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重新阅读了圣西蒙的作品——感觉就好像是攀上了一座高高的塔楼,我们的目光注视着地上芸芸众生的命运,他们正在下面的山谷里熙熙攘攘——我懂得了美好的命运对人的原初动机意味着什么。毫无疑问圣西蒙会觉得很难具体地说明,他景仰热爱某些英雄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对他们怀着毫无保留的、没有意识和知觉的敬慕。他曾经热情歌颂过的许多美德今天都不复存在了,他在自己喜欢的伟大人物身上看到的很多美德在今天看来只会显得琐屑,显得微不足道。然而他自己没有注意到,在君主政体统治下的国民里有四五个人,有四五张善良、热忱的脸是我们今天仍然乐于看到的;虽然圣西蒙并没有给他们格外的关注或者思考,因为他心里不赞成支配他们生活的观点和态度。他们包括费奈隆,谢夫勒资和波维列斯两位公爵,还有多梵先生。他们的幸福并不比其他人类更加伟大。他们没有成就伟大的业绩,也没有取得功勋卓著的胜利。他们像别人那样活着——抱怨着并期盼着我们称为幸福的东西,因为幸福还没有到来。费奈隆招致老奸巨滑、顽固守旧的国王的不满,国王出于傲慢和委琐的虚荣,对任何人稍微的冒犯都会耿耿于怀;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吹毛求疵,而在大事上懦弱无能一事无成——这就是路易十五。费奈隆被指控犯了罪,受到迫害,并且被流放到很远的地方。谢夫勒资和波维列斯公爵继续在王室担任重要的职务,但他们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小心谨慎,自动地在很多问题上采取退隐收敛的态度。多梵没有得到国王的宠幸;一个强大的、嫉恨他的小圈子一直都在不停地诋毁他,设计圈套陷害他,最后终于阴谋得逞,摧毁了他年轻有为的军事胜利。他时运不济,自己的生活处处遭遇屈辱和灾难;在虚荣骄蛮的王室眼中,他几乎不可救药地顽固:因为当时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社交礼仪有多么烦琐,他感受的屈辱和不幸就有多么深重。最后他死了,在他深爱的妻子去世后的几天。他死了——被人下了毒,就像他的妻子一样:国王的些许恩宠到来的时候同时就是晴天霹雳,他已经对国王的宠幸不抱什么希望,然而灾难还是偷偷地降临到他的门槛。笼罩着这些灵魂的就是这样的烦恼和不幸,这样的痛苦和失望;但是当我们注视着这些人,他们坚毅而无声地默默矗立在喧哗吵闹、时时骚动的其他人中间,这4个人的命运在我们看来才是真正美好的,是真正值得景仰和艳羡的。在他们的悲欢离合和沧桑沉浮之中有一道始终一贯的光芒。费奈隆的伟大灵魂照耀着他们。费奈隆忠实于自己的高尚理想,忠实于虔诚的信仰,遵从命运的安排,坚定地相信正义和爱情,相信奇迹;而另外3个人忠实于他。他是他们的主人和朋友。那么我们现在无法体察的费奈隆的神秘观点:我们自己坚定地信仰和尊奉的观点,被认为最崇高最神圣的观点——深深地根植在我们心里,成为我们每次行动的生活信条,作为我们道德幸福的所有来源和基础的观点——虽然它们终有一天会被我们远远地抛在身后,让看到的人脸上露出微笑,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其他的思想,似乎是更加合乎人道,并且是最终真理的思想,这观点到底是什么呢?虽然这观点本身并没有至关重要的意义;我们心中被思想唤醒的感情使我们的生活变得高尚,变得充满光明。思想也许是我们的目的;但是我们也可能是带着思想走上无数条道路的——我们对自己要到达的目的地也许还不如对行程本身更感兴趣,我们对自己在路上可能碰到的同路人感兴趣,对可能发生的难以预见的事实感兴趣。这里也像任何其他地方一样,真正重要的只是人们感情的真诚和虔敬。对于思想我们无从知道,也许思想是具有欺骗性的,但是爱情,只要我们真的爱过,一定会回到我们自己的灵魂里;它的清醇和力量一丝一毫都不会被谬误剥夺。对我们每个人在自己的心目中竭力树立的理想形象而言,我们所有的思想的总和只能帮助我们建立一个大致的轮廓;而需要建筑它,使它生动活跃的因素,是经过净化和升华的激情,是无私,是坚贞和忠诚,这些也许正是思想所包含的东西。我们对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所怀有的热爱与真理本身更加重要。爱情带给我们的善难道不是比思想可以表达的善更多吗?满怀热情地坚持一个重大的错误比三心二意地支持一个伟大的真理更有助益;因为激情和爱在疑虑中的分量就像在信仰中一样庞大。某些疑虑就像最崇高的信仰一样慷慨大度、激情澎湃。一种思想是高尚神圣、确凿无疑还是难以肯定、左右游移都没有关系,思想的好处就是它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使我们可以全心全意地热爱一件东西,毫无保留地投入自己的满腔热忱。不管是对一个人,还是对上帝,还是对国家、这个世界,或者一个错误,我都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的全部,某一天那深深埋藏在爱情的灰烬里的珍贵珠宝将纵身跃起,成为爱情本身,而不是从我爱过的事物里升发出来。真心实意地喜欢某种东西,坚定地热忱地,踏踏实实地——这些东西在我们身后留下一条永远不可能磨灭的痕迹。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一切都将发生变化,也许一切都被丢弃或遗失,但是这种热忱的微茫的光明,我们心灵的力量将永远存在下去。