以作证。旁边一个肥胖的大约三十多岁的女人跟着附和着。末了,他们怎么也不肯收我的面钱。我扔了一张五元的纸币在桌上,急急地走了。一路上都在想,真是一对活宝!宇和他们玩在一起,倒是一幅滑稽可笑的图画。
回到家,我说宇你怎么越来越没品味了,居然和那样的人搅在一起。宇说那是因为和没品味的人居住在一起的缘故。我说你怎么变得这样不可理喻,你以前的热情呢?魄力呢?绅士风范呢?都到哪去了?宇说你怎么变得像个泼妇,你的温柔呢?优雅举止呢?哪去了?我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讥讽着对方。
“你以后少拿家里的钱去****!”最后我恶狠狠地说。大约这句话严重地伤害了他的自尊,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大大小小的纸币撒了一地。
“我******真要找女人还用得着掏钱?好啊!你倒终于提出一个钱字来了。我用了你多少钱?你说。放心,我以后会还你的。”说完他沮丧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不吱一声。见他这样,我有点心虚。事实上,我们的钱一直混着用,以前当然是他掏口袋的时候多。这时候和他说钱,确实是在戮他的痛处。而我也真的是无意的呀。
我走过去,摸着他的头,说:“宇,我们别吵了好吗?”他一下子抓住我的双肩,使劲地摇着,“我说婷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苦有多闷,一个大男人,整天窝在家里,每天惟一的祈盼就是你能早点回来。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在外面和朋友们谈笑风生的时候可知我在家里度日如年?昨晚我是没回家,我只是想让你也尝尝等待和心焦的滋味。”
我突然想起宇在这座城市有多么孤独,除了我,还有谁是他的朋友和亲人?连我都这么待他,他还有什么呆下去的理由?
那一次之后,我们似乎好了许多,我们小心地维护着这一份感情,宇也开始帮我做一些家务。然而,最现实的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笼罩在家里的淡淡的愁苦的青雾一天不会散去。后来,发生了一件我没预料到的,又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事。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黄昏,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和宇一起庆祝我成功地拿到了驾照。宇喝了很多酒,红着眼对我说:“婷,你信不信我有了个儿子?”
“像你这样风流倜傥的人有个私生子有什么奇怪?”我开着玩笑说。
“我说的是真的,我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其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我和她已经两年多没有见面了,我不知道我们分手时她其实有了我的孩子,我也不知道她会偷偷地生下来。”他哽咽着说。我看到他的眼中笼罩着一种雾霭,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雾霭。
我像是被泼了一头雾水,分不清方向。我的眼睛看不到,我的心听不到。他还在咕哝着,大约是在讲述他的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他一把将我拉进他的怀里,盯着我说:“婷,你别这样,看着我的眼睛!”是的,我看到他的眼里满是泪水,“你放心,我和她不会再有什么的,我已经对不起她了,不能再对不起你。我只是想去看看孩子。”
“随你便吧。”我已经疲惫得像只不再挣扎的羔羊,脆弱得像只扒了皮的鸡蛋,随时准备着让人咬上一口。
那晚我整夜都在看他熟睡的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光滑,俊秀,笑起来会有迷人的酒窝,甚至还带着一丝孩子似的稚气,怎么也想像不出会是一个两岁孩子的父亲啊;这张熟睡的,发出均匀鼻息的脸,它到底蕴藏着多少故事啊!
第二天早上,他走了,怀揣着我给他的五百元路费(我对他说,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点了)。去看他的不知是否存在的儿子。
一天过去了,二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宇没有一点儿消息。我整天守在电话旁,希望能再次听到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希望他告诉我那只是一个故事。屋子里没有了宇的身影,突然显得那么空洞与凄清。是的,当你习惯了某种事物的存在,而它又陡然消失,你会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我没日没夜地思念着宇,想着他曾经对我的好。想起那一次我感冒发烧,他急匆匆奔下楼去给我买药的情景。想起某个傍晚他穿着裤衩,光着脊背,围着花边围裙,笨拙地切着土豆的滑稽样子;想起他在说错话后,我拿眼瞪他,他却拿右手食指放在嘴上朝我做出一幅“我是傻冒”的样子;想起我在为做出某种决定而担忧时,宇总是拥着我说,“没事的,有我呢,我会支持你”。想起他深情地叫我“老婆”时的情景。想起他曾动情地对我说,“我们结婚吧,我们生个孩子吧”。我甚至想到,等他回来,不管会是怎样的情形,我都会原谅他,温柔地待他。
然而,现实与想像往往隔着一层玻璃。一个礼拜之后,宇回来了,我们却变得陌生起来。宇对这次株洲之行只字未提,我也不想问。宇说请我到外面去吃顿饭,我说没必要。我倒是对他带来的一双新皮鞋很感兴趣,名牌货,少说也要七八百块。但我没问,一切都不言而喻。
我们开始无视对方的存在,事实上是我无视他的存在。我不再为他做饭,洗衣。我顿顿叫外卖。我知道他最讨厌吃那种东西,也许是以前吃得太多。但他也不吭一声,只是默默地吃饭,洗衣,看电视或者抽烟。我不再与他共处一室,他在客厅,我就去书房看书;他在卧室,我就呆在客厅看电视。我知道我是在逼他离开,也在逼我自己,我在一点一点地啃噬着自己的心。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整整一个礼拜。虽然预知分手是必然的结果,但当他提出离开的那晚,我还是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燥热难耐的夜晚,月光像小蛇一般从没有关严的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贴在我的鹅黄色的床罩上。一曲古筝奏出的音乐飘在家的每一个角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宇突然关掉了所有的灯,猛地拉我入怀,排山倒海似的吻我。我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慌张,但随之清醒,给了他一个不轻的耳光。但他不肯罢手,又紧紧地将我拥住,脸贴着我的脸。我感到一种冰凉的液体****了我们的脸。我听到了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婷!我明天就要走了。”我感到一丝的震颤。宇说了很多,而我的脑子一片迷糊。只知道大致意思是说我是一个好女孩,他不想再耽误我,他注定属于漂泊。
我沉默了许久,突然轻轻地问宇:“你爱过我吗?”宇捧着我的脸说:“婷你真傻!你以为除了爱,还有什么能使我放弃一切,跟你来这么个小城市?”
那晚我们很投入地做爱,似乎要在对方的身体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我突然有一种万般难舍的感觉。我说:“宇,你能不能不走?我们重新开始行吗?”宇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走又能怎么样呢?我在这里看不到自身的价值,像个废物,也看不到未来。难道这样的男人你会爱吗?要不你跟我走,行吗?”
我说:“我怕是再也经不起漂泊或者情感的折腾了。”
后来每每想到那晚的情形,我都会用一个凄美的词来形容它,那就是“爱的回光返照”。第二天,我帮宇细细地整理好行装,送他到车站。宇显得很精神,我又能从他的脸上找回从前的自信与热情了。那一刻,我感到:宇的离去是对的,汽车渐行渐远的时候,宇的手挥得像片风中的叶子,而我也终于没有流泪。
写完这篇文字,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有一种近乎虚脱的感觉。文笔虽然拙劣,故事却绝对真实。希望能给恋爱,同居,或者正打算同居的人们一点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